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究竟是在這裡坐了多久,不知不覺好像無聊到睡著了,再次醒來已經是被自己的肚子咕嚕一聲餓醒。
他睜眼,四周卻是一片黑暗。身下軟綿綿的觸感和枕著頭的舒服布料讓他感覺不對勁,立刻掀開蓋在身上的毯子坐起身,陌生的環境讓他升起了警戒心,往後坐直到靠著床頭。
他確認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還是今天穿出門的那一套長袖春裝,從陌生房間內唯一的窗戶看出去也只是一片黑暗,書桌上擺著的電子鐘上顯示著一點四十七分。
他單手扶額在床邊坐下,思考著在工作室沙發上睡著之後發生的事。他不記得自己有回家,或是跟誰去了哪裡。
路以暮冷靜下來,仔細觀察這個空間,其實還挺大的。空氣中好像也有一股淡淡的太陽的味道,或許家的主人是有曬棉被的習慣。不知怎麼的,明明是在突然的情況下被動待在一個陌生的空間裡,他卻莫名感到安心。
他的視線環過窗戶、書桌、床鋪到衣櫃,像是發現了不合理,又將目光回到剛才他所躺的床。床的另一側也躺著一個人。
「……噫!」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臉,他本能地叫出聲,踏在磁磚地上的腳掌後退好幾步,腰部不小心撞了一下書桌,發出悶悶的聲響。
突來的騷動驚動了床上熟睡的人兒,他拉著被子翻過身,路以暮本以為他沒有醒來,沒想到那人卻揉著眼睛撐起身子。
「……以暮?」
含糊的聲音還染著睡意,低沉沙啞,卻意外地熟悉。坐在床上的那名男人移開擋著視線的手,細長柔美的眸對上可愛的圓潤杏核。
對方探過來的目光就像是一盞小燈,足以讓他不再害怕,也拖著身體往床鋪一邊走去。知道這裡是向楀桓的家之後,他便放下心來,不過他認為對方還是需要給自己一個解釋。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萱姐跟我說你在等我,原本想要晚點走的,結果我要回家了你還在,睡著了叫不醒只好把你背回來。……我怎麼可能放你一個人在那邊。」
聞言,他噘噘嘴,頭撇向一邊發出輕哼。
向楀桓理了下身上的寬鬆襯衫,散發暖意的長臂一把撈過站的離他有一段距離的馬尾男子,把他往自己懷裡帶。又輕又小心翼翼的動作很容易地被他推開了,路以暮沒有發現對方低著的頭底下略微驚訝的表情。
他退開一步,乾淨的眉宇環繞著隱隱的怒氣,細眉內彎、眸子圓睜,他也很小心地在表達他的不開心。
「你有那種想法?你本來想要再更晚回家就為了躲我?」
「……不,我、我——是,我是。對不起,你都願意來找我了我還想躲。」男人薄唇微啟,慢了半拍才發出聲音。看著他微微上挑的眼尾,好像自己就失去了說謊的理由。向楀桓似乎因為他的話也清醒過來了,在這接近凌晨兩點的深夜。
路以暮打開床頭櫃上放著的小夜燈,暖橘色又帶著一絲溫暖的燈光照亮兩人的臉,又不會過度刺眼。
他蹲下身子,由下往上看著坐在床上的男人的臉,心裡著急的憤意好像也被濡染得想要對他淺淺微笑,無奈之下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這張臉的主人讓他打從心底開心了多少次,又傷心難受了多少次,現在他都要一併跟對方說清楚,包括藏在心中的那份隱蔽的情感。
或許是覺得,要是今天也他也不願意說的話,他們之間就沒有以後了,再怎麼樣也要好好把心情說出口再離開。
但是這樣的話,久違四個人的聚餐是不是就永遠不會到來了呢?
「……以暮,怎麼哭了?」聽到男人倒吸一口氣的同時,一雙微微顫抖著的大手捧起他的臉,因為工作變得粗糙的指腹輕輕滑掉由眼角落下的一顆顆透明珍珠。
即便看到那人為他擔心的模樣,他還是不能確定、不能安下心來。這一陣子的孤寂、失落、難受估計都在這一瞬透過淚水一併流乾了,毫無防備地展現在向楀桓面前的樣子就代表了他的心意,想要像這樣一直感受著對方透過雙手傳遞過來的體溫。
他就這樣安靜落淚了好一會兒,幾乎透支的體力讓他很輕鬆被面前的男人抱起來,安置在盤起的腿上。他倚靠著寬厚的肩,殘餘的理智讓他沒有把手臂環上對方的背,或是把臉蹭上對方的頸窩。
不過他是不會因為向楀桓給他一點甜頭就這麼快認輸的,他今天來找對方的用意是要向他確認一件事才對。
「你知道多少了?」
正當他緩下情緒準備開口時,男人恢復平常和他說話的溫柔開朗語氣搶先一步,但他倒不希望對方這麼輕鬆地看待這件事。
他沉默了一陣才緩緩開口,把從母親那裡聽來的擄人案細節和自己的猜測都一起講了出來。
「那幾乎是全部了。」男人輕笑一聲,繼續接著說。「你猜的沒錯,我自認是共犯,就跟以暮你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墨潾妹妹一樣。」
看見路以暮的眉眼因肉眼可見的失落感而微微下垂時,他伸手輕輕揉了下懷中男孩的額,卻被他靈巧地避開了。
「我就是那位計程車司機,當晚受那幫人威脅要載下一組乘客到碼頭邊。我本來不願意,但路枳榠和她妹妹上了車,告訴我要去碼頭邊逛夜市。我告訴她們現在很晚了,兩個小朋友沒有大人陪去那種地方很危險,但其中年紀看起來比較小的那個女孩子,她說她姊姊已經成年了。我不好干預她們,只能做好我的工作。之後的事,基本上就很你說的沒什麼出入。我想在這一世去向那些人道歉,我知道沒有任何幫助,但——」
「我不是說過了嗎,前世是前世,現在是現在。你不必提供任何補償,而是在這一世成為你,不要重蹈自己的覆徹。」
「……嗯,我現在知道了。」
「所以,你為什麼也……?」
「我是自殺的。被利用的感覺真的很不好,我也承擔不起小女孩的生命。」
聞言,他倏地皺起眉。原本縮回不敢抱上去的手緩緩穿過那人的粗壯手臂與身側,身體也貼上去賜予冰涼,輕輕環著對方拍背。
安撫的動作有些僵硬,但向楀桓也回應了他,收緊雙臂將他往懷裡帶。這一次路以暮沒有推辭,任由對方像抱抱枕一樣趴掛在他身上,直到覺得有點承受不了重量的時候才小力推開。
那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沒想過向楀桓還瞞了他這種事。況且前世記憶這種東西理應幾個月就結束了,他為什麼會記著這麼久?
「你故意的?」
「……嗯,這是我的罪惡感。」
聽到對方的回答,他有點不悅,但也在向楀桓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路以暮第一次發現,原來在墨沂看來,擅自把責任壓在身上的自己,是如此令人心酸。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dz2cDrPJ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