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他很準時的在五點起床。
向楀桓是今天下午兩點回台北的高鐵,那代表他們還有一個早上的時間相處,兩頓飯。
自從昨天中午收到料理美味的評價之後他便有些慶幸自己從國中開始跟母親一起住在台北的時候有向她學做飯,累積到現在現在會做的料理也不少了。
不過那並不會改變他開始煮菜的初衷,他是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才開始做菜的,喜歡跟擅長的料理也都是母親喜歡的。那對他路以暮來說早已不是負擔,因為他現在也煮出興趣來了。
相比之下要來得嬌小一點的身軀靈活鑽出男人的懷中,把被那人捲到一邊的毛毯在男人身上重新蓋好。他起身到衣櫃拿了套冬裝,便往門外的浴室走去盥洗和更衣。
這個時間母親還沒起床,只能從由窗簾縫隙鑽進室內的陽光知道這個家已經有人醒了。
他到客廳前的落地窗前把窗簾拉開綁在一側,瞬間的光線灑落,雖然還只是一些淡藍色光塊,但他仍微微瞇起眼來適應。
穿起圍裙開始在廚房一個人忙碌的路以暮並不會感到不快,反而很習慣這樣的空間裡只有他一個人。他俐落的使用菜刀切碎蔬菜,再把碎青江菜、紅蘿蔔和蛋液一起打勻,下鍋做成煎蛋捲。
加熱昨天晚上煮好的飯,再煮一鍋簡單的海菜湯,中式的早餐基本上吃這樣就夠了。等到大約六點,第一個要吃早餐的人應該就會出現。
「哎呀,路路早安。」
母親悠揚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接著一個穿著典雅花洋裝的婦人便出現在冰箱旁。
「媽早安。」
「噢噢!剩菜煎蛋捲。」
「是蔬菜。」
是了,以前這道菜都是在蛋捲裡加一些剩下一點點的蔬菜避免浪費,但現在還會加入一些比較不喜歡的蔬菜,這樣就可以順利吃下去。而母親不喜歡的就是青江菜跟紅蘿蔔。
「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沒有,都煮好了。」他把湯鍋移到餐桌上,接著拿起熟食刀把蛋捲切成小片後再上桌。
路以暮對向楀桓的睡眠時間沒什麼概念,於是不打算等他,就跟母親兩個人先開動。
難得過於寧靜悠閒的早晨讓他心情不錯,被樓上還在睡覺的那名男人搞得浮躁的情緒緩了下來。母親開車出門之後,又回到一個人無聊的時間。
坐在落地窗前望著外面的河岸,他腦袋想過一次幾乎是今天所有的代辦事項。大約十一點時母親就會回到家,提早做完午餐之後送向楀桓去火車站,順路去一趟圖書館。六點之前到家,因為晚上要去簡家跟簡墨沂的父母一起吃飯。
「早安!!!」
只剩一個人醒著的屋子內突然竄出的聲音嚇了他一跳,把他的思緒拉回,本能地回過頭,往聲音來源的樓梯看去。
一顆頭抵著木頭扶手,接著整個上半身都探了出來,僅靠單隻手臂撐著。不過這看起來危險的動作不但不會讓路以暮對那人的安全感到擔心,反而更在意老舊的樓梯會不會被那人這麼一壓,整個就陷下去了。
這些話如果說出來的話肯定會招來對方無奈的小表情。
「早安。你平常都這麼早起床的嗎?」
「沒有,是因為我的抱枕不見了所以睡不著。」
「然後就乾脆起床了。」
「沒錯~。」
頂著一頭亂髮的向楀桓看起來已經換好衣服洗漱完畢了,只不過他似乎沒有把頭髮梳整齊的習慣。明明平常在學校都是整齊的髮型,說是睡覺自然壓出來的,就太牽強了,他可不信。
「嗯……總之先來吃早餐好了,你吃中式早餐嗎?」
「以暮煮的嗎?」
「是。」
他邊回答,邊起身走到廚房把剛才放到微波爐裡保溫的白飯和煎蛋捲再拿出來,海菜湯則是放到爐上加熱。
果然台北人大部分都不太習慣早上吃白米飯。他還想說昨天帶向楀桓去吃了雞肉飯,那人怎麼都沒有說喜不喜歡,原來是自己完全沒把南北的差異列入考慮。
「那我吃。」
聽起來不像客套話的回應讓他挺開心的,雖然已經跟母親一起吃飽了,但還是坐在餐桌看著對方吃早餐。
他默默盯著對方看,又在那人雙眼探過來時避開,似乎是這樣不尋常的行為招來向楀桓的詢問。
「你怎麼了?」
「……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墨潾?」
「咦。」
「我媽說你或許會想去。你跟她說了什麼嗎?」
他把早上與母親共進早餐時後者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好好傳達了,卻仍是對母親這個非常突然的提議沒什麼頭緒,因為她通常不會隨意提起別人家的事。
「以暮願意帶我去的話,我很樂意。反正早上本來也沒有排行程。」
對方說得輕鬆,路以暮理解為不想為他造成困擾。帶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去見她或許不太好,即便經過諸多考慮還是拿不定主意。
「她不是我們家的人,墨沂也不在。所以要去的話就先去跟簡叔叔打個招呼再過去比較好,至少不會被守墓人叔叔亂告狀。」
困擾他的問題還有一個,那就是陳家的守墓人叔叔總是很煩人。他會嚴格控管進入墓園祭拜的人們身分,要是非清明節、或是不認識的家屬來祭拜,他動不動就會電話通知那戶人家。也會隨便來搭話,嘴邊時常掛著不禮貌的粗俗語句。他實在不擅長與對方溝通,所以通常都是在特殊日子跟簡家的人一起前往。
「沒問題。」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擔心,男人吃飽幫忙收碗洗碗之後,就一直找話題跟他說話,想辦法轉移話題。但一想到守墓人叔叔,他便沒有心情認真聊天了。
不過這麼一想,他也好久沒去看過阿妹了。去年的忌日他沒有回來,清明也待在台北,那上一次去公墓見她,也是前年十月的事了。
今天的天氣也同樣好,涼風拂著雙臉,綁馬尾所露出的耳朵也變得有些冰冷。不過他的心情卻呈相反的方向走,因為太陽而好了一點。
沒有交通工具,加上他們的目的地並沒有到太遠,當作散步走走大約三十分鐘可以到。
經過一棟透天厝時,他對正在花園除草的中年夫妻打了招呼,向兩人介紹向楀桓。生性開朗的三人很快聊了起來,在一旁聽著的他也忍不住佩服對方的適應力。
只是經過來打個招呼,因此他們沒有停留太久,直直順著小徑走出去大馬路,又在某一處轉進偏僻的空地,大約二十分鐘便到了女孩的長眠之處。
「不用買花嗎?」
「不用,她喜歡這附近路邊長的白菊花。」
他從空地跑到田邊不遠處的雜草堆中摘了幾朵白菊花湊成一束,接著遞給身旁的向楀桓。雖然看起來有點隨便,但他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
從墓園入口進入,早上看起來有點荒涼,但不會有可怕的感覺。管理室內沒有看到穿著螢光外套的陳伯,大概是去巡視了。得知一路上有可能不用遇到那個令人產生不好印象的伯伯,他明顯鬆了一口氣,右手卻仍輕輕拽著男人的衣角沒有鬆開。
等一踏進園區草地時,沁出冷汗的小手便被溫暖的大掌反握住,像是在透過這個動作傳遞安全感。不過意外地奏效了,他的心跳逐漸平復下來,也默默接受對方扣著自己的五指。
到了小山丘上的第二個位置,小型的花崗岩立方體刻著簡墨潾的名字立在地上,一些枯枝散落在低矮的祭台前方。
本來牽著的手變成輕輕掛著,綁著小馬尾的男人蹲下身來清理被泥土和枝葉弄亂的碑前,向楀桓不知不覺怔了一下,也著手幫忙整理後才放上新鮮採的花束。
兩人起身,同樣的動作闔眼雙手合十,上半身微微傾斜,嘴裡喃喃說著想對逝者說的話。
經過了兩次前世記憶的說法之後,他就不太覺得他們說的話能夠傳達給簡墨潾,因為她現在或許有很大的機率已經成為了「下個人」。
「喂!恁誰啊?!兩个少年仔佇遐創啥,無經過我的同意就家己入來,嘛無來共我拍个招呼。」一道渾厚嗓音由小丘後方傳來,男人登時睜眼,路以暮感覺到自己的右手又再度被緊緊牽起。對方將他擋在身後,時不時輕捏他手心的軟肉,要他不要緊張。
明明他並沒有向對方說過自己討厭陳伯。
穿著螢光外套敞開胸膛的黝黑大叔穿著夾腳拖從小路走到兩人附近,不屑的眼神對上前面那位高大的男子。雖然此刻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路以暮總覺得他在微笑,這是他討好別人的一貫做法。
「我們是簡妹妹的朋友,難得回來嘉義,想說來看看她~。」
「是嗎,莫怪我看你感覺遮爾生份。顛倒是你後壁彼个查埔囡仔,敢若才是怹的朋友?」
身材矮胖的陳伯抬眼對上路以暮的視線,有些嫌惡地批評:「就共你講過查埔囡仔留啥物長頭毛,啊瘦瘦按呢攏無男子漢的感覺,按怎交女朋友啦。啊頂擺共你來的查某囡仔袂䆀啊,伊是恁——」
「好了。」
路以暮站在男人身後,所以看不見他的臉。他不確定那種認真的語氣是不是代表他生氣了,畢竟在這裡跟陳伯起衝突沒有意義,再加上這裡可不是適合吵架的地方。
被對方牽著的那隻手用自己的力氣晃了晃,他踮腳靠近對方耳邊。「不要在這裡跟他爭。」
「我知道。相信我,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因為是台語,我沒聽懂多少。」男人稍稍回頭,說完話之後又面向等待回應的陳伯。
「但我知道那是在欺負你,所以沒必要委屈。」
心重重地跳了一下,透過手心傳來的溫度告訴他這不是夢。即便失去過,身邊仍有人陪著的感覺有些不習慣,不只是為了罪惡感及不甘心才留在他身邊的簡墨沂,而是因為路以暮個人才選擇與他同一陣線。這兩者是有區別的,他很清楚。因為自己也是因為同個理由與簡墨沂混在一起。
不過從那人身上得到安定感的同時,一絲不對勁兒好像也在暗地逐漸萌發,他不得不分神去在意。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loDeqyeY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