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顧客 - 人類

「你們圍在電話旁做什麼？自願性加班嗎？」披薩店的好幾位員工，下班起程回家時，看到甲斐、山形和金田氣氛凝重地圍著電話，好像進行什麼秘密儀式一樣。

「你們先下班吧，我們還有些事情要討論呢。」甲斐揮手向同事道別。

待同事們都離開店舖後，甲斐把大門上鎖，並把門前的射燈關掉，慎防有客人貿貿然闖進來。

「金田……再不接電話，對方就要掛線了。」山形說。

「我會接的！先讓我……好好作一個心理準備嘛！」金田提高聲量回應。

「你不會連接個電話也怕吧？肯定做了什麼糗事被人投訴吧？」甲斐借機挖苦金田，誰叫金田老是開罪顧客，黑狗偷食白狗當災，投訴電話卻要甲斐跟進善後。

「我哪會怕！你閉嘴啦！影響我情緒！」金田扯高嗓門說。

當金田拿起聽筒時，嗓門頓時收細，小聲得像對寶寶說話一樣：

「你……你好……我是金田……」金田縮起肩膀，雙手顫抖地緊握聽筒，山形和甲斐看到金田由猛獸一秒變成鵪鶉的逗趣模樣，難掩笑意。

「你好，我姓島。今天下午，有勞你外送披薩到我家。」

姓島的青年，聲線柔和且帶點虛弱。金田回想起他的外貌，心情複雜。

「不麻煩不麻煩，這是我的職責，我才要感謝你的光顧呢！」

「這個時間致電會耽誤你們下班，所以容我單刀直入。」姓島的青年語調不徐不疾，就如甲斐所言，清晰達意。

金田相信接下來就要被對方投訴了——

「金田……先生，你可否，每天下班前，也送披薩到我的住處？」

「蛤？」

金田誇張的表情令在一旁看戲的山形和甲斐窮焦急。

「對不起，我知道這是個很冒昧而且無理的要求……」

「你不用道歉，道歉的應該是我吧？我……今天失禮了。」

「是我不好，我的容貌嚇怕了金田先生……」

（甲斐說得沒錯，這名青年真的很有禮貌……我還把他當成厲鬼……）

「不……是我不好才對。」

滿腔愧疚的金田，想起對方單薄凄慘的身影，不僅有遺傳病症、車禍受傷又沒人照顧，連鄰居也於心不忍伸出緩手，金田又怎能視若無睹。雖然金田很任性，而且是個麻煩製造者，但本性不壞，也並非冷漠之人。

外送本來就是金田的職責，指定他每天外送這個要求其實一點也不過份。在公司的立場，點一個沒配料的披薩卻願意支付原價，還有小費，可樂而不為？

「在答覆你之前，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金田的視線在甲斐和山形之間來回遊走，像是要在他們身上獲得提問的膽量。

「請說。」

「我們店子有好幾位外送員，你……為什麼要指定我外送呢？我們是否曾經在哪見過面？你認識我嗎？」

甲斐和山形都想知道答案，身體前傾靠近金田。

電話對面傳來一段冗長的沉默，金田不安得手心冒汗。

「你問了三個問題呢……」

青年輕輕笑了一下，把金田的不安感減弱。

（他笑了，根本就只是個普通人類嘛……）

「哈、哈……那只回答第一個問題就好。」金田也跟著傻笑起來。

「原因是……」青年欲說還休。

「嗯嗯，原因是？」金田催促道。

青年又再沉默，仿佛腦內有過於複雜，難以言喻的理由，搞盡腦汁想把它簡化道出。

「原因是……」

「嗯嗯。」

「原因是……你不會放棄我。」

「蛤？」

這個答案更令人一頭霧水，把不解的事情變得更加難解。

「如果真的不方便的話……」

「不，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願意每天替你外送。不過，每天排單子狀況都不一樣，我不能確保定時定候送達……你要等我，不過一定不會晚過9時……這樣可以嗎？」

或許出於愧疚，或許出於同情心，或許出於助人的熱誠，甚至乎出於罕有對工作的責任感，金田語氣堅定地作出承諾。

「可以。」

「那就這樣辦吧！」

「謝謝你……金田……」

「不用謝，那明晚見。」

「明晚見。」

掛線的那一刻，金田才發現對方沒有再叫他「金田先生」，而是叫「金田」。

（怎麼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對了，早在看到他的門牌時，已經有這種感覺了。之後我一直誤會他是怨魂而忽略掉……會不會，我和他真的在某個地方見過面呢？）

（我不會放棄他？這是什麼意思呢？我曾經對他不離不棄過嗎？）

「怎樣？他有沒有投訴你！？」甲斐臉帶興奮地問。

「你這是什麼表情？我被投訴你感到很開心嗎？」金田的眼睛瞇成一條線說：

「我被投訴的話你也會有麻煩啊。」

「對對，唇齒相依，但我仍然希望你被人臭罵一頓。」

「壞心腸！」

「那，為什麼他要指定你去外送？」山形打圓場說。

「因為……」

「嗯嗯……」二人聚精會神等待金田的答案。

「因為……」

「快說啦！」

「因為他是我的超級粉絲。」

甲斐狠狠把整個電話往金田的蠢臉砸過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星期四晚。

「甲斐那個只有臉可愛的腹黑臭矮冬瓜，只是開個玩笑卻襲擊我，過了一天，我的額頭腫起來了！」金田把披薩放進保溫袋後，對著機車的倒後鏡子照了照，一臉氣憤。

「雖則無損我的俊臉，但依然令人生氣，看我下次怎樣整他！」有仇不報非君子是金田的座右銘。

金田繫好頭盔，發動引擎，此時山形走出店舖說：

「等等！金田！」

「幹嘛？」金田大喊。

「你送完這一趟便可以直接下班吧？」

「對啊，有事情嗎？」

「沒有，那……路上小心。」

「哦！」金田舉起姆指回應，發動車子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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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轉眼間已經到達青年的住處，原本已經陰森的住宅大樓，夜晚看上去更觸目驚心。就算知道了青年是人類，面對此情此景，金田也只能繼續掐緊平安符，提心吊膽地求神保祐。

大堂燈光微弱，氣氛幽深，還好有下班回家的住客在等升降機，有一點點「人氣」。金田立即走過去，有人「陪伴」，可以壯壯膽子。

升降機到達六樓，長長走廊的燈光一閃一閃，忽明忽暗，令金田膽顫心驚。

走到零五室前，從門縫中可以看到裡頭的燈光。

按下門鐘，表明身分，等了一會，一陣怪聲，門開了，屋內的昏黃燈光隨即散射出來。

「你好……」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躲在門後嗎？還是躲到角落裡？）

櫃子上沒有字條，也沒有紙幣。

「披薩是否照舊放到櫃子上？」

「能否拜託你幫我……放到飯桌上呢？」青年仍然躲在門後說。

「欸？呃……可以啊。」外送員絕少被邀請進屋，就算進門也只限於玄關的位置，這個請求令金田有點意外。

（不要怕，他不是鬼，不會吃掉你的！）

金田再次掐緊褲袋中的平安符。

「打攪了。」金田小心翼翼地走進玄關，只見躲在門後的青年垂下頭，避過與金田對視。那一頭白髮明顯梳理過，尾端還用橡筋帶稍稍束起來，不再披頭散髮。青年的穿著和昨天一模一樣，白色寬鬆長袖棉衫，白色短睡褲。左手及腋下拄著拐杖，慢慢的轉身走，帶領金田到飯桌。

拐杖劃過地板，發出奇怪的聲響。

（欸？原來不是指甲刮出來的，而是拐杖磨擦地板的聲音……為什麼我這樣笨啊！）

只見青年每走一步都顯得有點辛苦，金田有種想攙扶他的衝動。

（雙腿很纖幼……）

近距離一看，青年的體型比金田小了至少兩個碼，比女生更嬌小，更弱不禁風。

（毫無血色的皮膚……）

在光線底下，金田才發現青年的皮膚佈滿皺紋，雙手、雙腿、後頸……就像裂紋性濕疹患者的皮膚，雖然不是嚴重得皮開肉裂，但蒼白薄弱的肌膚看了確實令人心痛。

（白化症會這樣子嗎？不會吧？沒有泛紅，不會是濕疹吧？）

「放在這裡可以了。」青年繼續垂下頭說。

「哦，好的。」

金田把披薩放下，青年打開桌上的白色小盒子，裡頭有些紙幣和零錢。

（他的手……抖得很厲害……）

青年的右手不知何故顫抖得厲害，不聽使喚，連零錢也抓不住。

「對、對不起……今天我……有點兒……」

「不打緊！讓我來幫你！」金田把灑落到四周的零錢撿回。

「謝謝你願意幫助我……」

「你惠顧我們的店子，這小小的事，舉手之勞，別客氣啦！」

（他的手抖成這樣，是車禍導致腦部問題嗎？難怪字會寫得那麼醜……我還以為他對我惡作劇……我真是個差勁的人！）

金田收好款項後，二人之間沉默了好一會兒。

「要我……扶你坐下來用餐嗎？」說罷，金田也對自己的提議感到驚訝。

聽到意料之外的說話，青年終於抬起頭來，那雙血紅的眼睛、眼簾上純白的睫毛，連眉毛也是白色的。臉上的皮膚和身體一樣，佈滿一條又一條幼細的乾裂紋，儘管如此，他的臉看上去仍然充滿稚氣，聲音也很年輕，金田估計他的年齡一定不滿18歲。

「不麻煩的話……」青年再次低下頭來。

「不麻煩，失禮了。」金田拉開椅子，然後拿開拐杖，讓青年靠到自己身上。

（小心不要弄破他的皮膚……）

金田輕握青年的手腕，協助他坐下來。

（很瘦，我的手掌能夠完全包住他的手腕……他平常究竟有沒有好好吃東西啊？身體不好，卻又想吃披薩，所以才點個沒配料的嗎？太奇怪了吧？）

「金田……謝謝你……」青年低頭抽了幾下鼻子。

（還是因為……）

「他的目的似乎不是披薩，而是你呢！」

金田回想起甲斐的說話。

（我和他，或許真的……在哪見過面而不自知吧？）

「都說不用謝啦，時候不早，我不阻你用餐了，我們……明晚見吧。」金田傻笑著告辭。

「嗯，明晚見。」青年報以微笑回應。

當初，金田把青年看成怨氣極重的厲鬼，可是這一瞬間，金田覺得這位泛起了溫柔甜美笑容，我見尤憐的平和青年，感覺有點像……有點像……

（天使……）

把大門關上後，金田靠在門上深深呼吸了一下，搖了搖頭說：

「島君，是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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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住宅大樓，金田仰望六樓，嘆了口氣，如釋重負的他走到停泊在路邊的機車旁，重新戴上頭盔，當拉下擋風鏡之際，金田瞅見一個人影由對面大街快步竄進後巷。

（誰？那個身高……山形嗎！？）

金田連忙下車，越過馬路追了過去。

「山形！喂！山形！」

聽到叫喚聲，那個高大的男人反而加快了腳步逃跑，金田追不上去。

「搞什麼啊？明天再問他好了~」金田歪著頭一臉疑問。

機車發動，轟隆轟隆聲音響徹大街。

金田遠離後，六樓零五室的燈……

熄滅了。

室內——

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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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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