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集 - 檸檬樹（舊文）

我習慣活在一個人的世界。

　　燈火、車馬、喧囂，轉了二十一年的星球，至今仍是釐不清，灰白的世界是背景，抑或自己。

　　就像一顆獨立的星辰，別人的次元我從不干涉。偶爾的隕石，只有少數能闖入，多數則成了一場不太美麗的流星雨。

　　園中的檸檬樹是我的天地。儘管枝葉不怎麼茂密，儘管樹蔭不怎麼涼爽，但不論冬天夏日，我仍喜歡坐在樹下。

　　不為乘涼，我甘於曬出一身汗，只為寧靜的片刻。

　　很奇怪吧？就像鄰居少年說的那般。

　　「妳真是個妙人。」

　　今天是個雨天，但我仍坐在樹下，感受著空氣裡的水分子。雨絲綿綿的，落在身上就像貓咪輕踩的撓人酥癢。

　　少年拿了把傘不請自來──他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名不速之客。

　　「妳叫什麼名字？我是剛搬來的，妳的新鄰居。」

　　他加重了倒數五字，似乎在強調自己的身份，以表明自己只是來打個招呼。

　　「妳在看什麼？天空？」

　　我並沒有理會他，而是瞇起眼，仔細感受雨水的滑落──髮絲、睫毛、鼻翼、唇角……溫柔得似涓流，淌入心扉。

　　雨珠濕潤了眼簾，一片朦朧與刺痛令雙眼不止的撲朔著。我抱緊了雙膝，將下巴擱在膝上，揉了揉眼睛。

　　「別揉。」

　　少年倏地喊了聲，接著手腕便傳來了股陌生的溫熱。

　　一方手帕被強行塞入了緊握的手心，我不明白的抬頭看向他，卻滑稽的只睜了一隻眼。

　　「用這個擦，不然會感染的。」

　　他蹲在我的前方，這大概是我人生第一次直視別人的眼睛。少年的眼睛很好看，比池水清澈，卻又比陽光耀眼。

　　在我的沉默下，時間像是停止了般。我靜靜的凝視著他，能隱隱看出他眼底的尷尬在醞釀。

　　「我先走了，下次別再淋雨啦，雨水很髒的。」

　　他離開了我的世界。

　　卻留下了信物般的遺留。

　　用手臂在眼上擦了幾下後，我低頭看了眼手帕。

　　是一方雪白的帕子，唯有角落裡繡著幾片葉子，和他的名字。

　　弦。

　　……

　　不平凡的平凡日，我猶豫的站在他家門前。

　　主動向來不是我的風格，但等了半個月他都沒有主動來要回，我不是那種會收陌生人東西的主。

　　腦子仍思忖著，太陽卻已從八十五升至九十度直角，背著炙熱的陽光，我能感受到髮絲隱隱發燙。

　　還是等他出來吧，那才是我的作風。

　　但正當我這麼決定時，門卻“咿呀”一聲地，露出了那張久違的臉龐。他似乎剛要出門，手裡提了個包，看見我時明顯一愣。

　　「怎麼了？」

　　「這個，還你。」

　　遞出了手裡白淨的帕子，他指節若有若無的無意觸碰，似乎要比太陽還發燙。

　　「謝謝，抱歉還讓妳跑一趟。」

　　陽光透過他家門前的蘋果樹，繁星點點地落在少年歉意的淺笑，他真摯的黑眸裡，有一股純真。

　　少年穿著一襲潔白的襯衫，隱隱還有咖哩味自上飄香，淡淡的、淺淺的，予人一種鄰家的感覺。

　　「你叫……弦嗎？」

　　不自然的話語自唇齒滑出，向來都不會開話題的我，頭一次，主動。

　　「是啊，那妳呢？」

　　弦的眼眸似乎朦上一層溫淺，流淌著藏匿不了的好奇。

　　「我嗎？」

　　垂下眉睫，我緩緩道出自己的名。

　　「寧。」

　　……

　　蔚藍的天空如同海洋，不時還有白色的浪花飄過。樹葉已經有些枯黃，本來結著的小果也落上帶了酸味的泥土，沾染褻瀆般的泥濘。

　　倚靠在檸檬樹旁，我望了眼弦院子裡的蘋果樹，枝椏上的鳥兒自成一曲輕快。我微微闔眸，想要假寐卻被身邊平穩節奏的呼吸給吸引。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的五官很立體，長睫下的眼窩自成一片陰影；弦就這樣靜靜睡著，不吵、不鬧，卻已闖入我的世界。

　　一旁的本子有著暗藍的書殼，那上頭寫著的金色字體很秀氣，與弦的氣質相像── 「Diary 」。

　　帶了點神秘感，指尖似乎隨時可以觸及，卻又被心裡的罪惡感束縛成牢。

　　「想看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我嚇得一哆嗦，弦也不知看了多久，就這樣雙眼含著笑意與我直視。

　　「可以嗎？」

　　弦做了個「請便」的手勢，坦然而期待，也不知究竟是我要窺探他的隱私，抑或他想欣賞我的反應。

　　翻開第一頁，只有一片空白。

　　翻開第二頁，是一張塗鴉──檸檬樹與蘋果樹，畫工很粗糙。

　　翻開第三頁，裡面夾了張手帕。

　　「自從那個雨天，我就一直在等，等妳主動上門。」

　　他的耳根有抹淡淡的紅，我不自在的避開了弦的直視。

　　是個傻子也明白他的心意。

　　但是，檸檬女孩與蘋果男孩，真的會有結果嗎？

　　「我……」

　　尚未脫口的話還留在唇齒間，他的手指輕輕靠在了我的唇瓣，落下的髮絲遮掩住了他的神情。

　　再次抬眼，弦已經恢復本來溫潤的笑容。

　　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鳥依舊啁啾，天依舊蔚藍，檸檬樹依舊挺拔。

　　拿了顆糖丟入口中，味道與心情成了比照。

　　海鹽檸檬的甜、酸、鹹，五味雜陳地迴盪舌尖，我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是混雜著檸檬清香的蘋果味。

　　身邊的人輕輕闔眼，但我知道他沒睡。

　　心裡的世界，在劃開漣漪後，重歸於寂。

　　我抬頭望向逐漸化為黑夜的幕簾，似乎有什麼閃過了眼眸。

　　是場，美麗的流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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檸檬樹（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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