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梅花樹下的那抹身影 - 《冬藏》

註：官位制度啥的都是東拼西湊的，權謀是瞎掰的。還有……嚴重字數超標，辛苦創主和願意撥冗逐字逐句看完的各位_(´ཀ`」 ∠)_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76S3KwBaI

「最是人間留不住，羅浮夢碎殘香故。」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5PgReo5iF

霧冷煙重，京華沉眠，雪落三更。

飛花瓊枝落，疏影霜雪欺。梅色頹然褪入夜雪寒深，綴著的幾點絳蕊豔紅，雖非九月殘菊，卻暗透著一襲似如「寧可枝頭抱香死」的瀕死倔強。

廊簷下雕燈昏黃，斜映青石徑蜿蜒繞轉，虛添一絲微暖。男子抬手輕撫上一簇探到面前的臘梅如雪，卻不曾想那花早已不堪積雪重負，又給這麼一碰，驀然墜地折了個玉殞香消。

他面露惋惜地拾起斷枝，摩去了柔瓣玷上的塵灰。

復又一陣暗香吹落，不由讓他遙遙想起案上那只玉瓶裡，枯枝徒留的梅。

但終歸不似這滿庭冷白茫茫，而是那人身上，黛服錦繡的雲浪翻飛。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EF5KuKhYj

「倘若來日瓊瑤揚花，我折一枝紅梅來看你可好？」

……酒殘故人去，何能待來茲。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CFjcuSa0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VvdrXAxr9

明埸年間，傅氏坐擁大胤大半兵權，一時風頭無兩，縱上有龍吟，莫之能禦。

至於百官——不過一幫草芥罷了，何足為懼。

然，自認蚍蜉能撼樹的仍是大有人在。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UfY43faP9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Ogkbw6bR1

是夜，晏平侯府。

書齋裡一盞燭火明滅，滉漾著屏風上投著一跪一座的兩裁人影。

私自扣押朝廷命官，此等勾當違法亂紀如斯，在傅家也不是頭一回見。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lcfcejPra

「李大人，你那些玲瓏心思還是悠著點吧。」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lGkLCAZ6E

傅驩捻起案上一只琉璃盞，修長的指襯著瓊杯在光華流轉裡愈顯燦爛奪目，燈火搖曳照著他含在唇邊一弧輕佻愈發張揚。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FdlLQ933O

「傅氏——你也看到了，堅不可摧。」他舉杯延頸，將涼透殘酒一飲而盡。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vAWUFgkhs

驀然聞得「啪」的一聲脆響，打破轉瞬死寂。

牆角一隅，玉骨碎裂，半成齏粉。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FgqbywsnF

「那是所有曾經妄想扳倒傅家人的下場，」傅驩直起身子，雙手交疊頷下，沉聲道：「你是個聰明人。放眼大胤，唯獨你我勉強足以匹敵，但本侯可不樂見瑾瑜之才虛擲在重蹈覆轍這等恥辱上。」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GXDGxH8GH

李詢狠狠剜了他一眼。

還真是好一副忠腸無曲直、執迷不悟。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ynO1KL0I1

「……終究注定不是同路人。」傅驩暗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NQwbfkk5h

這時李詢涼颼颼地開了口，將滿室死寂敲成了遍地碎冰：「侯爺把下官叫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噙著笑靨淺淺，詭譎而薄涼，連火光都煨不暖，「可不似大人現今作派。」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6fmXSCxDM

「不然你待如何？本侯把話撂前頭了，我可沒心思處置你。」傅驩這時起身，從案後繞出，閒庭信步地踱到李詢跟前，躬身替他整了整衣襟。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Sk5AxyXTk

「之問兄，」他改了個稱呼。

燭火閃現在他俊雅無儔的臉容上，皮笑肉不笑的一副真誠、看似要吃人的勁兒那叫一個峭寒刺骨。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eGX0QZ3MT

「難得棋逢敵手，望賢兄賞光。」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Hgh200Y2d

李詢冷笑：「既如此，下官也不好敗了侯爺雅興。」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TEilkv7IC

少頃，傅驩掛著那副陰惻的真摯，目送著他出了房門。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s9yPvjrNl

月影闌珊，消瘦了李詢遠去的背影幾分。

門扉沉闔，將誰那未嘗說出口的惆悵一刀兩斷，任憑寒灰如絮，入夜色揚窮。

誰都不曾想過，事態會演變到如今這個境地，相互成了彼此的避而不談，甚至誓不兩立。

現此際，便縱有千言萬語，又能與何人說？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3MWlj9slh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iZ6Y8Q0Nz

悵惘在暗地裡張揚而無人曉，明面上這一宿「長談」，醞釀了一場永無寧日的滿朝風雨，各以李氏、傅氏為首的文武爭端愈演愈烈。

從彈劾奏表大雪似的嚴實了堵住了御史臺執事伊始，六部不行、朝政滯塞，加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始作俑者傅氏時不時橫插一杠，縱有願挺身而出居中斡旋者，亦是左支右絀。

攸關社稷安危如廟堂，頓時成一盤散沙，將本就不明朗的國政攪得愈發混沌、撥雲見霧不見日。

渾水鼎沸，熬盡了明埸餘輝，終迓來遲暮。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yzWIeZeEH

「聖上駕崩——」

喪鐘杳杳，響徹宮闈白幡賽雪。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jlLLR63bo

「之問，你等的十三早埋骨平沙隘外瀚海千里——我何嘗不曾試想過回到那時光景……奈何離絃箭，是不知返，也無可退。」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AlGcB0Tv3

寒鴉嘶啼破空，悲懷憑風，長逝西天靄。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cjYCUNTHM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6eQd9HBXL

翌年正月初一，皇長子穆王即位——傳長不傳嫡。

這皇帝當的實屬不顯山不露水，表面上任人促狹，給足了傅家面子，暗地裡仍是留了一手陰招。

跋扈慣了的傅氏，前所未覺地如坐針氈。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udiHjTKpJ

倒不愁擺一道杯酒釋兵權，而是當今太后劉氏與新帝間殺母之仇未了。

聖上生母楊太嬪慘遭暗算，沉冤猶未雪，肇因並非當年太后計策多麼天衣無縫，而是有恃無恐。

——有傅家這麼一個半朝座師的表親撐腰，膽敢上前一步無疑是找死。

而先皇忌憚傅氏，滿朝皆知，如何處置一事自然懸宕不決。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XoOn9pp24

輾轉至今，此事竟將由新皇躬親定奪。

新皇不如先帝優柔寡斷，是匹烈馬。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BOCOSUa5J

雷厲風行地發落了當年摻和在楊太嬪之死的一干宮人和罪魁禍首，新帝也藉此為由清理了一番朝堂，徹底將劉氏一族連根拔起，以當年文武黨爭期間籠絡的一批朝臣取而代之。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sy26weTYA

擎起傅家屹立不搖的一根樑柱應息傾塌。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0ll3cYkgK

禍不單行總是真，遠在黃沙千里外，驍騎營在平沙關吞了近年來首場敗仗——整軍拔營入關時中敵軍伏擊，左翼折損逾半，還賠上一員大將同烈士葬身塵沙。

姑且不論在新皇甫踐祚的節骨眼上觸盡霉頭，好死不死，這位命喪關外的將軍，曾是聖上恩師。

雖道是使命有達，就連想將功折罪，看起來也是於事無補。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5N133uJoK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1DLfG7jY

消息回傳帝京，不出意料，皇帝震怒。

「傳李少卿速來見朕！」新皇怒不可遏，險些失態拍案而起。

李詢形色匆匆，踏隆冬風雪覆命而來。

暖閣外驟雪呼嘯，一抹銀雲暗紋墨色身影在玉階生寒下長跪不起。

……是他。

眉目凝霜，神色幾分冰凍，將蒼白無力斂入淡漠，夙夜兼程後的倦色還是不慎給露了形跡。

不過擦身一瞥，李詢真切感到呼吸一滯，卻也只能不動聲色一揮袖，徑直拾級而上進殿面聖。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73YD2kpad

案後，天子抑著怒意，正心煩意亂地抖開另一卷戰報還是奏疏一類。

「微臣參見陛下，還請陛下節哀。」李詢躬身一揖。

「失職在先，黜為罰。」龍顏沉如水，萬里靜瀾下是駭浪滔天。

「李卿，這些奏表中尚有些隱情未明，交予爾等著人查辦。」

風卷雲殘收拾了劉氏黨羽，連帶影響了傅氏在朝堂和邊疆的聲望。恨不得親眼一見何謂虎落平川之徒，趁著這麼大一樁逆了龍鱗的事，順水推舟趕忙撲上來大作文章，將固為尋常失策釀禍，愣是加油添醋栽贓成了圖謀不軌。

——不巧，倒是遂了如今聖意。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fjXYpPKC4

「陛下，微臣有一言。」

聞得書卷叩上案桌的一聲響，拜禮兩袖垂前正好替李詢擋下了天子頃刻目光陰冷。

但還是聞得袍袖一揮：「說吧。」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IU6EKzqM

「臣雖不通兵家之事，不過老將軍戰功彪炳、治軍有方，致使驍騎營長年屢戰屢勝。傅家雖於隻手遮天興風作浪，但斷然不敢拿國祚大事取鬧，折了如此一員猛將，一損俱損，晏平侯想必也是自愧非常。再說也是傅侯不辱成命，於情於理說是立了功的。將功折罪非不可行，唯陛下圖之。」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p3GICgvTd

話音方落，暖閣內片刻死寂。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xppZluEXW

皇帝沉吟思忖了好一陣，縱然對這個長年與傅氏誓不兩立的死對頭，為何一時竟起了替晏平侯開脫的意存疑，但聽著也是有幾分道理。

——畢竟權勢榮華和江山社稷是繫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唇亡齒寒，傅家再猖狂，哪裡有膽擺得起這麼一道。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Lb5xNLYDi

「李卿所言有理。但老將軍終歸是大胤肱骨，」聽罷他一句勸，神色倒是和緩了些許，「且驍騎營也未嘗如此傷亡慘重。敗仗，依我朝律令，是得罰的。」

其實說白了，新皇對革職處分心裡也沒多少譜，多了去了的是夙愆成見，賴信臣這麼一勸，這下又更站不住腳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orbKW8psF

「宣朕旨意，晏平侯暫扣帥印，罰俸半年，禁足一月。」

聖諭如是道。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R271wQIH1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vBR8cxITE

漏夜亂雪算是識相地在門扉重敞的一霎，不依不饒地嚎了幾聲，收起了張牙舞爪，總算有了幾分要停的意思。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PEmxs0bAf

「這麼大本事，」傅驩就著李詢的攙扶起身，撣去襟上雪塵，虛弱一笑被他勾起了幾分漫不經心，「本該是該去了軍銜的罪過，賴少卿大人這麼一勸，竟成了從輕發落。」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isOcWrY1V

李詢沒心思聽他在那兒含沙射影扯閒淡，一轉身抬步，正欲甩了人一走了之，但還是忍不住道：

「如今新皇與傅氏宿有恩怨，此事又出，侯爺這下可真和皇上勢同水火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9yKeZtbhT

傅驩揚眉：「此話何意？」

李詢恨鐵不成鋼一咬牙：「你聽得懂。」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3Clo1kwu

聞者有心自是一清二白，只是不曉得他問這話意欲何為——多少還有點兒訝異這事他還挺上心。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0ZCWl5ra6

寒風這會又急驟起來，呼嘯著凌亂漫天飛花，掩去了幾聲低笑苦澀。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HsHOpRNKT

「高梯盡處是風雨……奈何風雨無岸。」

復又是一陣苦笑輕近不可聞。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nUtdCbM5y

這冷不防的慨嘆讓李詢不由一愣，卻間不容他細想。

——腕上陡然一緊，一隻扣著銀護腕的手顫巍搭了上來。

接著，猛然聞得一聲重咳。

動靜驚得他連忙回身，在眼角餘光裡瞥見了足前殷紅點雪。

傅驩唇下染血，血色更襯得他面白如紙。

李詢忙不迭將肩上外氅解下，正欲伸手將人一把攬過，卻見他驀然側過首，一隻血跡斑駁的手未及掩上，復染上一層血紅刺目，點滴流過指縫，侵透雪塵。

這口血彷彿耗盡周身氣力，傅驩再也把持不住，須臾一步踉蹌，陡然向前一傾——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Tesrj1Dwv

「速傳御醫！」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We9jLOnVD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L25denluA

京華天未拂曉，零零星星飄著幾片雪，落上少卿府青瓦飛甍。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tWUytjLkz

「這病來得雖急，卻不凶險。應是近日北方天寒，侯爺領軍日夜奔波，又在風雪裡跪了一宿，外感風寒、舊傷交接所致。」御醫就著案上一盞豆燈明滅，下了一針，「施針後和著藥，幾日應無大礙。不過要徹底痊癒，尚需調養些時日。」

守在一旁的李詢抬手掐了下眉心，一副御醫方才費的一番唇舌功夫都沒聽見似的，只問道：「那口血是怎麼一回事？」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u3kZnqSly

「舊傷曾及肺腑……但莫過——心氣鬱結。」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6LE8ugEIx

他神情登時有些複雜，不過一閃即逝，消弭在一宿點燈熬油後的思緒混沌裡。

御醫隨口又託來了幾句醫囑，他這回同樣是聽得有一搭沒一搭，反正翻來覆去都是一樣說詞，便起身攝衣送客。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1RR8Ybeni

少了御醫，房中一時靜得莫名，唯有案上燈受了沿窗縫而入的風，一激靈劈啪地一滴燭淚下，清醒轉瞬恍惚。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1eI5r5M4L

「但莫過——心氣鬱結。」

反覆嚼著方才唯一聽下的一句話。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cc2eLzWD

說來也是，傅驩此番自關外回來，性情似乎有些變了。昔日一碰上面便劍拔弩張的氣焰，熄火歇菜一樣地不見蹤影，雖然還是一貫理睬與否隨性，但卻多了一絲鬱鬱懷愁。

不然矜傲桀驁如他，斷然吐不出「風雨無岸」這等慨嘆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kyHaz5cEK

他支頤思索了一陣，千頭萬緒勾勒出了癥結的輪廓，看似呼之欲出，卻九彎十八拐拐到頭，仍只是抹朦朧糊影。

嘶，瞎操心這回要操出人命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p3wY5rMMx

也不知時一時興起還是怎麼的，念及此處，他神色溫柔了幾分，挽袖抬手，指間在眉心流連，揉開了榻上人緊蹙的眉峰，臨走前順道還拂開了幾縷散在耳畔的髮。

可能就是慫吧，分明心疼的要死，也只敢這時候趁人之危。

李之問，你可當真不是個東西。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bJBxqlipI

就著殘燭和曦光昏晦，他索性將揣著的一腔亂麻向一邊放，倚在榻旁假寐。

恍惚之間，驀地指尖一緊。

「醒了？」動靜引得他側過首。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AexNnpyU4

傅驩聞言，試圖支起身，卻是徒勞。陡然一使勁，又催得他一連咳了數聲，半晌才緩過來。

「你何故在此？」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yPix3nQJH

「侯爺這話問的就不對了，這裡是少卿府，我不在此誰當在？」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DN59Mi109

「……」

這麼說來他就這麼守了整宿？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q66jm6dx6

「究竟怎麼一回事？」李詢起身去端爐上煨著的藥碗，臨走前不忘扔下這麼一句纏了他大半夜的心結。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RwZNhPVK9

「新皇上位，傅氏遲早要散攤子的。」

傅驩眼神渙散的望著帳頂，一句淡然感慨如絲的化在房裡若有似無的清苦藥氣裡。

「驍騎營……我是越來越使喚不動了。」

劉氏一倒，傅驩高居帥位，頓時成了架空統帥。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Uf1hcpa2k

「就這樣？」李詢語氣裡盡是不置可否。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Rwyt6TRWY

傅驩緘默了有一陣，反覆斟酌著該如何坦白，最終還是堪堪將心底話強嚥下，嘆了口氣，道：「最可怕的不是震風陵雨，而是風雨不見岸。」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iWHAqqRh

「回頭即是岸，何愁無人援。」李詢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指搭在一把瓷勺上，攪得藥湯泛起一圈暗色漣漪。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KNcUveHUj

傅驩苦澀的笑了笑：「你不明白的。」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s7PikdOH0

李詢霎時神色彷若指尖被扎了一針。

怎麼可能不明白。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YESuZh99a

或許旁人尚看不通透，但就如今情勢，傅家不過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權臣世家，前代有多恣意猖狂，如今就有多像孤家寡人。

本來忠貞傲骨就拗得不願與所謂奸佞同流合污，但為報復還是捏著鼻子選了條自己走不了，卻又注定萬劫不復的路。

都知道回頭是岸，可濱岸了卻是連一隻願意拉一把的人都沒有——縱有，甚或還可能一併把施援之人拖入深淵。

傅氏碩大無朋，誰碰誰死，曾經的至高無上，一夕淪落成了絆腳石。

——何等諷刺。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I8rzM33y9

「侯爺也同樣沒明白。我且先張本繼末了，這輩子只作你水邊飄搖的一盞風燈，也許救不了你，但或可一試。」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5E5V9MxtS

這突如其來的坦率驚得滿室一片死寂，傅驩也當即被砸了個眼前一黑。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plcXMfFxg

「得了吧。」傅驩頓時心底泛上一陣酸楚：「是我同你恩斷義絕在先，這回哪還有得救我的道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iPG4tqEj3

「的確如此不錯。」李詢將藥碗往一旁擱，「不過無妨。當年侯爺當年留我一條生路，已是大恩了。當然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kbAnNik6A

當然還有那些反目疏離，其實全是裝的。

不過這些，李詢也懶得揭穿了，欲擒故縱這種事止步於心照不宣就行，踰矩了誰都難堪，他也就索性閉了口，打算就此作罷。

誰知道這時傅驩是忽然悟了讀心之道還是做賊心虛，幽幽扔來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李詢學著他在御書房外的一挑眉：「知道什麼？」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ihBUCocRe

「少在這兒跟我裝，你聽得懂。」

不知是不是錯覺，晃晃晨光照得他耳尖一抹紅。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X19VMbajf

「侯爺，皇上是削了你的銜，但怎麼也把臉皮一起削了？」

「我可去你的。」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TVYImRL4I

李詢有些感慨的笑了笑，平沙關外那個少年，他的十三、他的子揚，竟只有這種時候才回得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Zti7jVN4j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zYGeI033a

立春方過，草木未及破土新蘇，卻出了件破天荒的事。

下朝途中，兩人盤算著正要一如既往演齣擦肩過身時，傅驩伸手攔住了李詢。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JN5TlXiU3

「之問兄，明日是你生辰吧。」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YqGMl3IM9

李詢故作淡漠微頷首。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DFbd8p8DD

「可願賞光來寒舍一敘？」

此話一出，距身周不遠的朝臣各個神情一個賽一個精彩紛呈。敢情傅家知道皇上是個硬釘子，以下犯上吃力不討好，改對皇上信臣下手？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R4XinCqcI

不曾想，李詢是這麼應的：

「求之不得。」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ERiyalblG

很好，眾臣這回的不約而同，不是瞠目結舌足以描摹的了，下巴砸腳背上更貼切些。

李少卿這是吃錯藥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JvPVj4pHT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t5WjB8pSg

二月初的天，仍還嫌幾分春寒料峭，花開不盛。侯府別院的枝椏間不見豔烈似火，但疏枝綴玉也倒別有風情。

瓊杯空，酒痕乾——兩個人就對坐著喝過了三巡悶酒。

「也算酒中逢知己，怎麼就這麼惜字如金呢。」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5ZfzBGUfP

聞言，傅驩強抑著的一心波濤洶湧轉了個彎，險些一股腦全傾出來，只得佯作鎮靜地嘆了口氣，伸手欲取閒擱著的酒盞。

「早沒了，瞎拿什麼呢。」李詢打趣地笑，眼底流轉著的笑意宛若春波皺，瀲灩而溫柔。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RhXJcpS9N

傅驩為粉飾失態一輕咳，幸虧他腦子轉得飛快，順勢道：「確實是要拿個東西——送你的。」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rOsVKakXS

只見他伸手掐上一旁的枝節，長指使勁一按，梅枝應一聲清脆折下。

玉翡玲瓏，繁一分太雜，疏一分則太淒清。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wHaETzl6s

「願不是我自作多情。」李詢順手接過，「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重修舊好之意？」

昔日多不堪，皆赴塵泥；唯初心澄澈，始終如一。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VcUCfiSqs

「行吧，也可以這麼解。」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PpJ657cUh

溫風如酒，浮香吹落。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你怎麼就想不到這處來呢。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ycLgYbkZD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qfJOPnc2e

七夕纖雲巧，金風玉露一相逢，一樣的酒，如舊的人，便勝卻人間無數。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6RUw7nKrk

「祝侯爺生辰喜樂。」

觥籌相碰，其聲玲玎。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6PMs4X8zE

「還一口一個侯爺長侯爺短的，帶這麼生分的，之問兄。」這話裡蘊的埋怨要多少有多少。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nasRoabpN

李詢忍俊不禁一莞爾：「難道不是侯爺不讓喚的表字麼，怎麼還怨上了？」

傅驩白了他一眼，顧自給自己新滿上一杯酒：「有你多嘴。」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3QcZElELS

「行了吧，子揚。」李詢道，「處心積慮鋪陳了這麼多，你究竟想和我說什麼？」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Axo7YJJMU

傅驩張了張口，愣是一個字也沒說。

思緒一湧而上，竟教他不知從何處說起，終還是勉強將心底話強推了上來。

「當年所有疏離，只是望你別被我拖下水，與眾人勢如水火、自此孤立無援——我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把你推遠，不過是圖你一個仕途安昌……但如今看來，我的所作所為，似是過猶而不及了。」他苦笑著，爾後斂眉，那是前所未見的落寞。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BuhssjVzd

「其實我都明瞭。」李詢垂首抿了口新添的酒，緩緩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你什麼時候才能認清自己其實沒那麼喪心病狂。生來非如此，何必委屈求全。」

「再說了，十三抑或子揚也好，傅侯也罷，於我而言都是一樣的。」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m7bJ1WSMY

傅驩真真切切感到心口猛地傳來一陣刺痛，不由呼吸一滯。

彷若一根緊絞在心尖的絃驀地斷了，皸破血肉，霎時血流如注。

雖道是痛楚和鮮血，卻也明豔並甘之如飴著。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vMjDLgFjV

深夜的太傅府，冷雨裡的窗紙上搖曳著兩裁人影。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4oaU5zwY

「近來李少卿和晏平侯……似乎走得愈發近了。」一人心煩一咋舌，抬手斟了杯涼茶解悶。

「傅家這一齣，怕不是另有所圖，攻心不得，先取其表。」

「依師父看，李少卿明珠暗投，幾成可能？」

「李家世代忠良，少卿上負祖命，大抵就是不選邊站、作壁上觀而已——但這終歸於文臣等，可謂是謬以千里。」

聞得其中一人沉吟思忖了一陣，爾後道：

「是時候放殺手鐧了——傅家……決計不可留。」

「防微杜漸。」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xKKTakvuP

這天大理寺來了件大案。

皮毛上看不過是尋常士人自盡，不料向下一追查，涉案九省縣丞呼啦啦跪了一地，直道是一切真憑實據指向禮部徇私舞弊。

禮部聞訊當即炸了鍋，雖然罪尚未定而刑未決，老尚書不由分說，在家中一尺白綾了解了古稀春秋。

——落下的遺筆殘墨裡，說是劉氏舊日貪贓枉法，硬脅迫得禮部上下不得不就範。

又賴挾喪女之怨的楊太傅從旁火上澆油，上朝時金口玉言一聲令下，說是將躬親介入細審此事。

這下可好，聖口不開那倒省事，仰仗著太傅在前聖意為袒，真偽難辨的大小罪證全往大理寺川流而去，頓時直截了當步上了前代暮年御史臺的後塵。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OWknxs5Vw

子時的大理寺仍燈火通明，李詢一手支著額角，一手翻開一摞正卿下遞的新卷宗。

楊太傅平時行書遒勁，在乍明乍滅的火光裡扎得人分外頭疼。

「事關傅太尉治下無方、以公徇私，致使吏治敗壞、黎民不寧。此事，莫過冰山一角。」

案几一側堆積如山的新一摞卷宗，想必亦與此事相干。

他心煩慮亂地舒了口氣，叩一聲擱下了手中簡。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FZ9bT8ZJf

數日後大朝，三法司聯合上奏，言明此案太尉傅辭難謝其咎，為亂朝廷，欺上瞞下，於法當誅。

那是李詢平生未覺的無能為力和萬念俱灰。

興許是他把後路看得過於背了，但總有什麼冰冷無情的掐滅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心懷僥倖。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4yvCPpXli

「是時候收手了。」傅辭伸手撫過案上橫劍寒瀅，慘然薄哂，指尖被刃緣劃破淌下的血珠格外刺眼。

「不必了。」傅驩道，燈影在他輕闔的眼下，描摹著睫，染一扇黯色，「追駟莫及。」

「你道是看得通透，不枉為父予你寄與厚望——可嘆，也無用武之地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ybiFxVyPc

窗外苦雨飄風，襯著太尉府中燈華萎靡，隱隱透著一絲風中殘燭的絕望來，這天候也像極了那天傅氏自關外舉族東歸，乾冷北地裡不尋常的一夜寒雨。

殘喘關外，亦重生關外。

世代所謂「忠良」名節垂成在父輩之手，是浩浩青史中屢見不鮮的功高震主、鳥盡弓藏，也在於此重振驍騎營輝煌、回歸廟堂。然歷劫歸來的傅氏儼然徹底改頭換面，褪去一身忠肝義膽，翻雲覆雨、隻手遮天——只為一場執炬迎風的報復、一次縱身撲火的賭注。

誰灰飛湮滅，昭然若揭。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Qpo6aWo4r

「生來非如此，何必委屈求全睚眥必報。」傅驩忽地開口道，劃開一室唯剩風雨瀟瀟的寂寥。

「李少卿同你說的？」

傅辭抬眼看了看他，又別過眼，兀自嘆道：「那幫成天耍嘴皮子的總算出了個人才……他說的不錯。」

「是該做個了解了……你且先走吧，至少在他羽翮下，能多討些時日。」

「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逃不得。」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1QxPGteKV

傅驩彷彿被抽了魂似的踱出傅辭房門，順手帶上門引進的一陣風，吹滅了苟延殘喘的燈火。

夜雨滂沱，一道驚雷撕破蒼穹，怵目驚心了一道濺在窗紙上的血痕。

道霩二年暮秋，太尉傅辭謝罪自盡。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pzZDfZ49o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yNQbtwnem

「倒是勞不動朕的事了。如今只餘驍騎營遲無應策，師父以為呢？」

「臣以為，如今晏平侯看似已被架空，但精銳部隊仍只對傅侯號令唯命是從。」

皇帝朱筆一頓，滴落一滴硃砂賽血。

彷若了然於心一笑，少年天子唇邊劃過一絲本不是他這樣年紀該有的得意狠戾。

只見御筆一批，洋洋灑灑十四字落上卷帛。

「蕩平西域，殲滅蠻夷，勿負朕意，欽此。」

這時見御書又出兩道相同密令，囑咐道：「替朕交予三法司和兵部，斷不可走漏風聲。」

上頭寫的是：不忘物盡其用。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Ybd9gFDkx

雖道太尉已引咎亡身，涉案其中之人甚廣，處置查辦把大理寺上下俱忙得席不暇暖。

驍騎營開拔前三日，李詢才總算得空回少卿府一趟。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xn7SljFD5

誰料甫一進門，就來個不速之客。

「之問兄。」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mbe0GUrge

李詢回身朝他上下打量了一周，落荒而逃似的就要當面送一頓閉門羹。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5meRBxSLh

「這麼快便生疏了？」傅驩一把抓住他將按上門板的手。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MxlilVNVl

「……子揚？」他喘著氣，好一會才艱難繼道：「你來做什麼？」

「不讓我見最後一面？我這一走，歸期靡靡。」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BikIjWPQS

兩人就這麼在一人攫著對方手腕的莫名姿勢僵持了片刻。

流華如練，落在李詢隨手斜插在髮間的白玉簪上；寒風瑟瑟，勾勒著他一身青灰，身如玉立，卻也孤寂清寒。

他終究還是投降了，將人領進了院中。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uVL2cxqRP

「有酒麼？」稀稀落落的臘梅樹下，傅驩開口吹散了這相顧無言的沉默。

「自然有。」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hQpOya1Yd

三巡已過。

傅驩瞅著他那副強作矜持而欲言又止的光景，低笑道：「陛下沒打算讓傅氏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多活一年，你也不必自責。」

李詢仍默不作聲。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nZlzFgEbO

「你倒是說句話呀。」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XngAo324C

「沒有絲毫轉圜餘地了，是麼？」他終於道，「我終究連做盞風燈的資格也沒有。」

反而只有加速覆亡的作用。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2wEMpiloJ

這話逕直讓傅驩那份從容就義的灑脫再也無處安放，胸臆中築起的千軍萬馬頓時丟盔棄甲。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0cEYbeQ5P

「……別說了。」傅驩備感艱辛啟唇，「換點別的——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們各自坦白一件事吧，反正也沒什麼好藏私的了。」爾後接道：「早春給你折的那枝花，你說是重修故好之意，我可不是這麼想的。」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XyGEC5vUt

「莫非是……『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下半句被顫巍地堵在了一個猝不及防的吻裡。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TRSbLo1xx

沒人在意誰反客為主，只道這纏綿溫存，宛若烈酒自喉頭一路延燒，灼穿心底。

這時候竟然要命的，執念最是清晰而刻骨——最後關頭，方才思想起自己在這世上也不是了無牽掛、死無遺憾。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QveuMA3CG

末了，終還是一場醉不成歡慘將別。

「若有幸……倘若來日瓊瑤揚花，我折一枝紅梅來看你可好？」

千言萬語咬在舌尖，最後只餘下躊躇而輕描淡寫的一聲「……好。」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ETn3ykIgJ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3W3Zy5yfT

這夜雪驟風狂，滿庭白茫亂雪呼嘯吵得人不得安寢。

一段梅枝被吹折了腰，磕上了窗緣，碰一聲重響雜著厚雪芳魂斷送。

饒是李詢致志埋首批著卷宗，也被這動靜一驚。

這時案上燒了一半的燭也毫無徵兆地斷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mz2XtwI4f

忽地房門外傳來一陣跫音急促，門也沒敲的就自外被家僕一把推開了。

「關外加急，西疆大捷，不過……」

「不過什麼？」

「說是傅侯所領身為先鋒開道，方得此勝——因此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雖早已預料，李詢仍是不堪的一閉眼，倒吸入肺腑的一口涼氣，冰錐似的刺得他一顆心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這是侯爺交代下屬託給大人的。」

他顫著聲，徒勞地抑著辭吐裡的痛：「……拿過來。」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NSZbXJVUS

素絹染血，斑駁懷思。

「詢向悲風孰為憾？歡期如寄浮生短。」

「所願不為多，願君莫相顧。」

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3U6NS1aVQ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銀裝素裹，像極了滿庭白幡飄搖。

憑弔著那深藏——葬入這一夜寒雪的如夢一場。

ns3.22.208.99da2

《冬藏》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