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心止在錯身之時 - 五

　　凱恩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時間點、這樣的場景裡，再次見到那抹令他無法忘懷的身影。

　　那是入學後的第三個月。春季的大學校園仍籠罩在新學期的騷動與新鮮感中，陽光灑落在磚紅色的校道與剛萌芽的綠意間，空氣裡混著草地的氣息與花朵的清香。各系迎新活動尚未完全落幕，學生活動中心前人聲鼎沸、彩旗飄揚，音響裡放著節奏過頭的舞曲，有些吵鬧，卻讓人莫名興奮。

　　他從教學樓側門走出，手中晃著一瓶未開封的運動飲料，腳步閒適地踏上階梯。沒有特別的目的，只是想湊湊熱鬧，看看社團攤位還有什麼新花樣，順便碰碰運氣——聽說今天文學社和攝影社會來不少漂亮的Omega，也許能搭上幾句話。

　　就是這麼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新生午後，當他不經意地抬眼望向活動中心那頭的樹蔭時，視線卻像是被什麼攫住了一樣，猛地定住。

　　他愣住了。

　　不是因為什麼劇烈的情緒，而是一種身體先於思緒的本能反應。

　　那道身影，就站在不遠處的陰影中，與周遭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白襯衫與淺灰色風衣乾淨俐落，剪裁得體，簡單卻叫人無法忽視。

　　陽光從教學樓與樹影之間斜斜落下，在那人肩上投下一圈光暈，像是命運刻意框住的一道風景。人群來來往往，卻沒有人能掩蓋他存在的光芒。

　　凱恩瞇起眼，幾乎是出於本能地確認了一遍。

　　是他，沒錯。

　　林律樹。

　　即使過了這麼久，他仍舊在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

　　自從律樹選擇出國留學後，便像從這個世界悄無聲息地消失。沒有訊息、沒有聯繫，過去那個總會在家族聚會上坐在他身旁的身影，也從此失去了蹤跡。

　　雙方家族雖仍維持著表面上的商業往來，合約照簽、合作如常，而那段原本象徵聯姻的婚約，早在律樹單方面退婚後便已形同解除。只是這件事從未被公開說明，也從未正式宣告，成了雙方心照不宣的禁忌話題。即便在家族聚會中偶爾提起律樹，話題也總會刻意繞開他與凱恩曾經的關係。彷彿那場婚約從未存在過，只是被靜靜收進某個無人再翻閱的檔案夾裡，封存於過往之中。

　　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國中那場爭執。

　　那天，他說出了那句如今回想仍覺得殘忍的話，傷人又決絕。律樹沒有爭辯，甚至沒掉眼淚，只是靜靜地轉身離開，乾脆俐落地從他的生命中抽身而去。

　　沒有戲劇性的轉身，也沒有留下讓人追悔的話語。只是無聲地退出從此音訊全無，彷彿那段關係從未存在過。

　　直到今天，在這座他以為早已與過去無關的大學校園裡，律樹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不遠、不近，剛剛好地重新闖入了他的世界。

　　凱恩下意識地想上前，腳步剛邁出，卻又驟然停住。

　　這次不是愣神，而是真正的猶豫。

　　那不是膽怯，而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壓迫感——來自對方身上不動聲色地散發出的氣場。

　　律樹，他變了。

　　那並不是單純的長相或身形上的成長，而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徹底蛻變。

　　他依舊乾淨，五官仍是記憶中那副清秀模樣，但那份屬於少年時期的溫和與沉靜，早已無聲無息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克制的優雅與距離感。他依然安靜、依然有禮，卻不再給人任何親近的錯覺。他像是親手築起一道透明卻銳利的屏障，讓人即使靠近，也無法真正觸及。

　　他的眼神明亮、平靜，卻冷得令人望而卻步；氣味也和記憶中不再相同。曾經的費洛蒙帶著淡淡的清香，是令人安心的氣息，如今則多了一層幾乎無形的鋒利邊角。

　　那不是裝出來的冷淡，也不是逞強的偽裝，而是一種歷經沉潛後誕生出的本能防備。

　　如果說過去的律樹是春風中靜靜綻放的百合花，那麼現在的他，就是寒冬中孤傲盛放的高嶺玫瑰，美得令人膽怯，美得不容褻瀆。

　　他們曾有幾次在校園裡擦肩而過。

　　每一次凱恩都忍不住想開口，哪怕只是簡單地寒暄或者點個頭。但腳步總會在接近之前猶豫地停住，話語也總在唇齒間無聲地散去。

　　直到某個午後，在圖書館。

　　那天陽光溫柔，透過大片玻璃斜灑進來，在木質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凱恩坐在角落查閱資料，手指翻著書頁，餘光無意間掃過窗邊——

　　那抹身影，讓他瞬間屏息。

　　律樹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肩背挺直，桌上攤著厚重的原文書與筆記。他一頁頁地翻著書，神情專注淡然，陽光落在他側臉與手背上，像一幅靜謐的畫，乾淨、安靜，卻不容驚擾。

　　瞬間，凱恩幾乎是本能地想起身走過去，說些什麼。他不指望什麼重逢的戲碼，哪怕只是輕聲招呼、一次簡單的眼神交換也好。

　　然而對方在那時抬起了頭，視線恰好掠過他所在的方向——

　　只是一眼。

　　短暫且淡然，沒有停留、沒有變化，彷彿掃過的只是牆邊的一盞閱讀燈或一張陌生的椅子。下一瞬，律樹便垂下視線，繼續低頭閱讀。

　　那一眼裡，沒有認出、沒有動搖，甚至沒有一絲熟悉的餘光。彷彿他從未在對方的生命中存在過。

　　那一刻，凱恩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錯覺，那些曾經的擁抱與親吻、那些一起經歷過的流言、吵鬧與沉默，在律樹眼中早已變成與他無關的回憶。

　　過去被一刀切斷，乾淨得令人發寒，甚至連傷痕都未曾留下。

　　凱恩沒有再試圖靠近。

　　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因為他明白他已不配。

　　他曾說出那樣的話，做出那樣的事。如今，就算再後悔，也沒有資格站到那個人面前。

　　他曾無數次想過聯絡律樹。

　　有時夜深人靜，房裡只剩手機螢幕微弱的光，他會忍不住滑開那個早已沉寂多年的對話視窗。訊息紀錄仍停留在最後一句：「我在教室等你。」

　　之後，便再無更新。

　　他一次次停在那裡，指尖懸著，猶豫著要不要說點什麼，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對不起」。

　　但終究，什麼也沒發出去。

　　他只是一聲不響地闔上螢幕，把那些話語與情緒，全數咽回心底。因為他知道，那句「對不起」，來得太晚，也太輕。輕得無法承接對方曾承受過的沉默與傷痛。

　　他從沒想過，「後悔」這件事會來得這麼遲卻又這麼深。他曾經以為，自己是那種能迅速走出過去的人。感情不過是人生中的一段插曲，青春期的熱戀更不該放在心上太久。他這樣對自己說，也這樣對別人說。

　　也曾經笑著對朋友半開玩笑地說：「我早就對前任沒感覺了，當初也不過是家裡硬湊的，能記得多久？」

　　說話時他笑得灑脫，還啜著手裡剛調好的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種刻意營造的輕鬆姿態，其實像是在舞台上硬撐著的角色——演得太過用力，反而更容易露餡。

　　現在律樹的出現，像是一顆釘子，把他原本自以為穩固的生活節奏整個釘得歪斜。

　　而最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那種「只一眼就陷落」的感覺。

　　有一段時間，凱恩陷入極度的不安。他開始留意一切與律樹有關的消息。他知道對方念的是藝術學院，主修視覺設計與藝術史雙領域，據說是系上少數幾位被教授親自推薦參與國際交流與保送計畫的Omega。成績優異，出勤紀律嚴謹，偶爾會出現在校刊或系網的人物專欄裡，但那些訪談總是簡潔得像作品說明，字句冷靜而克制，幾乎感受不到一絲個人情感。

　　他甚至偷偷追蹤了藝術系的學會帳號，只為了在活動合照中多看幾眼那個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是模糊的側臉，或是一道若隱若現的剪影。

　　這些舉動聽起來或許有些可笑，甚至近乎偏執，但他就是停不下來。

　　有時他會刻意繞遠路回宿舍，只因為某棟教學樓是藝術系學生最常出入的場地。有幾次，他就站在樓下裝作滑手機、等朋友，其實只是想碰碰運氣，看對方會不會從樓梯間的光影中走出來。

　　而每當那身影真的出現，他反而會立刻低下頭、轉過身。怕被對方看見，更怕那雙眼睛再一次毫無情緒地掠過他，就像那天在圖書館那樣，將他當作空氣般無視。

　　但他又忍不住想靠近。

　　這樣拉扯的狀態持續了好幾週。他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只知道整個人像是困在一個遙不可及的磁場裡，理智明知無望，情感卻一次次被牽引，止不住地回望。

　　凱恩是Alpha，從小到大總是順風順水，萬眾矚目。他習慣掌控場面、習慣被崇拜與追逐，甚至習慣一切事物都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他不曾想過，原來有一種東西，無論他再怎麼用力去彌補也再也追回不了。

　　他他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很好，努力假裝早已釋懷，努力用其他人的靠近來填補那個人留下的空白，但那些人貼近他、摟著他的肩膀說笑時，他卻總會在心裡默默地與一個不在場的人比較。

　　不是刻意，而是無法控制。

　　就連費洛蒙都還記得對方身上清淡的香氣，記得對方指尖掠過髮際時不經意的溫柔力道，記得某個黃昏他們肩並肩坐著時，律樹眼裡悄悄浮起的光，像是快要說出口，又被小心收回的情緒。

　　那句「我喜歡你」，最終誰也沒說出口。但有些感情，即使未曾明言，也早已在沉默中暴露無遺。

而現在那些，全都不在了。

　　只剩下他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在深夜的夢裡反覆回放那段回不去的時光。

　　有時他會想，如果當初他沒說出那句話——

　　「不過是家裡強迫訂下的不重要的人。」

　　會不會，一切就不一樣了？

　　如果他當時有勇氣承認自己在乎、承認自己的脆弱，而不是為了逞強而說出那樣的話；如果他早一點看清自己的心意，不在面子與身份之間搖擺，會不會就不需要等到失去之後，才明白對方其實一直都在等自己張口？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

　　只有被說出口的話語、留下的沉默，和一個從此不再回頭的背影。

　　他才終於明白，律樹離開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因為已經痛到不能再愛了。

　　那種痛，不是爭吵、不是背叛，而是一種讓人連「再試一次」都無法開口的絕望。

　　而那份痛，是他親手給的。

　　凱恩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這些，他把所有情緒藏得極好，只有在夜裡站在無人的陽台上時，他會點起一根煙倚著冰冷的牆壁，讓風從耳側刮過。

　　他會想起對方坐在教室窗邊安靜地畫畫的模樣，想起中學時代自己在對方書包裡偷偷塞牛奶的惡作劇，明明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事，卻偏偏在現在這些時刻全都清晰得像昨天。

　　這些記憶，無處安放也無人可說。

　　就在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放手，不再追逐、不再關注對方一舉一動的時候，命運卻像開了個猝不及防的玩笑。

　　那天他照常走進選修課教室，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翻著手機打發時間。直到講師開始點名時，他聽見那個熟悉得幾乎刻進骨子裡的名字，心頭一震，下意識地抬起頭。

　　然後他看見了——

　　那道他曾經朝思暮想、後來選擇遺忘的身影，正從教室後門走進來。步伐安靜，神情如常——毫無預兆地，再一次，闖進了他的世界。

　　***

　　即便選上了同一門課，凱恩與律樹之間，始終沒有任何交集。

　　教室裡數十張桌椅、幾十個學生，每週的課程也不過短短兩小時。他們總是坐在彼此視線難以觸及的兩端，彷彿被某種無形秩序刻意安排成兩顆平行運行的星辰，在同一片天幕下緩緩轉動，卻永遠不會相遇。

　　連偶爾擦肩而過，也只是兩道風輕輕掠過，無聲地消散在人群中。

　　這樣的沉默，其實也不壞。

　　凱恩依舊與李央、諾亞三人形影不離，總是嘻笑成群、動靜惹眼。課前他的聲音從不壓低，笑聲響亮得足以讓整排同學側目，彷彿自帶某種無法忽視的光圈。

　　而律樹則始終如一。總是坐在靠窗的位置，沉靜、專注，與教室裡的喧囂氛圍格格不入。彷彿那灑落在他身上的陽光，只屬於他一人。他翻書、做筆記、聽講，一切動作都精準克制，從未多說一句無謂的話語。

　　一邊喧嘩如市，一邊寂靜如水。他們像兩股截然不同的氣流，在同一空間裡各自循軌而行，誰也不干擾誰。

　　凱恩曾想過，這堂課會就這麼平靜地走到期末——他不主動，對方不回應，各自安分地演好自己的角色，默契地維持這場無需交集的同場存在。

　　然而人生總是如此——真正打亂節奏的，往往不是突如其來的衝突，而是一場看似無害的變化。

　　他原以為，這樣的平衡能夠持續整個學期，卻沒料到，期末的專題分組，會成為打破一切的分水嶺。

　　那門課的期末評量要求四人一組進行團體報告。組員之間必須互補、協調，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相處得來」，才能順利完成。對許多學生來說，這不過是個小麻煩，但對凱恩而言，卻是一場硬仗。

　　他們三人早早便組成小隊，卻遲遲找不到合適的第四人。

　　班上雖不乏尚未分組的同學，但要找到既肯出力、又不拖進度的人談何容易。不是被婉拒就是條件過於離譜。眼見繳交日期步步逼近，李央甚至提議直接向教授申請三人組，即便因此被扣分也無妨。

　　就在幾人一籌莫展之際，凱恩的目光，落在了窗邊的身影上。

　　律樹靜靜地坐著，翻閱資料的動作沉穩如昔。明明只是安靜地存在著，卻似乎能將四周的噪音自然排除在外。他與人群格格不入，卻也不顯突兀，像某種天生被置於邊界的存在，冷淡卻不脆弱。

　　凱恩微微點了點頭，用下巴示意。

　　「不然就找他吧。」語氣聽似隨意，像開玩笑般輕鬆。但心底那股說不出口的私心，卻在胸口悄悄泛起漣漪。

　　諾亞皺了皺眉，壓低聲音：「你認識他？」

　　「算是吧。」凱恩笑了笑，語氣聽似隨意，卻壓得極輕，像是故意將某些過往壓進語尾不去碰觸，「小時候在聚會上見過幾次面，勉強算是青梅竹馬？」

　　「⋯⋯聽起來真不妙。」李央懷疑地掃了他一眼。

　　凱恩聳肩：「那我去問問？」

　　李央與諾亞幾乎是異口同聲：「你確定？」

　　「沒事沒事，包在我身上。」

　　說是這麼說，但在他朝律樹走去的過程中，腦海裡還是閃過幾個舊畫面——那場爭執、那句話、還有對方轉身離開的背影。

　　是該先道歉？還是乾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猶豫了半秒，但很快搖搖頭，把那些念頭甩開。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188vTCB2S

　　都那麼久以前了，雙方早該翻篇了。反正彼此都沒再聯絡，也不見得誰還在意。

　　他最後選擇了後者——用一種輕鬆自然的語氣，像是兩人真的只是普通的舊識，再見也不過是種偶然。

　　「好久不見啊。」凱恩自然地坐到對面，笑得像是遇見鄰家玩伴那樣親切，「我們這邊少一個人，剛好看你也是一個人，就想問問要不要加入？」

　　律樹抬眼看他，目光在他臉上停了一瞬，冷淡至極。

　　那不是困惑，不是訝異，更不是重逢的波動。是一種近乎厭惡的冷靜評估，彷彿他的出現，是打擾了對方平靜的一聲雜音。

　　「不需要。」語調平穩，語氣卻毫不留情。

　　凱恩早已料到可能會被拒絕，但真正聽見這句話時，還是忍不住一震。他一時不甘，便想再補上一句：「你還是一樣直率。不過我們是真的缺人，不考慮一下？我這邊還有——」

　　「你再說下去，我會當作你在騷擾。」語氣依舊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壓迫。

　　凱恩一時語塞。

　　正當他準備起身離開時，律樹卻忽然轉頭，看向教室另一端。

　　他的目光掠過凱恩，落在李央身上——那個正專心翻著講義的身影。

　　那一瞬，他眼中的神色微妙地變了。

　　「你說⋯⋯你們的組員還有誰？」

　　凱恩一愣，回頭指了指：「我、諾亞，還有李央。」

　　律樹的視線在李央身上停了幾秒，才緩緩收回。

　　「我加入。」

　　凱恩有些錯愕，隨即掩飾地笑了笑，轉身向兩位好友比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律樹走來時，步伐穩重，氣質冷淡卻不失禮節。他在四人桌邊坐下，語氣平穩：「林律樹，請多指教。」

　　李央露出得體的笑容：「李央·瑞克斯，請多指教。」

　　諾亞也輕輕頷首：「森諾亞。」

　　凱恩正想開口打圓場，卻被律樹冷冷截斷：「我知道你的名字。」

「哎呀，果然還是跟熟人一組比較好吧⋯⋯」

律樹冷眼掃了他一眼：「我是因為瑞克斯同學才加入，和你無關。」

　　李央愣了一下：「咦？」

　　凱恩一時說不出話。

　　律樹面無表情：「我最討厭你這種Alpha——濫情、自以為是、油嘴滑舌。若非必要，請不要和我講話。」

　　這話直白得近乎無禮，甚至當眾羞辱。但凱恩只是頓了頓，隨即攤手聳肩。

　　李央忍不住輕笑一聲，靠近他耳邊小聲說：「難得看到你吃癟。」

　　凱恩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諾亞坐在對面，安靜地觀察著這一切。他不像李央那樣外放，也不像凱恩那般善於調節氣氛，只是安靜地記錄、聆聽，偶爾在關鍵時刻點頭示意，或補上某句理性客觀的結論。他是那種在小組裡不會搶風頭，但缺了誰都無法取代的類型。

　　氣氛短暫地陷入沉默。

　　律樹也沒有多說什麼，他自顧自地打開筆記本，從袋中取出課程資料與原稿，動作不疾不徐且一絲不苟。他的存在就像一道精準劃下的界線，不容侵犯、也不主動靠近。

　　凱恩原本想再補點什麼，卻在對方低頭時打住了語氣。他突然意識到，對方真的一點都不想聽自己說話。

　　他沉默了一下，把嘴邊的笑意緩緩收起。

　　好在李央適時地接過話題，用溫和的語氣試圖緩和場面：「那我們要不要先分配一下報告內容？如果要四個人分段寫的話，可能需要先確定一下主題跟分工。」

　　諾亞立刻點頭：「我之前草擬了一份大綱。可以從這裡挑幾個方向發展看看。」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筆記本中撕下一頁紙，攤開在桌面上。上面工整地列出幾個主題、分工建議，以及可能的資料來源，條理清晰、步驟分明。

　　律樹瞥了一眼那張紙，點了點頭。

　　「這份架構不錯。但這部分資料的邏輯順序可以再整理一下。」他指了其中一欄，語氣平靜，卻準確地指出了兩處結構上的問題。

　　說著，他便拿起筆，在紙上重新圈劃了幾道邊線與標註。筆跡工整細緻，文字清晰，甚至帶著幾分設計般的節奏感。

　　李央看得入神，忍不住出聲：「你的筆記真的寫得很好。好像是直接能拿來當簡報了。」

　　律樹只是微微一笑，並未回應。他沒有推辭也沒有客套，那笑容淺得幾乎看不清底色。

　　凱恩則依舊靜靜坐著沒再插話。他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換意見，看著律樹自然地融入這個小組，卻又始終與他保持著一道微妙的距離。

　　那並不是有意疏離，而像是早就定下的立場。

　　他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有點像站在透明玻璃後，看著熟悉又陌生的人與自己只隔一步之遙，但他清楚，那一步是他永遠也跨不過去的。

　　諾亞與李央的互動總是默契十足，兩人一個思路清晰，一個善於整理與統整資料，往往一個提議，另一人便能迅速補上實際的細節。而律樹很快也在討論中展現出他的高效與敏銳。他從不說多餘的話，也不參與氣氛調節，但只要開口，便總能一針見血。

　　幾人短短一節課，就將整個報告方向定了下來，分工與初步時程也都確認完畢。

　　過程中，律樹對諾亞與李央的回應雖冷靜卻無比專業，唯獨對凱恩，始終保持著一種若有若無的隔閡。凱恩提出建議時，他從未正面回應，只是轉向諾亞或李央徵詢意見。即使不得不直接說話，也總是點到為止，幾乎沒有多餘的詞語或語氣。

　　那種距離感，讓凱恩連調侃的力氣都漸漸收斂了下來。

　　他與律樹之間，不只是時間的間隔和情緒的斷層，而是一種比沉默更深的東西。像是多年未曾結痂的傷，在這樣一次再會後，無聲地翻開了舊痕。

　　下課鐘響起，律樹收起資料的動作依舊安靜有序。他將筆插入筆袋，輕輕合上筆記本，站起身來。

　　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回望。

　　他就那樣離開了教室，步伐輕緩、背影挺直，像是一場從未參與的聚會，只留下紙上的幾道筆跡與殘留在空氣中的香氣。

　　凱恩看著那張空掉的椅子，久久沒有說話。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轉著手中的筆，腦中閃過的是方才律樹眼中那一瞬的柔光，那個只有在望向李央時才會出現的神情。

　　他突然感到一陣說不出的空蕩。

　　李央伸了個懶腰，轉過頭問他：「欸，你剛剛怎麼不講話了？太震撼嗎？」

　　凱恩耍賴般地皺眉：「我哪有不講話，只是⋯⋯太專業了，我怕我一開口被當小學生看待。」

　　李央失笑：「你剛剛真的超安靜欸，難得。」

　　諾亞瞥了他一眼：「這不像你。」

　　凱恩攤手：「偶爾低調一點讓你們表現嘛。」

　　他說得隨意笑容依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低調」而是無從插話。

　　而他也明白，這不過才剛開始。

　　這場報告，這場再度成為「同組人」的短暫關係，終將把他們重新牽引回某個已被封存的時間段。那段被鎖進記憶深處的名字與眼神，正一點一滴地滲進現實，無聲無息地將他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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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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