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聽陳奕迅的男孩 ———— 講一個第三者的故事》 - 【二十七．紅布幕背後】

【二十七．紅布幕背後】

─離開你六十年 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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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校園個多月，我和同儕邁入了公開試的考場。

老實說，我並沒有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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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朋友早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想朝美術方向發展的早就畫好了profolio、朝體育發展的就拿著彪炳的紀錄以3322為目標衝刺、朝工商語文發展的早就讀書讀得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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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還是在家裏無所事事，想溫習也總是提不起勁。阿草也開始對我的懶散微言：「妳沒想過將來要做甚麼嗎？」

我知道，他想要當運動員。

我搖搖頭，把衛衣的帽子蓋到頭上：「沒有。總之就是不想再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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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喜歡寫字，卻又不想困在語文系的框架。我並沒打算花上四年時間去埋首研究儒家的學說和操練字正腔圓的粵語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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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阿草順利入讀了三大的體育系；而我則在陰差陽錯之中，當了一個主修戲劇的大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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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吧，困在舞台總比困在課室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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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草本來住在同一區，只隔兩個地鐵站。不過他在開學後搬進了宿舍，一星期只有一兩天回家，我和他見面的時間也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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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原來我讀的這科並不輕鬆，朝九晚七的生活比上班族還忙碌。不管你的興趣是甚麼——燈光、舞蹈、設計每樣都要涉獵。而在芸芸崗位之中，我很快就在這裏找到了我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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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學之後，我們一連上了兩個月的賞析課。去看英國大劇團公演的錄像，也有考察過本地劇團的表演。我亦在短短幾個月之中，由認識戲劇，變成喜歡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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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點相逢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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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當上戲劇學生第一年的學期中，我們班得到了一個演出的機會。

我們這屆人數較往年多，所以分成了兩班。

而在年終其中一個最大的考核，就是兩班各製作一齣舞台劇，在同一天公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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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分數並不會把我們兩班作比較，不過他們還是把對方視作對手，覺得這次勝負關乎的不是成績，而是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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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黃德斌，商天娥太急呢？

管他的，我在意的是終於有機會踏上酒紅布幕後的木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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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班三十多人，差不多大部份人都是在入讀之前已經有過舞台經驗，不管是台前還是幕後，而我還是個門外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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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自己心底裏還是很想寫一次劇本，不過他們全都比我有經驗，造詣也比我高，我還是不要獻醜罷了。萬一一不小心害我們班輸了便成為千古罪人，這三年來也不會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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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草難得回家的一個週六，我到了他的家過夜。

「怎麼辦呢，我在這班的作用好像只是在拖後腿。」每次一想到自己甚麼也做不好就頭疼了。

「呃……」他吃力的想把運動膠布貼到背上，我便走了過去幫他。

「謝了。妳剛才說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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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了一個白眼，以示不滿他沒有在專心聽我說話。「我到底應不應該向他們自薦當編劇呀？」這個問題已經困擾我個多星期了。

他咬咬牙，反問我道：「那麼，要不然，妳覺得自己除了寫字，還懂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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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真的想了一想，又好像真的沒有。

對於音響我還是一竅不通，生怕會弄壞學校昂貴的設備。

對於燈光我也是一知半解，永遠也記不住那些課本上的理論。

自問也沒有當舞台總監的能耐，掌控著整個後台。

至於我這些毒撚也不願走到幕前，大哭大笑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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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整個製作組第一次開會的時候，看著他們認真嚴肅的模樣在安排分工。

「先把幕後分好工吧，幕前的人還是要待劇本出爐了方可以落實。」一個三年級的學長看上去是在旁聽我們的會議，實際上是指導著我們這群新丁應該如何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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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中幾個在外有參與劇團的學生已經踴躍的毛遂自薦，如數家珍的列出自己拿過甚麼甚麼獎，又師承哪個哪個老師。

突然有一把渾厚的男聲揚出：「那我當編劇吧。」

眾人把目光投向他，我也不例外。我認得他，他是我們班最高的男生，貌似很喜歡高達模型之類的玩意。不過我倒不知道他也喜歡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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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的話哽在喉嚨。

後面一把女聲又叫道：「我也想寫劇本。」

這下子目光都移到我身後的女生身上，我對她沒甚麼特別印象。白白皙皙，骨瘦如柴，聲音卻異常的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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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的眼光就放到學長的身上了，大家都在聽他的指示。正當他想說些甚麼的時候，又有一把聲音打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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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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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聲音的主人是我。

那學長把眼珠轉了轉，像是決定了甚麼的說道：「那好吧，下星期你們每人都寫一份劇本出來。先寫十五分鐘的份量就好了，再準備跟我們簡述大綱。然後讓你們全班投票，眾望所歸的就用他的劇本囉！那沒被選中的兩人就當助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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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後，我又不禁懦弱起來：「呃……其實我可以直接去當助導……」

學長朝我挑一挑眉，不耐煩的教訓我道：「寫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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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我低下頭，不敢再吭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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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後，我的劇本被選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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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大家好。我叫……王花。大家……可以叫我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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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女演員。呃，我不是在說廢話，我是說那個女演員去演一個女演員——唉——總之……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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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演員是電影明星，前面作一些舖排說她獲獎無數、斐聲中港台之類的啦……然後有一幕是交代女演員的私人生活，向觀眾展示她之所以演技如此精湛，是因為用了俄國戲劇大師提倡的Method Acting。本來對於演員來說，這是擁有極高造詣的表現。但她為了在事業再攀上高峰，追求演得更逼真的自己，漸漸過份沉醉於角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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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段，她身邊的人開始發覺了她的異常。例如說她最近演的是個女流氓，就連日常跟工作人員吃飯對話行為都表現得像個市井之徒；又例如說她剛才演的是個十六歲的女學生，她在舞台下的智商也像降低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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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她演的角色越來越多，思緒就越來越複雜。她演的角色不可能永遠是好人，她潛移默化的被奸猾的角色耳濡目染，總是疑神疑鬼；但有時又被善良的角色影響自己，漸漸她開始心術不正，也找不回最初的自己。Method Acting的後遺症逐漸侵蝕著她整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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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獲邀到法國演出現代版本的《紅樓夢》，領銜主演林黛玉。她知道這是她衝出亞洲的機會，好高鶩遠的她更加強逼自己代入林黛玉，模仿著她寫詞葬花。在公演之時，當演到賈寶玉誤娶了薛寶釵，她就真的因痛心而死去，再沒有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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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這劇本的原因是在外間好像把演員的工作看得很輕鬆——我在來到這裏之前也是這樣想的。覺得演員不就是穿上戲服，化化妝，然後背誦對白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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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透過這齣劇讓不懂戲劇的人看見演員的辛酸，也能讓懂戲劇的演員透過第一身去為自己發聲。我覺得要是我們不拍這樣的劇，就沒有人會去拍了。因為……我們都是讀戲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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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課室內的同學都聽得目瞪口呆，才駭然發現自己好像講得太投入了。我連忙閉上嘴，站在原地去等他們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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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不錯。」

「好像挺有趣。」

「老師應該會喜歡有意思的劇。」

「這類題材，別的班應該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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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汪花是吧？用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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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差不多半年的排練，生活日夜顛倒。原本以為編劇只要把劇本交出來就可以樂得清靜，誰知原來不然。寫好劇本後還要跟各組的組長磨合，商討落實的可行性。其實寫完之後還要擔當半個監督，在實際上台試演時，還得跟監督組（SM Team）交流，告訴他們你想要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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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本改完一遍又一遍，燈光試完一遍又一遍，演員哭完一遍又一遍……

終於也到了考核的前一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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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公演我有票，你要來嗎？」我和阿草已經兩個多星期沒時間見面了，他前陣子到了北京集訓，昨天才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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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後，終於得到他的回覆：

「不啦，妳那些文皺皺的劇，我不懂欣賞。」

「那好吧，我們甚麼時候見面？」要是他有某種異能的話，應該可以看見我字裏行間溢出的失落。

「再約吧，下星期要到重慶比賽。」很明顯，他只是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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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這一刻我竟嚴重痴呆 根本不需要被愛

永遠在床上發夢 餘生都不會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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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機放回袋裏，掏出一包香煙，毫不猶豫的點上了一根。

連我抽煙了，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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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甚麼時候染上這個惡習呢？記不清了。

大概是它能在不下雨的時候，也能讓我整個人陷在雲霧之中，與世隔絕般的感覺。

我小心翼翼的呼出一縷雲絲，我喜歡看著它冉冉飄向夜空，壓力也隨著它慢慢被空氣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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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晚風刮來，我打了一個哆嗦，也沒心情抽完餘下那三分一支。我回到自己的座位，看著案上一團團皺巴巴的紙張。

就算他不來看，也要做到最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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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今天晚上回家嗎？」那個高大男生，也就是我的助導探頭入課室問我。

我抬頭看看那個極富藝術感的大鐘，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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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這回事，真的很奇怪。

我每次看鐘，總會把時間減去十五小時，然後在猜想早已跟我沒瓜葛的他在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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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今日 未見你一年 誰捨得改變

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 惶惑地等待你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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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神來，抬抬厚重的眼鏡，回答道：「不了，反正也趕不上尾班車。Set Team的人還在嗎？我想去跟他們說說這裏能不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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