我們終將分離 - ［現代/寫實或其他］去了很遠的地方

我記得那次，也跟往常一樣，媽咪說要去一家店買東西，讓我在原地等她。

「寶貝，妳在這裡等媽咪好不好？」媽咪站在一家糕點店前面，讓老闆幫忙看著我。

「好！那媽咪要給我買棉花糖！」

「好，當然，寶貝說什麼都好。」媽咪溫柔地說著，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

然後，她轉身去買東西了。

她的背影在陽光斜照下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火紅色的裙裝，酒紅色的包包，踩著同樣火紅的高跟鞋，像是一位優雅的仕女，也像是走入畫中的仙女。

我至今都牢牢地記得她的背影，張揚、豔麗又自信，在陽光下又多了一絲獨有的溫柔，讓我分不清，那份溫柔是給我的，還是只給了那天的陽光。

我一直都很乖、很聽話。

但是那天不曉得為什麼，我沒有聽話，也許那天的媽咪太漂亮，也許只是我實在太好奇了。

那次，是我第一次偷偷跟在了媽咪身後，看到她轉過了街角，發現媽咪跟一位叔叔在聊天。

我不認識那個叔叔，但媽咪認識他，好像並不是很喜歡他。

聊著聊著，他們就突然吵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我怕媽咪發現我沒等她，就又回去原本的地方了。

——

我等了很久，媽咪沒來。

這次比以前等得還要久，等媽咪回來，我一定要跟她多要幾個棉花糖。

等到腳痠了，我蹲下來，手撐在臉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我睜大眼睛，怕媽咪沒看到我，怕她以為我沒待在原地等她，怕她會生我的氣、不理我了。

等到太陽都去睡覺了，還是沒來。

等到糕點店的老闆要打綿羊回家了，媽咪還是沒來。

媽咪是想玩躲貓貓嗎？

可是為什麼沒跟我說呢？

還是，因為發現我偷偷跟過去了，所以就不回來找我了？

媽咪不要我了嗎？

「小妹妹妳怎麼還在這裡呢？」老闆這次比較早離開，好像家裡有事得趕緊回去了。

「我等媽咪。」我告訴他。其實我有點累了，可是媽咪說要等她。

老闆看著我，嘆息一聲，說：「我帶妳去找媽咪吧！」

「真的啊？伯伯妳知道媽咪在哪裡嗎？」原來媽咪告訴伯伯她在哪裡了嗎？

「嗯，走吧！」老闆開車載著我到警局門口旁邊，說：「妳去到那裡，」他指了指警局，又說：「跟警察伯伯說，他們就會幫妳找到媽媽。」說完，幫我開了車門，看著我進了警局，就又開車離開了。

——

進了警局後，兩個警察姐姐拿了點心給我，問我家住哪裡、怎麼會來找他們。

我說我跟媽咪住，媽咪讓我在糕點店等，老闆讓我來找媽咪。

一個比較溫柔的警察姐姐笑了笑，說讓我畫畫媽咪的樣子。

我想了想，就把媽咪的背影畫下來了。

「這個是背影嗎？」短頭髮的姐姐問我。

「對啊，今天媽咪離開的時候就是穿這樣的。」我說著，很驕傲地補了一句：「很漂亮吧？」

——

「哎，那不是Louis Vuitton最新款的包嗎？」溫和的女警問道。

「妳看過？」短髮女警眉頭微皺，實在看不出這孩童塗鴉有什麼獨到之處。

「看過，我可是時常關注他們家的包包呢！」

「又買不起。」翻白眼嗆了回去。

「過乾癮也好啊！哎，妳別打岔，我要問問這妹妹，也許能知道些什麼消息呢？」那女警趕緊將話題扯回來。

——

「妹妹，這是妳媽咪的包包嗎？」警察姐姐溫柔地問我。

「對呀，是媽咪新買的！」我邊畫邊指著包包的圖案跟拉鍊的地方，說：「這是我送給媽咪的生日禮物，媽咪都一直帶著。」那是一個看起來像某種水果的吊飾。

「好厲害，這是什麼做的呀？」

「是黏土哦！我最會做黏土了！」我抬頭挺胸，相當驕傲。

「這是水果嗎？」

「嗯！是橘子！老師說大吉大利！」我想了想，又說：「是過年吃的哦！」

「這樣啊！你媽咪生日在過年的時候嗎？」

「嗯⋯⋯我不知道，可是媽咪生日會跟過年一起過。」媽咪說這樣可以省錢。

「原來是這樣！」警察姐姐笑著問我：「那妹妹妳還記得媽咪今天穿什麼嗎？」

「記得！是一條紅色裙子，很漂亮！」今天媽咪還特地化了妝。

「是這件嗎？」警察姐姐在我的畫紙上看了看，指著我畫的那件洋裝問。

「對，可是不太一樣。」媽咪太漂亮了，我畫不出來。

「是這樣⋯⋯」警察姐姐在紙上畫了畫，是一件很漂亮的連身洋裝。「是嗎？」

「對，妳怎麼知道？」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

「猜的。」警察姐姐神秘地笑道。

——

「這影像實在不太好，不過能確定就是妹妹的媽媽。」性格溫和的女警盯著電腦中的影像：女子穿著連身裙，手中挽著Louis Vuitton 的包包，拉鍊的位置，也有著一個吊飾。「她跟這個男的走了好幾個街口的樣子。」

「不是想私奔吧？」短髮女警挑眉問道。

「不會吧？現在還流行私奔嗎？而且那位小姐又轉回去了，感覺應該是去找妹妹的。」她總是不想以最大惡意去揣度，更何況這影像頂多只看得到人，聽不到聲音。「妳那邊有消息了嗎？」剛剛就去調了怎麼還是沒有消息？

「沒調到錄影，說是年久失修，早就壞了。」短髮女警說著，眉頭皺了皺。這中間女子到底有沒有轉彎或是去了哪裡誰都不曉得。

「嘖，就這樣的監視器還要繼續裝飾啊？」性格溫和的女警也小有不耐了。

「哎，這不大家也都習慣了嗎？」短髮女警攤攤手。

這時，一名男警進了辦公室，形色匆匆，道：「可能⋯⋯找到人了。」

——

「妹妹，」那溫柔的警察姐姐蹲在我面前，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不太知道怎麼說話。「這個人妳認識嗎？」她拿出了一張照片放在我眼前。

那張照片我看過，媽咪說她雖然不喜歡這種嚴肅的照片，可是一定要帶著。

「是媽咪！」我開心地問道：「媽咪在哪裡？」終於可以回家了！

那位姐姐跟另一個姐姐對視了一眼，表情變得更難看，我想她可能打破了杯子，怕被她們的媽咪罵。

「妳⋯⋯」她遲疑了一下，才又說：「妳媽媽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很久很久以後妳才能見到她⋯⋯妳要不要先回家找爸爸？」

「把拔？」我聽到自己這麼說：「媽咪說⋯⋯把拔也去了很遠的地方了⋯⋯媽咪跟把拔一起去，可是為什麼不帶我去？」為什麼不帶我回家？為什麼要騙我？

警察姐姐看著我沒再說話，只是輕輕抱起了我，讓其他人聯絡媽咪的親戚朋友。

最後，我還是被送到了一個家裡，那個家裡面的孩子都跟我一樣，爸爸媽媽出去玩了，要很久很久才願意回來。

為什麼大人都不願意帶著小孩一起去玩呢？出去這麼久，都不會想我們嗎？有些小孩說他們爸爸媽媽死了，當然回不來，那至少，我的媽咪總有一天會回來找我的，對吧？因為媽咪最愛我了！

——

那時我年紀還太小了，對許多事情印象都模模糊糊。

多年以後，每當憶起這件事時，隱約會記起大人言談間的隻字片語：情殺、車禍、顱內出血⋯⋯

我去過很多地方，很遠很遠......越是長途跋涉，越是靠近......只是我從未找到她，也沒機會質問她去了哪個遠方......

也許那天的陽光是真的溫柔的，就像記憶裡的她一樣，一直以來都那麼溫柔，只是，陽光總有消逝的時候，我等著她，等著她一聲聲「寶貝」的呼喚，等著她溫柔地笑著給我棉花糖，等著燦爛褪盡後的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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