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閒啊。」

　　儘管今天不像昨天一樣除了少城主之外半個人都沒有，可惜也只能說是門可羅雀的程度而已。

　　應付完幾名只是進來看看的客人以後，雷爾特癱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該做什麼。

　　在他本來的規劃中，他是打算一邊經營商店，一邊雕刻客人的訂製品。然而沒想到如今卻是一筆訂單都沒有，讓他現在清閒無比。

　　「或許邊做邊賣比較有吸引力？」

　　在他想著改善經營方針的時候，門被人推開了，雷爾特匆忙站起身，向來者說道：

　　「歡迎光......您還真的來了啊。」

　　「雷爾特先生，我想我得再提醒你一次，這種招呼客人的態度還不如不招呼好。」

　　看到雷爾特招呼到一半突然變得興致缺缺的模樣，希德無奈地說道。

　　「抱歉，我只是沒想到昨天那句話不是客套話。」

　　「看來我還真不受你歡迎呢。」

　　「少城主可別這麼說，我不過是還抓不準該如何跟您這種貴人相處。」

　　「是這樣啊，那我建議你首先把我當成座上賓，拿點茶水招待我如何？」

　　他是不是覺得我在陰陽怪氣他啊，但我其實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相處來著。

　　不過，茶水嗎？

　　雷爾特摩娑了一下下巴，希德的話讓他想起了那段在村長家喝茶的悠閒時光，回憶起那杯茶水的滋味，他覺得這或許會是一個好主意。

　　「那您稍微等我一下。」

　　「？」

　　雷爾特蹲下身去，在希德的視線死角處打開了道具欄，隨即從中拿出早上去集市時掏到的各種生活用品，還有在摩摩塔村那裡白嫖到的其中一種菇類。

　　──

　　【咚跳菇】

　　品質：精良

　　摩摩塔村的特產，散發的清香能夠使人放鬆心情。經常被用於蘑蘑菇們招待客人的茶水上，增添其中的風味。

　　──

　　將東西都放在桌面上以後，他拿起小刀，剁碎了咚跳菇一把放入茶壺。再往茶壺內倒入一點茶葉後，他又從底下拿起放在一旁，鑲嵌著一顆魔晶的四方形石板。

　　注入魔力，看到石板開始加熱後，雷爾特對希德說道：

　　「嗯，抱歉，看來得再讓您等一下了。我不像我家小姐一樣會使用火系法術，只能這樣子慢慢加溫。」

　　「......」

　　看著雷爾特開始現場煮茶，希德無言以對。

　　他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倒也沒期待對方真的奉他為座上賓。怎料對方的思維如此清奇，居然就開始現場變出茶水給他。

　　不過──

　　想起剛剛看到的那些被放進茶壺裡的碎菇，希德疑惑地開口問道：

　　「你剛剛放進去的那些碎菇，是你從那個摩摩塔村帶過來的嗎？」

　　「是啊，這可是適合拿來泡茶的好菇，喝下去能緩解疲勞呢！」

　　「哦？」

　　──他突然來了興致。

　　至今沒有人加以證實的傳聞，在這個陌生行商的口中得到了驗證。

　　他固然選擇相信這個行商的說法，可那也不過是因為有其他間接的依據，足以讓他相信而已。

　　而最直接的物證，他並沒有要求對方拿出來。因為對於他而言，那只是閒暇時的雜談而已，沒必要進一步深究下去。

　　但現在看到對方主動拿了出來，他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好奇心。

　　適合泡茶的菇類，他可從未見過，味道究竟如何呢？

　　「嗯......」

　　過了幾分鐘，覺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雷爾特停止注入魔力，把茶壺從石板上拿起。倒了一杯先讓自己嘗嘗味道後，點了點頭，再倒了另外一杯遞給希德。

　　「這是摩摩塔村的特產，咚跳菇茶，來，請用。」

　　「謝謝。」

　　接過了杯子，希德低頭看去。

　　茶水的顏色是一道極為淺淡的碧綠色，乍看之下還以為只是一杯普通的白開水，米白色的碎菇在茶水裡四散分布，於杯中載浮載沉的模樣清晰可見。

　　茶嗎？倒是比較像一種湯品。

　　在心裡做出了評價，希德晃了晃杯子，然後喝下一小口。

　　「......好甜。」

　　與他預想的不同，加入的碎菇絲毫沒有破壞茶水原本的甜味，入口之時，舌尖所感受到的甜味甚至比起過往所喝的綠茶尤為更甚，然而這股甜味卻也不是那種令人膩味的甜，反倒淡而不濃，清爽順口。

　　「太甜了？」

　　「不，倒不是，只是我還以為，會是鹹的。」

　　「鹹的？」

　　聽到希德的回答，雷爾特疑惑地拿起茶葉罐看了一眼。他明明記得買的時候老闆跟他說泡起來有淡淡的甜味，很受小孩子喜歡來著。

　　不過希德並沒有多加解釋，而是又啜飲一口，反覆幾次，直至將杯中茶水飲盡後，他放下了茶杯。

　　「嗯，很好喝。」

　　由於他的表情和語氣實在是過於淡然，以至於雷爾特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只是在說客套話，不過雷爾特還是客氣地問了一句：

　　「還要再來一杯嗎？」

　　「那就麻煩你了。」

　　希德沒有拒絕，於是雷爾特又給他倒了杯茶。

　　「那麼，少城主，您今天來有何要事？」

　　給希德斟完第二杯茶，雷爾特拿起自己的杯子也喝了一口，然後開口問道。

　　自己這家店也不是什麼販賣民生用品的商店，加上旅商的這一身份，若是第一次不能吸引到顧客消費，他認為就是沒戲唱了，不太可能有所謂的回頭客。

　　儘管希德的再度光臨對於他的計畫來說是件好事，不過他還是想知道他的來意，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之類的。

　　「哦？你想趕我走了嗎？」

　　「哪能呢，少城主的光臨可是讓小店蓬蓽生輝呢，只是您業務繁忙，哪能一直抽空蒞臨本店呢？」

　　「雷爾特先生，你不說客套話會比較好點，你剛剛的那些話我只覺得你是在諷刺我。」

　　「......」

　　不是，我這人看起來有那麼嘴賤嗎？

　　不過剛剛好像是說過頭了。

　　想了想自己方才的用詞，似乎確實是有點做作，於是雷爾特重新直言道：

　　「我只是覺得本店沒啥玩意兒可以吸引您的。」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想把顧客往外推的商人，還是說我被你當作那種麻煩的客人了嗎？」

　　儘管嘴上這麼說，然而希德仍舊一副淡然的模樣，說完還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似乎也不是真的認為自己被當成了個麻煩。

　　「沒有，只是好奇而已，在來這裡之前我可是聽過您的傳聞：認真努力上進的完美貴族，可謂是所有貴族子弟的標竿，這樣的您會有那種空閒時間連續兩天來本店做客嗎？」

　　聽到雷爾特的話，希德不禁當場愣住，手中的茶杯都差點滑了下去。好在他趕緊回過神來，緊握茶杯，然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看來父親說我必須多休息一下是對的，讓那些貴族再繼續吹捧下去我遲早會被他們給捧殺掉吧。」

　　「但是您的種種事蹟聽起來，我覺得您與其他貴族相比確實是很優秀啊！嗯，跟我家小姐相比也是您比較優秀，我家小姐除了很聰明和會點魔法以外就沒有可取之處了。」

　　「真不知道你的小姐是多倒楣才會收了你當隨從。」

　　聽到雷爾特日常貶損克蘿莉亞的言論，希德忍不住同情地說道。

　　拿自己侍奉的主人來踩一捧一，這可真不是一般的僕從能有的膽量。

　　他甚至懷疑這男人跟他口中的小姐兩人根本沒有上下級關係，只是他面前這男人有些怪僻，喜歡把自己的身份擺在低位而已。

　　扮豬吃虎嗎？他不禁想起曾經看過的三流文學的橋段。

　　「我可是個優秀的工具人，小姐是捨不得拋棄我的！」

　　不過看著面前這男人洋洋得意的蠢相，這樣的想法在瞬間就被掐滅了。

　　「我們還是說回你一開始的疑問吧。」

　　不去搭理雷爾特的莫名自信，希德自顧自地轉移話題，他拿出了一張紙，然後繼續說道：

　　「我昨天看到那些原木時就想提出來了，你這邊還提供訂製這項服務嗎？」

　　「沒錯，本店實際上要販賣的是客製化的木雕藝術品！店裡擺放的那些成品只是為了要讓客人好參考我的手藝而已。」

　　「是嗎，看來我猜想的沒錯，那麼，這個也能做嗎？」

　　說完，他遞出了那張紙，放到雷爾特的面前。

　　雷爾特拿起來，好奇地看了一眼，只見上面畫的是一棟建築物。

　　「房子？」

　　「嗯，是伯羅奔尼撒城的城主府。」

　　「城主府啊......」

　　聽到希德這麼說，雷爾特又仔細看了看。圖上的建築沒有任何華奢或是獨特的裝飾，除去比較大以外，外型上幾乎與商店街上的那些石造建築沒什麼區別。若不是希德的那句話，他還真沒想到這是一棟貴族的宅邸。

　　「嗯，是可以啦......」

　　雖然他從沒見過哪個貴族會在宅邸裡擺一件自宅的木雕當裝飾品的，又不是在玩俄羅斯套娃。但是既然對方想要，那也不是不能做。

　　「那麼，再追加一點條件也可以嗎？」

　　希德說罷又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然後遞給了雷爾特。

　　接了過來的雷爾特當即將圖紙攤開，發現這是一張建築內裝的設計圖。

　　看著這張設計圖沉默了一會兒，他才接著說道：

　　「......我說，少城主，您是特意來拿我尋開心的吧？我可不是建築師，只是一個賣木雕的商人而已耶。」

　　「不，我只是好奇，如果用木雕的形式將城主府完美再現的話，會是什麼樣子而已。」

　　雷爾特抬起頭來，對上希德的視線，想要看看對方到底是不是在耍著自己玩。然而那雙認真的目光配上不苟言笑的撲克臉，他還真無法從中讀出少城主存有一絲任何戲弄他的心思。

　　對視了十幾秒後只見希德依舊面不改色，他也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抓了抓頭，認命般地回答道：

　　「好吧，也不是不行啦，不過這得加錢。」

　　「那麼要多少錢呢？」

　　「一般來講我最高的開價其實是40銀克特左右，但您的需求跟其他人有點不同，而我之前也沒有接過這種訂單的經驗。考慮到這訂單的複雜程度，所以可能會是這個價格的2到3倍左右。」

　　「這樣啊。」

　　希德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了兩枚金燦燦的硬幣放在桌子上，接著說了一句：

　　「不用找了。」

　　「那個，少城主，我剛剛講的是2到3倍左右，不是4到5倍，您這已經溢價太多了。」

　　「我偶爾也想體會看當敗家子的感覺，你不用太在意。」

　　「......」

　　你認真的？

　　聽到希德這麼說，雷爾特第一時間有種不收白不收的衝動，然而思考片刻後卻又覺得不對勁。

　　男人會大手大腳花錢無非是遇到兩種情況，寶物或是女人，而他家的木雕即使做工再複雜，他也不認為會被認定成是什麼寶物，那......

　　我這是要被嫖了？

　　想到這裡，他趕緊把錢推出去。隨即退後幾步，雙手交叉抱住肩膀，擺出一副害怕被侵犯的姿勢，義正嚴詞地說道：

　　「不，希德少城主，在下賣藝不賣身，絕不會因為這點金錢出賣掉自己的貞操的！」

　　「......」

　　看了看被推回來的兩枚金幣，又看了看雷爾特，希德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雖然自己並不像父親一樣見多識廣，但他敢肯定就算是縱橫貴族社交場上多年的父親也沒見過這樣的奇人。

　　到底是怎樣的腦袋才會連結到這種想法？

　　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雷爾特的面貌，嗯，是個平平無奇，稱不上帥氣或是醜陋，轉頭即忘的普通長相沒錯。那麼他這是哪來的自信認為自己要嫖他的？自己的水準有那麼不堪嗎？

　　「雷爾特先生，我認為我的審美觀還算是挺正常的。」

　　他慎重地斟酌了許久，最終選擇用這樣一句隱晦的話語來回應雷爾特。

　　「喔，那沒事了。」

　　雷爾特迅速而鎮定地回覆道，緊接著拿起桌上的圖紙認真地研究起來，就好像剛才的小插曲完全沒發生過一樣。

　　「......」

　　這讓希德忍不住認為，他是不是其實不願意接下自己的訂單才用那種方式戲耍著他。

　　不過他還是把金幣推了回去，然後說道：

　　「我是因為欣賞雷爾特先生的木雕才出這價格，雖然雷爾特先生只要求那點金錢，但是藝術的價值因人而異，不是嗎？」

　　「可能是這樣沒錯，不過收下您這麼多金錢我也過意不去，若您真是那種敗家子我收了也就收了，絲毫不會感到負擔。但我欣賞您的品德，而且也想與您交好，所以這筆錢我不能收。」

　　聽到雷爾特如此坦然的答覆，希德愣了一下，大量的疑惑頓時湧入了腦海。

　　眼前這個外地來的商人明明只與自己見面不過三次而已，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

　　欣賞自己的品德？可是自己在他面前似乎也沒有做出任何值得稱道的行為。

　　諂媚？但是這時間點未免也太晚了點。

　　畢竟此前的他儘管口頭上對自己表示著尊敬，然而從行為上來說明顯感受不到他的敬意。如今卻突兀地向他開口表示，實在是令他百思不解。

　　在這般困惑的心情促使下，他不禁開口問道：

　　「雷爾特先生，雖說你好像聽過不少關於我的正面評價，但我似乎也沒在你的面前做過讓你欣賞的行為吧？」

　　「嘛，的確是這樣沒錯。」

　　就在希德再度認為他或許是在戲耍自己的時候，雷爾特卻又繼續說道：

　　「但是少城主您年紀輕輕，卻已經自願擔負身為城主的責任，並且備受部下愛戴。就算實際見到的您與我想像的有些不同，不過這不妨礙我欣賞您的品德。」

　　儘管話語中不妨有些修飾的部分，然而這確實是雷爾特的內心話。

　　無論是正式見面時得知他尋找自己的動機，還是第一次擦身而過時看到他的騎士自發的維持自家領主的威嚴，都讓雷爾特得以窺見這個少年的人格特質。

　　嗯，更重要的是，與自己互相陰陽怪氣那麼久，還能保有這份沉穩的氣度，實在是不簡單。一般的貴族少爺都是戳人不給戳的，玻璃心得要死，就他那麼大度。

　　「......」

　　只是聽到雷爾特衷心的讚美之詞，希德卻是意外地抿起了嘴唇，沉默不語。

　　哪怕是一句推託之詞的客套話也沒有得到，讓雷爾特不禁放下手上的圖紙，疑惑地抬頭看向少城主的臉龐。

　　可惜無論他再怎麼仔細觀察，也仍舊看不出希德那張撲克臉下所隱藏的是怎樣的情緒。

　　這般僵硬無聲的氛圍不知持續多久，希德才又開口說道：

　　「......雷爾特先生。」

　　「是？」

　　「我能把那壺茶帶走嗎？」

　　「咦？啊，沒問題啊......」

　　「謝謝，我明天再把茶壺拿回來還你。」

　　說著的同時拿起了那茶壺，希德接著便走出了店門口。

　　直到希德把門關上後，雷爾特這才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桌上留下的兩枚金幣。

　　「......」

　　奇怪，我有說啥不該說的嗎？難道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