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條人魚來嚐嚐》 - CH.４

　　連續好幾天，鷹在經過客廳的時候，都看不到人魚趴在缸邊看水晶台的畫面，只有在幫他換水時，才能見到那條魚影，而這種時候那對藍眼睛總是瞪著他的。

　　『莫不是被討厭了吧？』

　　這讓鷹慌到幾分心悸，但又不敢跟其他同伴或駒說……

　　一日早晨，鷹在起床時刻意放輕了動作與腳步，悄悄地躲在往大廳的木門後，果不出其然，那條魚正趴在缸邊呢……雖然此時水晶台靜悄悄地，什麼映像也沒播放。

　　「那個……」

　　才剛出聲，立刻聽到噗通一聲，那條魚就沉到缸底去了。

　　其實鷹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放著這狀況不管，另一個，則是把這條魚放生回大海。他不喜歡魚對他的態度，這令他感到難過，但他卻無法將這條魚放回海裡去。

　　『駒也有一半所有權，如果我私自把人魚放了，駒一定會生氣吧？』

　　然而這也不過是藉口，誰都知道要再釣到一條人魚該有多難，從他出生到現在第一次看見人魚的，何況還是抓到呢？就連活了有一百歲的獅鷲長老也說他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嚐到人魚肉，儘管他們也不曾試圖去獵捕尋找，但也是知道有人魚族的存在卻從來不曾目睹過，要他放掉這尾人魚再去抓一條，談何容易？

　　何況這尾人魚嚴格說來也不是他釣到，是魚太倒楣被魚鉤纏上了才會被抓到的，而且還有駒幫忙扯著，並不是靠他一個人抓到的。

　　『嗯，面對吧……就這樣。』

　　揪著胸口處的衣料，腳步略有遲疑地來到活動式澡盆前，空嚥一口，才出聲：「人魚……你聽得到我說話吧？前陣子的事情是我不對，你在生氣嗎？」

　　水底浮出了幾點氣泡。

　　「我只是……想讓你開心，我想看你笑起來的樣子。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做好……」

　　在鷹說完這些話後，人魚浮出水面，攀上了缸緣，一對藍眸直盯著他。人魚願意出來面對他，鷹感到很驚訝，有那麼一瞬間，他因為有破冰的希望而開心。

　　「讓你不高興的話，我不會再摸你，我可以發誓！」

　　人魚眨了眨藍眸，略有遲疑地說了讓鷹很困惑的話：「所以……你不是要魅惑我，對吧？」

　　「魅惑？！」鷹頓時一陣氣血上沖，沖得他腦袋一片空白。

　　「我還在想，這個陸地生物真有膽敢魅惑我這種以魅惑為職能的海妖……原來不是嗎？」

　　「咦？！」

　　「不是就好。」看鷹的反應，魚相信只是自己誤會了：「這些時日謝謝你的費心……給你個忠告，不要對我太上心比較好。」

　　「啊！等等……」一見魚又想躲回水裡去，鷹連忙出聲喚住了他，顯得有點慌亂與焦急：「你很討厭被摸嗎？我是說……因為你笑了……所以我……」

　　一對水藍眸子再度回視他，帶著些困惑，而有幾分迷離：「……你說你想討我歡心，是真的嗎？」

　　鷹連忙回答：「是、是的！我希望我能讓你在這裡住得開心！」

　　「為什麼？」

　　魚的反問，鷹回答不上來，只是支吾其詞。

　　就這樣僵持數秒後，魚也不為難他，便說：「回答不上來就算了，你想摸我嗎？」

　　傻愣了一下，鷹點點頭。

　　魚的薄唇有著淡淡的微揚：「想怎麼摸呢？」

　　那不只是許可，對鷹來說，更像是鼓勵，催促他抬起雙手，輕輕捧上人魚濕滑冰涼的臉龐。藍眸凝視著他，澄淨的藍卻彷彿要吸入他的靈魂似地，微啟薄唇，以極誘人的聲音細細低喃：「我喜歡你的體溫……很溫暖……」

　　溫暖，又不似太陽光的灼燙，讓他戀戀不捨的溫度，是陸上生物才有的體溫。

　　在他沉浸於那雙手的溫度時，鷹略略垂首，將額頭印上人魚的額，低語：「如果你喜歡……我就多分一點體溫給你……」

　　有生以來第一次察覺到這種足以把心壓碎的感情……叫做『喜歡』。

　　浸淫在逐漸升高的熱度中，思考靜止於此，時空彷彿被無限放大，連身陷囹圄也忘卻了。

　　魚沒有回話，只是微微抬頭，薄涼的唇瓣輕輕觸上鷹溫暖的嘴唇，有如觸電那般地，鷹僵住了，魚這才像回過神似地，噗通一聲再度落回水裡去。

　　當駒開了他家大門時，只見鷹伏在地上顫抖，也不見人魚探頭出來追劇，難免問：「在玩啥呢？」

　　「咦？！駒！這麼早你來……今天是拿魚肉的日子嗎？」鷹從掩頭的雙臂中微微抬眼偷瞧了一下站在大門口的駒。

　　駒冒了問號：「今天不是你們翼族的結婚典禮嗎？你們祭司還說我要來要早點呢！怎麼，你忘了？」

　　「欸？」鷹完全忘得一乾二淨。

　　「也剛好把那個傢伙拖出去曬曬太陽，一直躲在房子裡太不健康了。」

　　　　　＊　　　　　＊　　　　　＊　　　　　＊　　　　　＊

　　拖著活動式澡盆離開鷹的家，人魚這才又探出上半身，攀在缸邊，任微風拂乾一頭金髮。

　　剛剛的吻……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只有鷹還介意著，走在澡盆旁，視線亂飄一陣，又偷偷回到魚的側臉上。

　　走在前方的駒完全沒發現身後的異樣氛圍，只是東張西望著巷道已空的翼族村落。接近中央廣場時，才在周圍的民居上有了白紗曳往廣場中心，民居前則有鮮花與彩帶作裝飾。

　　到了中央處，這裡是由大塊花崗岩排砌而成的圓型廣場，上空有許多白紗披開呈放射狀散接於外圍民居上，於廣場旁一圈的石雕柱上則有鮮花裝飾，幾名翼族年輕男女身著白紗白袍，在祭司身旁排起了隊伍。

　　除了那些排隊的年輕男女外，其他的翼族人則是聚集了男女老幼在一旁，臉上堆著歡快的笑容，手上捧著他們收集來的花瓣，打算用來灑在新人們的頭上，為他們祝賀。

　　「聽說翼族人每年一到交配期就會開始舉行像這樣的儀式，他們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制，舉行完婚禮後就要回去努力生蛋呢。」駒像個導遊般地簡單介紹了一下。

　　「而且在交配期結束後所有產下來的蛋都要集中到孵育室去，由村中體態最為豐腴的三位雌性輪流孵育。」人魚跟著半人馬之後繼續說道：「孵化出來的孩子再分配給各家照顧，他們不會去標記誰的孩子要還給誰家，所有翼族的孩子都是翼族人的孩子，由所有人一同撫養長大，確保所有孩子都能得到公平的資源，健康成長。」

　　「喔……你整天窩在屋子裡，知道的倒不少？」駒頗為意外地睜大了眼，但想想：「啊，都是從水晶台裡學到的對吧？」

　　人魚臉上揚起一笑：「當然了，而且我還知道從今晚開始，有三個夜晚會在廣場這裡舉辦舞會，給已到青春期的翼族少年少女們互相認識彼此的機會，三天之後還會有一場結婚儀式提供給這三天找到終身伴侶的翼族人呢。」

　　駒張望了下周遭的翼族人，再看向一旁的鷹：「鷹你也是到青春期的？」

　　鷹略為尷尬地笑了笑點頭：「是的，今晚我也會到這裡參加舞會吧……」

　　駒兩手一攤嘆了口氣：「但現在在場跟你同年紀的看起來不到十個人吧？」

　　人魚接了話：「有其他翼族人也會過來，並不是所有翼族人都住在這裡，還有散居在湖泊、山林、海濱之類的地方。」

　　鷹笑了笑：「水晶台能學很多呢。」

　　「那當然。」魚頗為得意地輕擺了下尾巴。

　　「還知道哪些我們不知道的呢？」駒好奇地問。

　　「我怎麼知道你們知道哪些不知道哪些呢？」魚回以單純反問。

　　「明明是個食材還挺好學的嘛……」駒調侃道。

　　魚笑了笑：「如果我所學的能滲進肉裡讓你吃了變聰明點就好了。」

　　「你說我笨嗎？」

　　「我是在誇獎你除了智力外其他的方面都很優秀。」

　　明明他們只是唇舌相譏，但鷹心裡卻覺得不舒服，比起他們何時熟稔到可以酸來酸去，鷹更想知道現在的自己，是怎麼了？

　　一旁的翼族人高喊起：「儀式要開始了！」

　　幾名負責奏樂的翼族人紛紛持起樂器，演奏起有些吵人的音樂，一名看似祭司助手的婦人手持著一頂綴上鮮花的金色紗網，將其戴上第一對新人的女子頭上。

　　白色的紗裙象徵著純潔無瑕，而金色的頭紗則象徵著上天的祝福……

　　「你們知道嗎？」在他們身旁的翼族婦女以著幸福洋溢的微笑，告訴了他們：「那是我們用了人魚的頭髮，花了七天編成的頭紗，很美，對吧？披在身上好像就能受到太陽神的祝福了，是很美麗高貴的金絲……」

　　駒頗為意外：「欸？原來是用人魚的頭髮編的啊？」

　　「很費工呢……」魚趴在缸緣，看著正接受祭司祝福的翼族新人，臉上失了笑意，低語：「原來長在我身上沒有意義……要用在別人身上才有價值。」

　　雖然不明白魚在說什麼，但鷹注意到了，那時候，駒看向魚的表情，變了。

　　像是觸動到從沒有人碰過的神經，一向笑得沒心沒肺的半人馬少年，眉間掠過一絲疼痛，一雙烏眸染上了陰鬱的色調，雖然那僅僅只是一瞬間。

　　駒東張西望起人牆後有沒有其他東西，以著歡快的神情：「聽說有很多食物跟酒可以吃！對吧？放在哪裡呢？我瞧瞧！」

　　「這就拿來了！盡量吃別客氣！」熱情的村人們抬出了各種水果與麵包，安放在人牆外的長桌上，並放上一瓶又一瓶的葡萄酒。

　　「真是豐盛，那我不客氣了！」駒很主動地拿了幾個果子，將一顆豔紅的蘋果丟給人魚：「你也吃吧！」

　　「唔……」人魚接著那蘋果，猶豫了數秒才說聲：「謝謝。」

　　但他也只是雙手捧著那紅蘋果，視線再度望向祭司那方，眾人們高高灑落的花瓣雨，讓他們的儀式既夢幻且美麗。接受過祭司祝福後，那頂金色的頭紗會交給下一位要接受祝福的翼族雌性，就像是翼族的寶物那般，被他們珍惜著，輪流使用。

　　人魚只是靜靜地看著，面無表情地……也許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心情。

　　討厭的金色頭髮被翼族人們如此珍惜，肉則成為他們滋養身體的佳餚，從來孤獨的他，第一次開始思考，這是他單方面的被掠奪，抑或是理想的犧牲？

　　雪白的手指襯得掌中蘋果豔紅似血。

　　從來只關注自身的人魚，沒有查覺到身旁兩位異族少年的眼神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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