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德之歌 - 四、羅斯鎮的孤兒（10）

　　「我？最勇敢的人？」德索腼腆地笑了。

　　「對。」雷根斯說，「不過，寬恕並不代表把對方的過錯一筆勾消。犯了法的罪人故然要接受懲罰，但是負責制裁他們的是開國皇帝創立的司法制度。不是我們。有些人生而比人強，如果他們濫用私刑，就算目的怎樣祟高，也只會為世界帶來混亂。」

　　「那麼，彼得也會被審判官制裁嗎？」

　　「你希望他被制裁嗎？」

　　德索搖頭。「除非涉及死刑，法庭不會受理這種小事。這類案件通常是由擔任當地護衛兵團團長的騎士處理。」雷根斯說。「德索，將來你會遇上很多比彼得更壞的壞人，他們可能無惡不作，甚至激怒了你。我希望你對付他們時懂得適可而止，就像今日教訓彼得一樣，給他們改變和贖罪的機會。」雷根斯的聲線下沉，彷彿沉入海底，臉上嚴肅是德索未曾見過，「這是生為強者的責任。」

　　「我知道了。」

　　「好，這就是我給你的最後忠告。」

　　「最後？」德索一怔，「你要走了？」

　　「對，你的訓練告一段落，我們也是時候走了。」

　　「你們什麼時候要走？」

　　「現在。」

　　「怎會這樣！」德索大感錯愕，「多留一周可以嗎？我下星期三是我的生日，你們不陪我過生日嗎？」

　　「抱歉，德索。」

　　「明天呢？明天才走好嗎？」德索討價還價。他見雷根斯的表情沒有變化，著急地道：「至少也等今晚才走吧，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餐。」指向旁邊的孤兒院，「我還沒帶你參觀這裏啊！」

　　「不行。」雷根斯語氣無奈，「為了讓你完成整個訓練，我已經請求同伴加班一星期等我接更。現在我們要趕回帝都。」

　　「反正他也多待了一星期，不差這一天吧？」

　　雷根斯厲聲道：「德索，説話要算數，不能失信於人。我說一星期，就是一星期。」

　　「我不管！」德索用力跺足：「怎可以突然這樣說走就走！為什麼你們不一早說啊？」

　　「我想你集中精神應付欺負你的人。」

　　「不，你應該告訴我！」德索靈機一動，「啊！你們可以帶我一起走啊！」

　　「不行。」

　　德索呆了一呆，沒想到雷根斯會如此堅決地拒絕：「為什麼？」

　　「我們覺得留在這裏更適合你。」雷根斯說，他曾為此與卡羅琳舌戰，「你的兩位老師都是好人。我相信隨著院長換人，這裏還會變得更好。」他看了一眼玩樂中的孩子，其中大半分了心偷看他和德索，「而且，這裏有你的朋友，跟我們走了就沒了。」

　　「朋友可以再找⋯⋯」德索張臂擁抱雷根斯，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我不想你們走⋯⋯我想跟你們在一起⋯⋯」

　　「德索，我們也捨不得你。」雷根斯輕撫他頭上的毛髮，「但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

　　「我不要⋯⋯」

　　雷根斯說：「不用哭成這樣，我們將來會再見的。」

　　「什麼時候？在哪裏見？」德索哽咽著問。

　　「確實的日子和地點我還不知道。但只要你勤力鍛練身手，我們遲早一定會再見。」雷根斯從口袋掏出一封信：「上面寫了我為你設計的訓練內容，每天也要做足，切記不要疏懶。」

　　「一定會再見？你保證？」

　　雷根斯說：「一定，我保證。」

　　德索哭哭啼啼地接信：「你千萬不要死了，也不要讓卡羅琳曬到太陽⋯⋯有空一定要來探我。」

　　「我們會的。」雷根斯說，「你要好好保重。」他咬緊牙關，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卡羅琳身穿一襲黑色長裙，全身肌膚被黑布遮蓋，撐著一把滾了蕾絲花邊的黑色陽傘在孤兒院外等候雷根斯。

　　卡羅琳一見雷根斯走出孤兒院，問：「德索還好嗎？他打敗了彼得嗎？聽到我們要走有什麼反應？他接不接受到⋯⋯」

　　「冷靜點，他很好，他贏了，他哭了。」雷根斯問：「你真的不跟他道別嗎？」

　　「我會捨不得他。」卡羅琳搖頭，嘆了一口氣，「真想收他當兒子啊。」

　　雷根斯鑽進陽傘下，牽上愛妻的手，說：「這可不行，你會寵壞他。」

　　「小孩子就是要寵的。」卡羅琳說，「你有沒有把錢袋給他？」卡羅琳為德索預備了十二枚莫莉銀幣，讓他有錢買零食、衣服和玩具。

　　「我把它交給老師了。」

　　「我不是說要親手交到⋯⋯」

　　「卡羅琳，德索需要的不是錢，是奮鬥的目標。」雷根斯說，「他是一塊未經琢磨的玉石。我把他從海底撈了起來，如今他只要好好接受磨練，將來必定成為一塊舉世無雙的美玉。」

　　卡羅琳回頭看了孤兒院最後一眼，說：「加油喔，德索。」

　　史密特院長被定罪入獄，艾瑪老師上任成為孤兒院的新院長。她重整院務，增聘老師，改善了院內老舊的環境，也開始計劃一年一度的旅行。

　　彼得失去靠山，被拉下皇座，淪為一介平民。他自暴自棄，不願面對其他孩子，與過往欺負過的院友之間的芥蒂，就算老師介入也調解不來。艾瑪老師和教會商量後，把彼得送往他們營運的孤兒院居住。

　　德索每天清晨五點起床，風雨不改，按信上內容到花園鍛鍊身體。同時，他協助老師照顧年幼的院友，在孤兒院剩下的日子過得充實且快樂。

　　孤兒院的第二代院長收到繼任人被捕的消息後大為震驚。雖然行動不便，她仍長途跋涉返回故鄉羅斯鎮，探望孤兒院的孩子。

　　她年紀老邁，出行依靠木製的手推輪椅。久違地重返孤兒院，她想起父母和童年片段，特意向艾瑪院長請求與德索見面。

　　「你便是德索嗎？」第二代院長問。

　　「是的，婆婆，你好。」德索恭敬地問好。他從莎莉老師身上得知，眼前的婆婆把一生奉獻給了孤兒院。沒有她，他住的這個家不會存在。

　　「乖。」第二代院長微笑，臉上皺紋彷彿成了一道道山溝，墨綠色的眼珠像晚間的茂密森林。「德索，我很抱歉，都怪我選錯接班人，害你被壞孩子欺負了。」她的眼眶濕潤，話語中充滿悔疚。

　　「沒關係。」德索說，發自內心，「多虧這樣，我才遇見師父，知道世上原來有人願意無條件對我好。」

　　第二代院長定眼看著德索，臉上表情五味雜陳，嘴角揚起又垂下，眉間緊鎖又鬆開。「我也是呢。德索，我也是呢。」她握上德索的手，手臂瘦如竹枝，肌膚像濕了變皺的紙。「青鳥保佑，你也能遇上貴人，實在是太好了⋯⋯」

　　德索見婆婆落淚，一時不知所措。「婆婆老了，容易哭了，你回去玩吧。」第二代院長拭淚，「既然你受過別人的好，長大也要做個好人啊。」

　　「嗯。」

　　第二代院長目送德索走遠，平復心情，拭乾了淚，才吩咐傭人推她到花園。

　　這日天氣很好，樹上傳來雀鳥的吱吱歌聲，她眼望孤兒們愉快嬉戲，自言自語：「爸爸，你看，孩子們多高興啊。」眼淚倏然模糊了視線，「今日的羅斯鎮仍像你在生時一樣美好，對吧？」

　　皇原有一城鎮，名叫「羅斯鎮」。它位於佛羅斯河河畔，景色明媚優美，遠離城市繁囂，還有聞名帝國的特色料理，至今仍是一個廣受喜愛的度假勝地。

　　十二歲生日象徵一個人孩提時代的結束，孩子會在這日決定未來人生的路向。

　　主理地方教堂的祭司會用魔法水晶探視孩子的潛能，了解他們擁有的元素適性。然後，由修女負責促進家人之間的溝通，讓孩子根據興趣和能力，選擇未來發展方向。

　　一般而言，生來具有兩種或以上元素適性的孩子，都會被推薦到魔法學校學習。平凡的孩子，長子大多選擇繼承家業，其他可以成為農夫，商人，鐵匠，衛兵，獵人，修士⋯⋯

　　因此，孤兒院把孩子照顧到十二歲後，便會按照他們的選擇，安排他們到不同地方做學徒，希望每個孩子長大後也能成為獨當一面的人。

　　滿十二歲那天，德索．辛格前往教堂探求未來路向。

　　在祭司的指示下，他伸出雙手觸碰水晶球，只見水晶球頃刻發出燦爛金光。祭司後退兩步，彷彿看見神跡發生。他倒抽一口氣：「四、四、四、四元素全適性！是被人神眷顧的孩子啊！」

　　兩個月後，魔法學校開學，德索來到帝都，成為了馬斯特馬魔法學校的一年級新生。

　　四年後，德索十六歲，以學年第一的身分畢業。

　　畢業典禮當日，校長召喚德索來到校長室。德索敲了敲門，得到校長的批准後推開雕刻水瀨圖案的厚門。

　　「德索，你有福了。」蓄著白鬍子的校長說，比向站在身旁的男人，「這位皇衞願意收你為徒。」

　　「不是收，」皇衛說，「他早已是我的徒弟。」

　　「雷根斯！」德索驚呼，還沒關上門，便撲向師父。現在的他和雷根斯同樣的高。「好久沒見了！卡羅琳還好嗎？你們怎麼不來找我？不答應了有空會來嗎？」德索彷彿變回了撒嬌的孩子。

　　「忙啊，大個兒。你知道皇衛的責任重大吧？」雷根斯笑道，淺淺的酒窩顯現。七年過去，除了黑髮摻了銀絲，雷根斯的外貌轉變不大，歷經風霜為他更添一份穩重。他從德索的懷抱中退開，「德索，現在還想跟我走嗎？」

　　「當然！」德索想起離別那天，彷彿只是去年的事，「這是我的榮幸。」

　　然後，一年多過去，時間來到德索與亞基紐相遇的九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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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羅斯鎮的孤兒（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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