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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夏天與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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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鴴湖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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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過北方松的針葉灑降大地，大片的雲朵飄過湖面，在深水處留下不同色階的藍與紫。
少女們的小船隨著淺浪緩緩推進，昨夜吹起了南風，讓少女們不必費太多力氣就能順風而行。不敢靠岸，夜裡森林裡的狼嚎聲使少女們恐懼，她們約定好輪流睡覺，醒著的人划船，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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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楠負責凌晨三點至六點的時段，她被ㄗㄗ搖醒，吃了幾片餅乾後，接下ㄗㄗ手中的木槳，繼續推開如絲綢般深藍色的湖水，向指揮部推進。
深夜，銀河的裂隙攀過東側的群峰，使覆蓋在山頂的白雪、雲霧，蒙上一層琉璃光。
小楠不記得小時候這裡有這麼多雪，她印象中的家鄉是溫暖、潮濕的，她記得腳丫子泡在海水裡，溫柔的浪把腳底的砂帶走，浪也是暖的。而此刻的湖水，是如此冰冷刺骨。
小楠發現，她不記得的東西好多，她努力回想爸爸媽媽的樣子，出現的只有模糊、光亮的身影，她甚至不記得爸媽為何離開，什麼時候離開。好像最可靠的記憶也只剩下和ㄗㄗ在鴴湖大廈裡的日子。小楠氣自己怎麼那麼笨，怎麼連爸媽的臉都忘記了，所以她用力想，閉著眼睛想，在廣闊無邊的腦海中竭力搜索。
銀河爬得更高了。不久，天際的星塵映照在湖面，從制高點望去，夜空與水中的銀河恰巧包圍著少女們的小船。船是瞳孔，銀河是眼眶，鴴湖的眼睛看盡深夜少女心中的寂寞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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ㄗㄗ被船身的激烈搖動驚醒，船頭撞上了某個建築物體，她趕緊用雙手穩定船身。
小楠睡著了，少女們的小船不知道漂了多久。
船被大霧包圍，濃厚如牛奶般的霧氣潤濕少女們的髮絲，ㄗㄗ順了順銀白的短髮，指縫都是露水。她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凌晨五點多，天正在慢慢地亮起來。
小楠的外套也濕了，臉上的寒毛蒙上水氣，緊握船槳的手蒼白發紫，看起來有點凍到。
「來，蓋好。」ㄗㄗ把肩上的毛毯蓋在妹妹身上，並把冰冷的小手塞到毯子底下。
「ㄗㄗ，我們到了嗎？」小楠蜷曲身子，迷迷糊糊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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ㄗㄗ其實也不知道她們漂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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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六點左右霧氣稍稍淡去，ㄗㄗ終於看清楚了眼前的建築。
是一座沉沒在湖底的廟宇，廟宇金黃色的屋頂恰好浮出水面，屋頂上有一隻小獅子的雕塑，前方有另一位騎著白馬的仙人。瓦片的縫隙裡長滿雜草，不斷有燕子從屋簷下的燕巢進出。湖正在甦醒，藻綠的湖面開始出現魚花，在浮冰的縫隙製造漣漪。
湖面不只眼前這座廟宇，往霧氣散開的北方望去，有上百座廟宇的屋頂冒出水面。有些廟宇歪斜，有些凹陷破了大洞，大洞中又長出大樹。
廟宇之間彼此用電線杆聯繫著，電纜像是海上的軌道，廟宇的屋頂是星星點點的島嶼。幾座比較大的島嶼有龍、麒麟、長著翅膀的戰馬還有好多ㄗㄗ沒看過五顏六色的寶珠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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ㄗㄗ用麻繩固定船頭，小心翼翼地爬上廟宇的屋頂，幾片屋瓦脆裂滑落至水中，這座廟宇的脊線上有一隻飛龍，龍鬚斷裂，眼珠子也不見了。
ㄗㄗ吸了一大口早晨的空氣，空氣中有股甜甜的氣息，像是砂糖和許多美味食材蒸煮出的氣味。ㄗㄗ想像水下的城市以前一定是個美食之都。
小時候，爸媽會在暑假帶少女們回外公家住上個幾天，外公家附近也有很多廟宇，廟宇前的廣場在夏天的晚上會有野台戲，外公會騎機車載著少女們去買雞蛋冰和麥芽餅，然後和其他村莊裡的人一樣坐在機車坐墊上欣賞野台戲。
ㄗㄗ喜歡看舞台的燈光、廟宇紅燈籠照亮看戲人臉上笑容的時刻。小楠不知道這熱鬧的活動叫什麼，只知道要到夏天才有這活動，於是她自己稱野台戲為「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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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這次會來嗎？」回外公家的快速道路上小楠都會這樣問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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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已經好久沒來了。鴴湖是個冰冷寂寞的世界，天空永遠是灰濛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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ㄗㄗ拾起一片瓦片，拿回船上給小楠看。
「還記得氣功嗎？」ㄗㄗ笑嘻嘻地問。
小楠剛醒，見到瓦片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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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房子是座臨海的三合院。確切來說，在ㄗㄗ上學之前還是二合院，只是後來外公生病行動不方便，才在沒有建築的那一角另外加裝了有扶手的浴廁。小楠其實比較喜歡以前的舊浴室，裡面有個鋪滿彩色石頭的浴缸，她會和姊姊一起泡澡，想像她們在海底尋寶。
三合院的後方是一座防風林，有一年暑假，爸爸想在其中一棵黃槿做一個鞦韆，結果做完的時候暑假也結束了，小楠根本沒玩過幾次。隔一年回來又發現被海風吹到壞掉。
黃槿與木麻黃鬱閉的林子下有座廢棄的屋子，這座屋子在少女出生前曾經養過鹿，現在是外公的儲藏室。儲藏室裡有一整疊的瓦片，這些瓦片由土窯燒製而成，是颱風天過後外公會用來補屋頂的備料。
小楠和ㄗㄗ曾認真觀察過這些瓦片，他們推測裡面至少住了一百窩的壁虎，每次都會聽見瓦堆深處傳來「ㄍㄧ、ㄍㄧ、ㄍㄧ……。」的鳴叫聲。倉庫到處都是壁虎的排遺，一條黑，一點白，像是驚嘆號，如同少女們對於這個神秘空間的驚嘆；有時像問號，是那童年永遠探索不完的秘密。
少女們會拿外公的瓦片來玩遊戲，其中一個他們最愛玩的叫做「打氣功」。ㄗㄗ會豎起一片瓦片，然後小楠蹲好馬步，一個正拳出擊，在拳頭要碰到瓦片的前一秒，ㄗㄗ會向內折斷瓦片，想像她們用隱形的力量爆破磚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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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不是很喜歡這個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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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散去，手中的瓦片上塗了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ㄗㄗ輕輕放下瓦片，讓它隨著回憶一起沉入湖中。
突然，ㄗㄗ壓低身體，整個人趴在廟宇的屋頂，她慢慢從飛龍的肚子下探出頭來，望向不遠處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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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聽見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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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她看見的東西使她永生難忘，她用了全身的意志力才避免自己尖叫出來，一手摀住自己的嘴巴，一手觸摸身旁的狙擊槍。
她緩慢轉身，對著小楠做出了「噓！」的動作，拾起狙擊槍，從倍鏡中看去。
一位穿著西裝的男人正走在電線上。男人的臉很長，讓ㄗㄗ想起以前外婆種的某種瓜類，金色的頭髮向後束成髻，在日光下像是一顆金色的珠子。
但最讓ㄗㄗ驚訝的不是他走在電線上這件事，也不是他一臉外國人的樣貌，而是那男子身後巨大、挺立的雙翅。翅膀上的羽毛是金邊透明的，看上去尖銳細緻。ㄗㄗ想起童話書中的天使，但書裡的天使都是身穿潔白洋裝的姐姐，眼前這位不知道是來做什麼的。
「Maru，我再跟你說一次，那些東西你不要再想了，吃不到的，看到我這些羽毛沒有？它們可不防水啊。」那男人完全沒有要壓低音量的意思，對著水中的東西說話。
ㄗㄗ移動狙擊鏡，對焦，往男人腳下的水面望去。
一隻巨大的黑狗正在水中游泳，長毛遮蔽了狗狗的眼睛，尾巴像是船舵一樣控制方向。這隻狗很大，不僅僅是阿嬤養的狗那種肥大，這隻黑狗應該有一輛聯結車那麼巨大。吐出來的粉色舌頭像是一張冬天的厚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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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天啊，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你以為我喜歡吃那些莕菜嗎？」男人繼續高聲地說。
男人與狗繼續向著ㄗㄗ的方向前進，他們偶爾會跳上廟宇的屋頂歇息。黑狗用力甩動狗毛，噴濺的水滴打破廟宇上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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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小心一點，這些都是國家古蹟噎。」男子振翅飛起，以免被水弄濕他筆挺的海軍藍西裝。
這時小楠也爬上廟宇，趴在屋脊處望向男子與狗。她瞪大眼睛，用力地指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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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注意，小楠的右腳蹬到一處脆弱的屋瓦，屋頂坍陷，碎瓦落入水中濺起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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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與狗都往少女的方向看去，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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ㄗㄗ將狙擊鏡的十字對準男人的頭部，食指慢慢壓緊板機，隨時準備擊發。
突然，一根金色的羽毛直直地插進小楠和ㄗㄗ之間，廟宇上的青龍瞬間炸裂。
「不要亂動啊。」男人朝著少女們大吼。
「下一根就插進妳們的喉嚨。」
小楠和ㄗㄗ嚇得躲在廟宇的另一邊，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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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u，你說什麼？早餐？」男子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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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水花四濺，巨大的黑狗正全速向少女們衝刺，牠從一座廟宇的屋頂跳到另一座，瓦礫紛飛，天空中到處都是粉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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ㄗㄗ一腳跨上屋脊，想朝黑狗開槍，但它速度實在驚人，笨重的槍枝根本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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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秒的時間，巨獸已經來到少女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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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要吃那個笨手笨腳的白毛小妹，還是那個瀏海剪壞的姊姊。」男子的笑聲傳遍整座鴴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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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03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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