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 事發十五天前

鏡頭微微顫動。

攝入畫面裡的是一頭黃金獵犬和一名嬰兒。

「看一看小亮啊。」粗獷的男子語調刻意壓得低低的，變成怪異的聲音。

鏡頭拉近躺臥在搖籃床上的細小物體。畫面放大，焦點落在髮絲稀疏、臉頰飽滿、雙眼圓渾的頭顱上。他的視線左右移動，粗短的手臂舉抬起，不停地在半空中亂揮亂抓，嘴巴發出微弱的咿啞聲。螢幕緩緩地移向左邊。一團團濃密的金黃色毛髮塞滿畫面。

「毛毛在幹什麼唷？」一道溫柔的女子聲響起來。

黃金獵犬立即把頭轉過來，黑黑的鼻子抽搐了幾下，雙眼眨了一眨。

「毛毛在照顧小亮嗎？」她繼續道。

牠咧開大口，吐出長長的舌頭，喘了幾下口氣，然後舔舐自己溼濕的鼻子，視線隨即移向床上的嬰孩。

「哇！」男子發出讚嘆的語調道。「誰會想到一隻狗狗有這種能耐喲？」

男嬰開始哼出呱呱的叫聲，軀體在床上輾轉磨蹭，沙啞的喊叫漸漸變成哭啼，臉腮也脹紅了。

毛毛站起來，前腳撐住搖籃床的圍欄上，伸長頸脖，頭顱貼緊男孩的臉龐，嗅一嗅他的鼻子，又嗅一嗅他的嘴巴。

「小亮肚子餓嗎？」

「可能是尿尿了。」男子插口道。

黃金獵犬沒有被嘈鬧的哭號嚇怕，反而俯首仰頭鳴叫起來。

「毛毛，不要吵嚷了唷。你與小亮的聲音交疊起來，真的煩死人了！」男子埋怨道。

「毛毛，你會嚇壞小亮喲！」女子附和道。

牠沒有停下來，嗚咽夾雜著長嗥，變成有節奏的吠叫聲。「嗚嗚嗚……嗚──嗚……嗚──」

鏡頭的角落閃現出身穿淺藍色長裙的人走近床緣。「不要哭，小亮！媽媽來了！」

「等一等！」男子壓低語調道。「等一等，麗莎。你看一看！」

毛毛繼續唱詠。「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嬰兒的哭泣聲音量逐漸降下。

「小亮靜下來了。」

畫面拉近到男孩身上。本來繃緊的臉容鬆軟下來，小嘴閉合，雙眼瞪大，凝視著隔鄰的狗狗，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毛毛放下雙腿，一屁股坐回地上，沒有再鳴叫一聲。

「毛毛真利害！」麗莎在螢幕前略過，走到黃金獵犬的旁邊蹲下身，右手不停撫弄著牠的頭。

「毛毛可以成為托兒所的管理人喔！」男子興奮地叫嚷著。

黃金獵犬把頭轉過來，面對著鏡頭，張開嘴巴，伸長舌頭，綻露出燦爛的笑容。

麗莎禁不住摟抱住牠的頸脖，臉頰緊貼著牠下垂的耳朵。「毛毛是好哥哥。毛毛是世界上最痛愛小亮的好哥哥。」

「我不要上學！」張凱亮站在黑色長方形的餐桌前叫喊道。

「我不會給你簽下病假紙的。」麗莎用叉子把培根送進嘴巴內，悠然地放下餐具，站起身，走到兒子的端前。

「沒關係。我就是要待下來。」

「你沒有選擇的權利。」她的雙手扠著腰。

「毛毛已經無法照顧自己了。他需要我。」

「這不用你憂心，我會找個人好好照料牠。」

一頭黃金獵犬一拐一拐地走到麗莎與張凱亮之間，尾巴竭力地搖擺，頭起抬來，望一望向麗莎，再瞄一瞄張凱亮，然後甘鳴了幾下。

男孩跪在地上，雙臂摟抱住牠的頸背。「毛毛已經連上廁所撒尿的力氣也沒有了。你不為他擔憂嗎？」

「媽媽有媽媽的責任；你有你的責任；毛毛有毛毛的責任。」

「我的責任是照顧毛毛。」

「你的責任是要成為一個好學生！」麗莎咆哮道。「可惜，你連最基本的任務也做不到，還有資格去顧及其他人嗎？」

「毛毛快支持不住……」他哽咽道。

「你怎知道喔？難道你是獸醫嗎？你有給牠診斷過嘛？」

「你根本完全不在意毛毛的感受……」

「你敢再說一遍！」她撐大喉嚨喊罵道。

黃金獵犬被嚇了一跳，後退一步坐下來，視線轉移到地下。張凱亮的頭顱垂得更低，咬著下唇，雙眼不敢跟媽媽的目光相接觸。

瑪麗亞急步走過來，跪在地上，輕撫著毛毛的背脊。「少爺，毛毛就由我來照顧。如果牠發生了什麼狀況，我會立即打電話到學校通知你，好嗎？」

張凱亮的視線仍然釘在地上，雙唇緊閉，沒有哼出一聲，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麗莎的雙臂交疊胸前，眼睛凝望著自己的兒子，擺出一副傲慢的神情。「你不懂得回答別人的提問嗎？」

「嗯。」他點一點頭。

「我就是說，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一名頭上套了粉紅色髮夾的小女孩，隨手抓住一張椅子，拖曳到張凱亮的座位旁邊，然後一屁股坐下來。「要吃巧克力嗎？」

張凱亮沒有答腔，雙手仍然擱在桌面，頭顱埋在臂彎裡，一動也不動。

她從深藍色裙子的口袋裡掏出一顆白色縐紙包裹住的正方形糖果放在他的端前。「你知道巧克力的神奇效用嗎？」

他點一點頭。

她噴出一口大氣。「對喔！你是萬能先生，怎會不知道巧克力的其他用途唷！」

「就算把一整袋的巧克力吞下，我也不會感到一絲興奮。」他視線落在桌面上的糖果，咕噥道。

「你熱愛生命嗎？」

張凱亮猛然抬頭轉向她，瞪大雙眼。

「你會為最愛的人犧牲一切嗎？」她繼續道。

他微微張開嘴巴，卻無法哼出一聲。

「你愛毛毛嘛？」

「我最愛毛毛。」

「牠是你最愛的寵物嗎？」

「他不是寵物。」

「那麼，牠是你家中的一頭狗狗。」

「他是我的褓母。」

「吓？！」小女孩扯高嗓音，睜大雙眼道：「你的褓母不是瑪麗亞嘛？」

「他是我的哥哥。」

「就是說，你把牠當成人類看待，對嗎？」

「嗯。」他點點頭。

「所以，你就要好好照顧牠，保護牠。」

「我沒有這個能耐……我連自己也顧不了。」

「媽媽曾經說過，要保護所愛的人，意思並不是拿著手槍去拯救被壞人捉走了的美人。她認為，每個人都擁有不同的方法去表現出自己的關懷，甚至有自己的一套方程式去表達意見。」她聳聳肩。「我不明白真正含意。對我來說，有點難以理解。不過，我相信你會知道箇中的意義，因為你比我聰明一點，對嗎？」

「我可以嘛……」

「你要問一問自己，願意為毛毛犧牲一切嗎？」

「我可以為他做些什麼事情呢？」

「放棄自由、放棄玩具、放棄最喜愛的書藉……」她搔抓頭皮。「放棄午餐和課堂。」

「你是要我逃學嘛，美芬？」他詫異道。

她的眼珠轉了一圈。「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耶。」

「妥當嗎？」他咕噥道。

「你掛念毛毛嗎？」

「十分掛念。今天早上，他已經舉步難行了。」

「就是說，牠病得很重。所以，你要在牠的身旁給牠一點支持。」

張凱亮有點猶豫，雙眼凝視著端前的小女孩。

她的眼珠逆時針轉了一圈，右手插入口袋，取出粉紅色的手機放在桌面。

「你要幹什麼啊？」

「你沒有攜帶手機，對嗎？」

「你怎會知道的？」

「我從沒有瞧見你在課室內拿手機來玩遊戲，也沒有在學校大門外打電話。我就知道你是思想呆板的小男孩，像我的爺爺一樣守舊老梗。」

他垂下頭，咬緊下唇，強忍著眼眶裡的淚水，呢喃道。「謝謝你。」

美芬一手拾起桌上的巧克力，撕開包裝紙，然後把它遞到張凱亮的端前。「要我像你的女朋友一樣，給你餵吃嗎？」

他緩緩抬起頭來，伸長頸脖，一口把巧克力吞掉。

「我就是說，你是一名愛彆扭的小男孩唷。」她嘆了一口氣。

張凱亮邊咬嚼巧克力，邊拿起手機按下鍵鈕。對方的電話鈴聲響了幾下，隨即傳來女子的語調。「你好。」

「瑪麗亞。」他簡短道。

「少爺？！」她扯話嗓音道。「你在哪裡？為什麼會打電話給我？」

「是美芬的。」他望一望向隔鄰的小女孩。「毛毛還好嗎？」

「毛毛嘛……」她煞有介事道。「牠癱軟在地上，樣子有點疲累。我想，牠要好好地睡一覺……」

「我啊……我想回家陪伴毛毛。」他語窒道。

「你跟媽媽約定了。不可以食言唷。」

「媽媽嘛……」他咕噥道。「沒有商量的餘地……也算是誓言嘛……」

「少爺……」她遲疑片刻，繼續道。「那麼，如果毛毛出現了狀況，我就給你一通短訊。你告訴美芬，不要把手機關掉就可以了。好嗎，亮少爺？」

張凱亮不吭聲，然後按下鍵鈕掛斷了線，呆望著手機上的時鐘顯示器。「我有選擇的權利嘛……」

瑪麗亞按下鍵鈕，轉到另一邊正在等候中的通話者。「對不起，主人。是亮少爺。」

「張凱亮？！」話筒傳中一道吼叫聲。「他哪裡找來手機喔？你有否告訴他——」

「沒有。我沒有。」瑪麗亞慌張地打斷她的話。

「你聯絡上法蘭克了嗎？」

「杜醫師正趕回診療所。」

「你告訴他，就算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要自作主張。下決定前，必須得我的同意。」

「我明白的，主人。」

「如果有新進展，就立即跟我說。不要接上辦公室的電話，知道嗎？」

「是的，主人。」

「太陽系九大行星中，我們的地球位於金星與火星之間。而地球是整個銀河宇宙裡，唯一存在的生命體……」一名身穿灰色西服，短髮鬈曲，配上紅色眼鏡框的中年女子，在課室的最前端，低下頭朗讀出書本上的內容。

美芬感到裙子的口袋不斷震動，瞄一瞄老師，然後偷偷地取出手機來，察視螢幕上的資料。她不斷按下鍵鈕，雙眼愈撐愈大，最終按奈不住，整個人彈起身，喊叫出來。「糟糕了！」

全班同學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老師摘下眼鏡，睨了她一眼。「有什麼大事件發生了嗎，阮美芬？」

她把手機塞回口袋裡，尷尬地道：「我啊……我忘記了午餐訂購……」

一眾人哄堂大笑起來，吵鬧一番。下課的鈴聲亦響起來。

老師嘆了一口氣，不禁搖搖頭。「阮美芬，你可以去買午飯了。」

她垂下頭，鼓起緋紅的臉腮，瞥了張凱亮一眼。「我……我知道了……」

「另外，張凱亮。」老師蓋上書本，收拾桌面上的其他物品，緩緩地站起來。「到教員室來見一見我。」

「是的。」他咕噥道。「午飯後——」

「不。」她打斷他的話語。「立即。你把餐盒一併帶來。」

「什麼？！」他猛然抬起頭來，詫異道。

「你聽不到我的話語嗎？還是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我明白……不過，為什麼要剝奪我僅有的自由時間？」

「你的母親已經告知我們一切了。我們有責任好好管理你在學校的行為。」

張凱亮不吭一聲，垂下頭。走廊傳出喧鬧嬉哈的聲響，課室內的人雖然已經將書本及文具塞進書包裡，不過，沒有人斗膽離開座位。

「現在就跟我走。」

他一動也不動。

「張凱亮！」她吆喝道。「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我……我要上廁所去……」他咕噥道。

「好的。之後，你立即到教員室來，知道嗎？」

他點一點頭。

「下課！」老師發出命令。

課室傳來一陣騷動。

美芬迅速跑到張凱亮的身旁，壓低語調道。「不好了。」她把手機掏出來，遞到他的端前。「你看一看。」

他左右掃視著螢幕，瞳孔每瀏覽一行，眼睛就睜得愈大。頭顱感到眩暈，耳朵嗚響，四肢的唯一反應是爬下椅子，拔起雙腳狂奔。

美芬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唏，等一等！他們不會讓你離開學校半步。」

他停止軀體的動作，猛然地轉過頭來。「我應該怎樣辦？」

美芬的眼珠滾向上方，思忖片刻，然後一手抓住他的左手，把手機放在掌心上。「躲到廁所裡，不要走出來。我會給你傳短訊，之後，你就直奔到小賣店，不要回頭。誰喝令你也不要停下腳步，也不要理會他。」

「身旁所有人也變成透明了，對嗎？」

「當然啦！除了我喲，笨蛋！」她翻一翻白眼。

「我知道了。」

「聽從我的命令！」

「嗯。」他用力地點一點頭。

「好。走吧。」

張凱亮一躍而起，跑出課室外，一頭栽衝向走廊盡頭的洗手間，鑽進其中一隔板內，關上門栓，氣喘吁吁，左手拿著手機，雙眼緊盯螢幕。四周不斷傳出沖水聲、流水潺潺聲、喃喃細語、咯咯大笑聲、刺耳尖叫聲、木門撞擊的呯呯聲和自己的急速心跳聲。

手機內設置的電子時鐘一分一秒地跳動。

他沒有察覺自己停留在這個狹窄的空間多久，也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直至手機突然間震動起來，螢幕閃亮著，彈出兩個字：出發！

他倒抽一口氣，把手機塞進口袋，一手甩開門，揮動雙臂和雙腿，在人群中左穿右插，一口氣跨下一階一階的梯級，背後不斷傳出喝令聲。「不准在走廊上奔跑啊！」

他依照美芬的吩咐，不理會任何事物，發飊狂奔到操場上，只將目標放在眼前擠滿人群的小賣店。

「唏！」美芬站在小賣店旁邊的一道門檻前猛烈地揮動手臂。「跑快一點可以嘛，笨蛋！」

張凱亮逼進人堆中。美芬一手抓住他的右臂，竄逃入狹窄的通道內。盡頭有一位身穿輕便服裝的老人家守在紅色木門前。

他們一鑽入內，門隨即被關上，並且鎖起來。

「謝謝你……怪伯伯……」美芬彎下腰，雙手撐住膝蓋，邊喘著大氣，邊吐出字句來。

怪伯伯擁有一頭灰白摻雜的髮絲及鬍鬚，面容蒼老，眼角滲出幾條皺紋，神情卻十分慈祥。「他就是張凱亮嗎？」

張凱亮挺直身子，呼吸急速。「謝謝你……」

「從這裡走出去。」怪伯伯指向不遠處另一道紅色大門。「有一輛計程車正在等候中。車牌號碼是ＨＫ２０１１。不要上錯車唷！被擄拐了，我可不負責的喔！」

「怪伯伯，這個笑話一點也不有趣。」美芬翻一翻白眼，手掌拍打了一下額頭。

老人拍一拍他的肩膀。「走吧。」

張凱亮扭動門把，一拉開門，外面是大街上的行人道。他四處張望，發現一輛計程車後座的門自動打開，駕駛座上的人向他招手，示意上車。他瞄了一瞄車牌號碼，隨即跳上車廂裡，把門關上。

司機從後視鏡上瞥了他一眼。「張凱亮嗎？」

「嗯。」他點一點頭。

司機扭動方向盤，踩下油門。「好的。」

「我要到——」

「沒問題。」司機搶先道。「我會盡我所能，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謝謝你。」

張凱亮垂下頭，視線落在膝蓋上，雙手不斷玩弄著短褲下襬，突然腦袋湧現一道思緒，左手按一按口袋，發現美芬的手機沒有還給她，右手再摸一摸其他的口袋，禁不住喃喃自語。「糟糕了……」

「還可以哩！」司機回應道。

他猛然抬頭，瞧見司機戴上了墨鏡，無法清楚察視出他的雙眼。短蓄的黑髮貼緊頭皮，樣貌年青，神情有點兇狠。「對不起……我沒有錢……」

「沒關係。宇軒叔已經搞定一切了。」他在後視鏡瞄了張凱亮一眼，微笑道。

「宇軒叔……就是那位老伯伯嗎？」

「噢，你不認識他的嗎？」他詫異道。

張凱亮搖搖頭。「我只知道他在學校工作，負責管理小賣店的日常運作。」

「就是說，你沒有在意身邊的人，對嗎？」

「可能……」他又垂下頭來。

「那麼，你正要前往的動物醫院，就是去探望你的狗狗。」

「他……他正處於危險的狀況。」

「張凱亮……你介意我叫你小亮嘛？」

「嗯。」他點一點頭。

「宇軒叔是我的好朋友，雖然我們的年齡相距三十年。他是社會上那一群擁有智慧、思想、魄力、材幹的人。就是說，他是一位學者。」

「學者？！」他插口道。

「對喔！你以為他只是一位低層的勞動人員嗎？」

「我嘛……我不清楚。我以為他們總都會站在高高的位置上，俯瞰普通人——」

「就是社會上有權力的人，對嗎？」他打斷張凱亮的話。

「嗯……」他點點頭，遲疑片刻，繼續道：「不是這樣子嗎？」

「那麼，他有向你提出任何交換條件或回報之類的要求嗎？」

「我沒有想過……」

「他打電話給我，要我幫個忙。我沒有問清楚原委，就答應了。」

「如果他要你幹壞事，你怎麼辦唷？」

「之後，他告訴我，有一位小朋友需要我載他到一間動物診療所。然後提醒我，你身上一分一文錢也沒有。」

張凱亮掏取口袋裡的手機，瞄了一瞄螢幕。

司機在後視鏡瞥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打算用手機來做抵押唷！」

「簡單的幾句話，你就毫不考慮答應了他的請求？」

「對。難道幫助別人也要為自己找個藉口嗎？」

「你不認識我。老伯伯也是。」

「只要他認為是值得的；只要他認為有這個能耐；只要他認為純真的心仍然存在。或者，你就當他是一位怪人，因為學者的性格都是怪里怪氣的。所以嘛，小亮，你也是一位小怪人。」

「我？！」他詫異道。

「誰會為了一頭狗狗而逃學喲？」

「那麼，你哩？」

「我嘛……」他笑了一笑。「跟怪人做朋友的，都是相類似的生物哦！」

計程車的速度減緩下來，司機扭動方向盤，把車輛停泊在路旁。他轉過身來，左手手肘擱在椅背上，右手脫下墨鏡，眨動著長長的眼睫毛。「小亮，你要堅強一點。」

他的軀體沒有絲毫舉動。「謝謝你。」

「你要相信自己。」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一直秉持的理念，縱使別人無法了解；縱使別人無法認同。」

張凱亮的雙眼凝望著眼前的男子，感到他正在綻放出光芒。

「你面對的事情，無論順境、逆境、抗爭、服從。你必須解決，你必須接受，直至生命走到盡頭。所有所有的，你都是無法避免，知道嗎，小亮？你明白嗎？」

「嗯。」他用力地點一點頭。

「好的！」他的下巴指向車外那間動物診療所。「去吧！」

張凱亮一手推開車門，直奔進診療所的櫃台前。「不好意思，我要見毛毛！」

一名身穿藍色護士服的少女抬起頭。「你好，請問你要找誰？」

「毛毛。黃金獵犬。」

「噢！」少女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牠的主人嗎？」

「對！」

「請等一等。」她按動幾下滑鼠，瀏覽電腦畫面。「不過，牠的主人是一位女性……」

「周妙英。我是她的兒子。」

「噢！」少女再次綻露出覺悟的神情，然後上下打量著張凱亮。「你不用上學嗎，小朋友？」

「我就是要見毛毛才會走到這裡來喔！」他不耐煩道。

「好的。」她按下電話上的鍵鈕。「杜醫師，周妙英的兒子想見一見那頭黃金獵犬。」

護士靜聽著另一邊的聲音，輕鬆的表現驟然消失，臉色一沉，冷冷地道：「我明白了。」

她掛斷了線，從櫃台鑽出來，蹲下身，雙手按著男孩的肩膀。「小朋友，你可以進內了。」她輕柔地牽起他的小手，半拖半拉，把他帶到一道木門前，扭動門把。「你要堅強一點……」

張凱亮推開門，整個房間一片純白。油漆顔色、桌面、大櫃、身穿白袍的男子、身穿白色襯裙的瑪麗亞，還有被強烈白光照得金黃色毛髮的狗狗也顯得青白。

「少爺……」瑪麗亞雙手掩住嘴唇，淚水滑落臉頰上。「對不起……少爺……」

他的雙腳無法移動，軀體也僵硬起來，瞳孔放大，視線落在緊閉合眼睛的毛毛身上。

張凱亮瞧見他就像平常一樣，擺出最喜愛的側臥姿勢沉睡，靜靜地癱軟在冰凍的鋼鐵製桌面，樣子也十分安詳，沒有像發惡夢的模樣，皺緊眉頭，撐開嘴巴。他希望能夠在毛毛的寬闊胸膛上窺見呼吸的高低起伏；希望能夠在毛毛溼濕的鼻子發現收縮擴張的動作。

「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醫師脫下口罩，神情哀傷地瞥了男孩一眼。

張凱亮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沒有眨一下雙眼，沒有嚥下一口口水，沒有顫動一下指頭，只有心臟怦怦的急速跳動。

「對不起……少爺……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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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十五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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