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楀桓做了一個夢,那是在路以暮載簡墨沂去車站之後發生的事。
他一個人在廚房洗了碗,接著回到只開了一盞燈所以昏暗的客廳。被酒精醺得頭昏腦脹的男人手上拿著約莫剩下三分之一份量的鋁箔罐在靛藍色沙發坐下,後背枕著靠墊,整個人放鬆下來。
好希望他快點回來。這幾個月來,那男人在他心中多出了一份重量,不輕不重,現在剛好就維持在平衡的狀態。可以的話,他一點都不想離開這個人。
想親密地擁抱他、想牽著那又軟又小的手,最好是睡覺的時候也能一直抱著。想吃他做的菜、想聽到他說早安和晚安,這些慾望總是如千斤重的羽壓在他身上。
沒辦法,因為路以暮太聰明了。他害怕那孩子遲早會發現自己身上的秘密,到時候,他就別想正常地和他在一起。
向楀桓心知肚明,因此一直沒有更進一步地接觸他,這是為了能夠隨時走得瀟灑。
一樓唯一的房間傳出哭聲,很細很小,就像是無情地被壓下。他以前也常這樣哭,不過現在這個只有他和路阿姨的家,哭聲必定來自後者。
他知道這可能有點冒犯到這個家的主人,但男人還是禮貌性敲了敲那扇木門。
「路路?是路路嗎?」婦人聞聲,磕磕絆絆地前來開門。
紅腫的眼角是哭過的痕跡,迷茫的神色證明她是真的有喝醉,但似乎是醒得差不多了。
「我是阿桓。以暮他載墨沂姐出門了。」
「阿桓……嗚……。」她似乎有認出來面前的人不是兒子,但仍是向前撲去,令頭腦同樣也還昏昏漲漲的向楀桓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先輕輕拍背安撫對方。
他將婦人牽進房間,安置在床上。但她仍然是哭個不停、無法溝通。
可能是做惡夢了?
他很想就這樣放著不管,因為路枳榆名義上還是他的老闆。假期除了和路以暮一起度過之外,連工作上的前輩和老闆都過來參一腳,這真的讓他不怎麼開心,不過他並沒有跟路以暮抱怨。
看在那個可愛孩子的份上,向楀桓嘆了口氣,有些強硬地接過婦人手上揉成一團的信紙,攤平之後放到旁邊。自己則是席地而坐。
「說給我聽聽吧。」
她仍然在落淚,但回到房間之後看起來心情變得平穩許多,薄唇微微開合,吐出破碎的語句。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姊姊對不起,是我的錯我的錯我的錯……是我害死妳。」
這些話聽在外人耳裡可能是瘋言瘋語,但事先調查過這家人的向楀桓不會不知道,婦人口中的姊姊,就是他在找的人,路枳榠。
現在,公司網頁上說的那一套他也不相信了,什麼鬼創立草案,他才不相信路枳榠的死對這家人只有激勵或淺淺的懷念。在他面前哭到不能自己的婦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她的最後一句話。他知道的部分在那之前,因此路枳榠最後是否有逃出來,他並不知道。
「妳是說,她成功逃出來了嗎?」
「她回來找我,我卻跟她說我最討厭她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來。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告訴我……。」
嘴上這樣說,她還是先拿起了桌上被折疊好的信紙,無力的手指輕輕戳著上頭歪扭的字跡。
「這個字,不是她。但靈魂是,只有她那種人才會把小孩用的筆記紙刮薄,把照片藏在裡面。」
向楀桓單手接過那封信,確實下半部摸起來比較厚,也有被美工刀割開的痕跡,如心窩般的長方形此刻空空如也,剛才提到裡頭的照片早已被取出。
在聽到路枳榆的自白之後,他稍微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罪惡感自然還是有的,不過此刻他正在思考著別的事。路枳榠是因妹妹而死的,這件事他怎麼都想不通。
但路枳榠死了這件事,是已發生的事實,誰也無法改變。
「她死了。」
因為他已經查過許多資料,根據約十五年一次的輪迴、前世記憶,還有死去的人在下一世會出生在去世地區附近推算,路枳榠轉世成為簡墨潾的可能性,並不是不可能。
而現在面前又出現了以小孩的字跡寫在老舊筆記紙上的,來自過去的信。這叫他怎麼不相信?
要是這身分確認了是對的,那簡墨潾死去的理由,很可能就跟發生在路枳榆身上的事有關。現在他已經知道了路枳榠並不是因他而死,但良心仍是跟眼前的這名婦人有點過不去,只好再乖乖繼續坐著聽對方說話。說不定還能夠得知路枳榠墓地的所在地……不,她不會知道。
那至少,還有簡墨潾。
在他思考的同時,路枳榆已經不哭了。她冷靜下來,卻不像是要睡覺的樣子,眼神意外地很清晰。她藉著打呵欠的動作悄悄吞下一顆藥丸,接著掩嘴笑了下。
男人不解地偏頭,看對方似乎是沒事了,便打算起身離開。
「等等,阿桓。」她溫柔道。沒有嚴厲的味道,卻有一絲不容反抗。「我想,你差不多也該告訴我那件事了吧?抱歉剛剛失態了,但我想你接近我的原因呢,或許是跟我的姊姊有關係。」
聞言,他皺了皺眉,暗自佩服婦人的聰伶的腦袋。心跳漏了一拍的同時,也想到同樣聰明的路以暮,腦袋好果然是遺傳自母親。
「……您會,因為這樣不讓我待在祉酩嗎?」
「你之前說了不是要對我們不利,我感覺得出來這不是謊話。所以答案是不會。」
「……謝謝您。」他又再糾結了一下,接著說:「我和路枳榠曾經有一面之緣。很遺憾人已經不在了,但我也想要為她上香。」
這是事實。他們在前世見過一面,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想要找到她。
「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
「沒關係。……那麼我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
語落,他離開一樓的房間。沒有看到背後婦人嘴角淺淺勾著的弧線。
男人回到客廳,發現路以暮這時還沒回來,便累得癱在了沙發上。
意外發現了路枳榠有離開危險的地方回到家鄉,他很欣慰。但在看到路枳榆為了姊姊哭成那模樣時,也發覺自己對不起路家的程度,已經到了近乎無法修復的程度了。
向楀桓累了,也不想再小心翼翼地面對路以暮。或許這一世是他運氣不好,他們註定就是當不成朋友,甚至更深一層的關係也說不定。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f5NLbwxe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