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心止在錯身之時 - 六

　　這天的選修課是手作課程。大教室裡瀰漫著木材與膠水的氣味，陽光斜照在一張張分組的工作桌。學生們三三兩兩圍坐在一塊，有的低頭切割材料，有的彼此交談，氣氛比起一般課堂要輕鬆不少。

　　今日的分組是臨時安排，律樹與李央被分在同一組，凱恩與諾亞則被拆至其他小組。他們各自分配了製作模型的部位，沉默地忙著各自的任務。

　　律樹和平時無異，專注地看著講義，一邊動手處理自己的部分。手中刀片劃過木片時，他忽然察覺到一股異樣的氣味。

　　⋯⋯費洛蒙。

　　起初非常微弱，如同初夏午后草地上溶於風中的水氣，若非特別敏感根本難以察覺。然而對律樹來說，那氣味卻像是無聲地敲擊在神經上的警鐘。他的嗅覺從小就經過專門訓練，比常人敏銳數倍，能捕捉到一般Alpha或Omega都察覺不到的細節。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眼神微微一凝。不是幻覺，也不是殘留的氣味——那是一種剛釋放出來的新鮮氣息，尚未完全擴散，但若放任不管，很快就會引起全場騷動。

　　他悄然抬頭，順著氣味追蹤而去。最終，那道氣息在他面前某個熟悉的身影上定格。

　　是李央。

　　那味道是來自李央身上的Omega費洛蒙。淡而甜潤，卻帶著一種尚未完全發展的生澀。像未成熟的果子，氣息細微卻難以忽視。

　　其他人還未察覺。但若再持續下去，教室裡的Alpha與Omega勢必會被引起反應。

　　律樹的眼神變了。他不是第一次在李央身上聞到這種味道。

　　早在三週前，他就曾在教室一角捕捉到一瞬的異香。當時還以為是錯覺——畢竟李央明明就是Beta。但那氣味過於真實，即使只有短短一秒，也足以在他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他沒有馬上質疑，而是選擇觀察。也是因此，在期末報告的分組時，他主動選擇加入李央所在的組別。別人或許以為那只是一次偶然的合作，但對律樹來說那是一次有目的的接近。

　　如今，答案擺在眼前——李央，並不是Beta。他是Omega，且那味道已越來越明顯。

　　律樹掃了一眼四周，幾個Alpha已經開始出現些微反應，教室的空氣正緩緩發酵。李央則低著頭，神情微僵，像是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卻不知如何收拾。

　　他蜷縮著背，仿佛企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卻無法抑制那從體內自然溢出的氣息。

　　再不出手就來不及了。

　　律樹站起身走向李央，語氣平靜：「啊⋯⋯抱歉，我有點不舒服。李央，你可以陪我去保健室嗎？」

　　他一邊說話，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摺得整齊的手帕，輕輕搖了搖，伴隨著那動作，Omega的費洛蒙如波浪般悄悄蔓延出去——不是失控釋放的那種強烈，而是一種帶著控制與威嚴的氣場，精確地壓住空氣中的躁動。

　　教室裡霎時安靜了幾秒。

　　那些原本蠢蠢欲動的Alpha，一個個像是忽然被按下暫停鍵。費洛蒙之間的位階差異，是無需言語的告誡。這是來自名門Omega特有的力量，不容侵犯的本能。

　　他沒等李央回應，直接走到對方身邊，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腕。

　　「走吧。」語氣依舊平穩不帶任何情緒。不是請求、也不是商量，而是直接的轉移與保護。

　　李央顯然愣了一下卻沒拒絕，僅僅是微微點了點頭，讓步於那份不容拒絕的強勢。

　　他們穿過教室的時候，律樹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背後傳來某人壓低聲音的調侃——那是凱恩的聲音：「公主大人自己挑騎士了嗎？」

　　他沒有回頭。

　　走出教室後，他帶著李央順著主棟邊緣的逃生梯一路往下走，直到確認了附近沒有人後，律樹才停下腳步鬆開了牽著的手。

　　他沒有立刻轉身也沒有急著說話，只是安靜地站了一會兒。空氣在那一瞬間像是凝滯了，只有樓梯間的風輕輕吹動李央髮梢，帶起一絲淡香。

　　他很快轉過身，眼神中那份從容已被銳利所取代。

　　「你是Omega吧？」律樹看著李央，語氣近乎陳述。

　　這不是臆測，而是經過判斷與確認後的結論。他只是在等對方承認而非等待答案。

　　李央果然怔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喉結動了動，像是猶豫也像是壓抑。

　　律樹沒有催促，只靜靜看著對方——他擅長等待，更擅長從沉默中讀出答案。

　　「⋯⋯嗯，我是Omega。」李央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幾乎低得不可聞。他垂下眼，語尾緩了半拍，接著又加上一句像是補充的話：「最近才確定。」

　　果然如此。

　　律樹微不可見地挑了下眉，卻沒表露太多情緒。他側了側頭，目光落在李央身上，語氣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探詢意味：「⋯⋯什麼意思？」

　　那不是反問，而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追問。他想知道，一個從小被診斷為Beta的人，怎麼會忽然變成Omega？醫療檢測難道會出錯？還是這中間藏著某些他所不知道的過程？

　　李央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組織語言，也像是在壓抑某種不願言說的羞恥感。

　　「我從小費洛蒙值就偏低，檢查也一直顯示是Beta⋯⋯但最近⋯⋯」

　　話語卡住了。

　　律樹不追問。那種語氣和眼神，他見得太多。長久壓抑的Omega，總會在某個無法自控的瞬間失手。比起責問，他更在意的是這失控會持續多久，以及李央是否清楚自己正走在什麼樣的邊界上。

　　「難怪我總覺得你身上有種奇怪的氣味。」他淡淡說，像是在補上一筆早已蓋章的診斷。

　　李央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裡藏不住複雜的情緒，有些驚訝也有些釋然，更像是終於放棄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醫生說是⋯⋯太常跟Alpha相處，刺激了我的費洛蒙。」李央語氣模糊地補了一句，像是在勉強交代又像是迴避重點。

　　律樹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Alpha？你是說森，還有那隻猴子？」

　　語氣裡帶著戲謔與不屑，毫不掩飾。律樹不是對所有Alpha都有偏見——他只討厭凱恩這一種。

　　那些輕浮的笑、甜膩的話、說出口卻從不負責的承諾，律樹全都記得。再熟悉不過。

　　「他們知道你是Omega嗎？」他問。

　　李央搖頭，語氣近乎輕得透明：「你是第一個發現的。」

　　這句話讓律樹不由得皺了下眉。他不是對這個答案感到榮幸，而是感到不可思議。

　　「猴子那種人會遲鈍我不意外⋯⋯森——你們整天混在一塊，他居然也沒發現？」

　　李央垂下視線，低聲道：「我有特別控制住。尤其在諾亞身邊的時候。」

　　這回律樹沒再說話，他聽得出來，那語氣藏不住痕跡。

　　他們之間，大概有過什麼——比友情更複雜的牽連，或者更難說出口的事。

　　他心裡有數，卻沒開口追問。

　　有些話，知道了也無需說破。

　　他默默看著李央片刻，低聲道：「你剛才的樣子⋯⋯要不是我先出手，現在大概已經被幾隻發情犬圍著轉了。」

　　李央一愣，彷彿才回過神來。

　　他的臉色變得更白了些，像是真的被那畫面驚到。林律樹目光一沉，收斂了方才的調侃。

　　「⋯⋯我也不知道今天怎麼了，明明吃了抑制劑，可味道好像還是控制不住。」

　　他一邊說著，一邊揉了揉後頸的腺體處，指尖動作明顯帶著焦躁與不安。

　　林律樹的眉頭更深了幾分：「你⋯⋯不會是快進入發情期了吧？」

　　他不是嚇唬人。以剛才的味道濃度，再結合李央的身體反應，很可能是壓抑太久的自然反彈。

　　李央沒有馬上回答，但他眼神的閃爍已經給了答案。林律樹盯著他，冷靜問道：「你被診斷為Omega 之後，有定期去看醫生嗎？」

　　李央搖頭，神情明顯帶著自責與慌亂：「⋯⋯沒有。」

　　律樹輕嘆一聲。

　　「果然。」

　　他知道他不該管這些，但有些事，一旦看見了，便無法裝作沒看見。

　　李央遲疑片刻，終於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般開口：「林，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律樹挑眉。

　　「你可以釋放一點味道⋯⋯沾在我身上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怔了一下。

　　這不是什麼曖昧的邀請。他知道李央的意思，他想用自己的費洛蒙壓住那尚未完全失控的氣味，讓他能安全回到教室，回到那個還能自稱是Beta的日常裡。

　　「想讓我的味道壓住你自己的？」他語氣輕慢地確認，目光卻一瞬不移地鎖在對方臉上。

　　那並不是質疑，而是一種確認，確認眼前這個人是否真的信任他，是否真的無處可退，才會說出這樣的請求。

　　李央點了點頭，眼神坦然卻帶著一點紅意。他在緊張，但也在信任。

　　律樹看著他的反應，心裡某個原本只屬於觀察者的位置，忽然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原本他只是出於懷疑與習慣靠近這個「氣味可疑」的Beta，想確認自己是不是嗅錯了費洛蒙。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卻不是一個單純需要驗證的對象，而是個手足無措的、剛踏入現實的Omega。他比想像中還要脆弱——卻也比想像中更讓人想要伸手。

　　律樹默然片刻，然後笑了一下，語氣罕見地溫柔了幾分：「我沒問題。不過你可得有心理準備——以後別人看到你，可能會以為你攀上了豪門，變身鳳凰了。」

　　李央竟真的笑了出來。

　　那笑聲輕輕的，卻像是某種堅硬外殼終於鬆動的聲音。

　　「讓我成為你的薇薇安吧，路易斯。」李央的語氣輕巧得像是開玩笑，卻在尾音藏了一絲聽不清的真心。

　　律樹沒有回應，只是走近了一步，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下釋放出的費洛蒙不重，卻像水氣一樣細緻地氤氳開來，纏繞在對方的衣領、手臂與髮梢之間，悄無聲息地覆蓋過那抹正在暴露邊緣的氣味。

　　他收回手，語氣依舊平靜。

　　「好了，這樣夠了。你等一下最好不要再靠近那些Alpha，除非你想引起騷動。」

　　他轉身欲走，卻在踏出第一步後停了下來。

　　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語氣淡淡的，像是不經意的提醒：「怕撐不住的話，之後的課⋯⋯全請了吧。」

　　語氣仍舊不重，甚至算得上漫不經心，但那話語之下卻像是某種默許，容許對方在混亂之中失控一次，容許他在還沒學會應對之前，有一個不必逞強的出口。

　　他沒再多言，踏上樓梯，腳步聲在混凝土間逐漸遠去。

　　***

　　期末報告的討論剛結束，本以為聊完就各自散去，沒想到最後還是被李央一句輕描淡寫的「一起吃個飯吧」攔了下來。

　　凱恩原以為律樹會一如往常地冷淡拒絕，照著他那套不與人深交的規則轉身離開。沒想到對方只是微微頓了一下，在面對李央略帶央求的語氣時，竟然破天荒地點了頭。

　　而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為了李央，律樹一再退讓自己的原則。無論是配合打工時間調整小組討論，還是默默陪對方吃進那些他一向避之唯恐不及的垃圾食物——油膩、高熱量、幾乎沒有營養價值的速食。這些妥協若換作其他人，甚至是他凱恩，都難以想像。

　　自從那次「一起離開教室」後，李央與律樹之間的關係就變得格外親密。走廊上、圖書館裡、社團空檔，幾乎總能看到李央緊跟在律樹身旁。

　　而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李央身上經常殘留著律樹的費洛蒙。

　　要說是偶然誰也不相信，旁人忍不住開始猜想：那天教室外，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凱恩靠在椅背上，視線懶懶地落在前方——律樹和李央站在櫃檯前有說有笑。雖稱不上親暱卻自然得過分，彷彿彼此早已習慣了對方的存在。

　　他吸了一口可樂，吸管在杯蓋上發出空曠的啵聲。氣泡打在舌根，涼意順著喉間滑下，壓住了剛剛湧上的一絲情緒。

　　「誒，你不覺得李央最近跟那位公主感情也太好了嗎？」凱恩的語氣吊兒郎當，像在閒聊打屁，也像是無心的玩笑話，又像是刻意往平靜水面丟下一顆石子。

　　語畢，他還不忘側眼看向諾亞，神情調侃又隱約透著點試探，他的嘴角雖勾著笑，但眼底的情緒卻沒那麼輕鬆。

　　諾亞低頭拆醬包，只回了個「嗯？」毫無起伏地應了一聲，彷彿壓根沒接到球。他的手法俐落，把糖醋醬擠得乾乾淨淨，沾雞塊的動作一絲不苟，看上去像是在進行某種無懈可擊的例行檢查。

　　「我是說，他們該不會在交往吧？」凱恩補刀，嘴角的弧度一看就不安好心，活像逮到新八卦的學生會狗仔，眼底帶著玩興。

　　說這話的同時，律樹的眼神正好看向這裡，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會。

　　凱恩立刻朝他揮了揮手，動作輕浮中帶著幾分故意，像個做錯事還硬要裝無辜的小孩。

　　律樹的反應冷淡得像刀。他的目光僅在凱恩身上停留不到半秒，便像是見著什麼礙眼的存在般毫不猶豫地轉開臉，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真有個性，像隻波斯貓。」凱恩一邊咬著薯條一邊啞笑，語氣懶洋洋的，帶著一貫的玩世不恭，卻透著一種近乎縱容的熟悉感。「不給摸，也不給靠，還總是一臉嫌棄。」

　　諾亞終於抬起頭，語氣冷淡而平靜：「你別老招惹他。」

　　「我哪有？」凱恩睜大眼，裝出一臉被冤枉的樣子「明明是他一見我就想開罵。」

　　「林不是你那些會陪你玩鬧的輕浮Omega。」

　　諾亞低聲說，像是再一次提醒一個永遠學不乖的朋友。語氣平穩，卻壓著一絲不耐與無奈，彷彿早已預見這場聚會的結局又將不歡而散。

　　凱恩被嗆了一句，也不惱，反倒笑得更開了。他知道諾亞誤會了，以為他又想在林身上玩那些三分鐘熱度的曖昧遊戲。但他沒打算解釋，他自己也不確定該從哪裡說起。

　　腦海裡忽然閃過過往的記憶——陽光斜照的午後，那人靜靜坐在教室外的階梯上，短髮隨風輕撩，落在潔白的衣領邊。神情寧靜得彷彿與這個喧鬧世界無關，讓人忍不住放輕了呼吸。

　　他皺了皺眉，像是想將那畫面從記憶中驅趕似的，低頭咬了一口薯條，把注意力拉回那些已經不夠熱的食物上。

　　「還有，你剛剛說誰跟誰在交往？」諾亞像是這才反應過來，語氣裡多了幾分皺眉的真實疑問。

　　「李央跟公主啊，不然你以為我在講誰？」凱恩語氣理直氣壯，順手抓了塊薯餅塞進嘴裡，咬得咔啦作響。

　　「你胡說什麼？他們⋯⋯」諾亞剛開口，餘光便瞥見凱恩的手正往自己雞塊盒子裡伸去，反應迅速地一巴掌拍開，語氣裡難得透著幾分煩躁：「他們都是男的欸！」

　　「欸欸，別這麼小氣嘛。」凱恩笑嘻嘻地揉了揉被拍紅的手背，嘴裡還含著未嚥下的笑意「而且男的又怎樣？現在這年代，Alpha和Beta、Omega和Beta，男的和男的也都OK吧。」

　　諾亞正在喝可樂，聽到這話差點被嗆到，咳得肩膀微微顫動。

　　凱恩本想趁機再偷一塊，卻被對方一個眼神瞪回，只得作罷，轉而吸了一口冰可樂降火：「你真的沒注意？李央身上總有林的味道啊，你以為大家都聞不出來嗎？系上的八卦群早就傳開了。」

　　他說得輕巧，語氣像是玩笑，卻又像是只對諾亞一個人說的私語。

　　諾亞咬緊後槽牙，盯著那盒已被擾亂的雞塊，過了片刻才悶聲道：「那也不代表什麼。李央是Beta，他根本不會察覺這些。」

　　話落，他像是為了堵住一切後話，索性把最後一塊雞塊整個塞進嘴裡，咀嚼得果斷有力。

　　凱恩挑眉，嘖了一聲：「哇靠，算你狠。」

　　他嘴上說得輕鬆，語氣雲淡風輕，像是單純為了撩撥朋友的情緒。但他心裡卻起了些微妙的波紋。諾亞這人性子冷淡，平時對什麼事都能處變不驚，今天的反應卻顯得異常。

　　他是不是不小心戳中了什麼？

　　「不過性向這種事說不準，搞不好公主就讓他改變心意了呢？」他話音刻意微挑，語氣帶著幾分試探，也像是在戲弄，「畢竟那張臉，誰看了都會心動吧？」

　　說完這句，他本該像往常那樣等著諾亞炸毛，看他不耐地反駁。但這一次，他的腦海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另一個畫面——律樹低頭聽李央說話時的神情，眼尾那抹幾乎帶著柔光的笑意。

　　⋯⋯那種眼神他見過。那是律樹面對在意之人時才會有的樣子。

　　「但他是Beta，林是Omega。」諾亞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明顯更緊繃了些。

　　凱恩像聞到血腥味的獵犬，語氣微微收斂，身子也不自覺前傾：「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注他喜歡誰了？你不是一直都只和Alpha或Beta交往嗎？從來不碰Omega，還說什麼沒感覺⋯⋯」

　　話說到一半，他笑了起來，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壞主意似的：「不過話說回來⋯⋯你現在也算是Omega的囊中物了吧？」

　　語氣不重，卻帶著一貫戲謔的輕調，像是想看看對方會不會因此露出破綻。

　　結果對方的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激烈。

　　椅腳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拉移聲，諾亞驟然站起，動作快得近乎本能，神色瞬間繃緊，像是被猛然揭開的什麼戳中了神經。

　　凱恩愣了一下。，他不是沒注意到李央和律樹最近越走越近，也不是沒發現諾亞看向李央的眼神早已變了。但他一直以為自己還能像往常一樣調侃幾句，看戲般地置身事外。

　　沒想到這次竟會失了分寸。

　　他話剛落，就意識到自己踩錯了界，嘴巴還沒來得及合上，心裡便先升起一股急促的懊悔。那反應太真實了，像是不小心戳進了對方最不願示人的地方。

　　「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李央和律樹端著餐盤朝這邊走來。

　　李央臉上還掛著剛點完餐的笑容，一手拿著托盤，另一手正向他們揮著。

　　「怎麼了？」語氣自然，帶著一絲關心的輕柔。

　　凱恩下意識閉了嘴，坐回座位，餘光瞥了諾亞一眼，只見對方低著頭，冷冷開口：「吃飽了，先去自習室。」

　　語氣不重，卻像是將他們和這一桌氣氛一併拋下。

　　「你們繼續聊吧。」

　　話音一落，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只留下背影在速食店偏黃的燈光下漸行漸遠。

　　凱恩沒攔住諾亞，只是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李央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手上的托盤還沒放下，語氣裡多了點遲疑的困惑：「咦？這麼突然？」

　　語尾上揚，像是真的摸不著頭緒。凱恩低頭吸了口可樂，那聲尚未落地的疑問在耳邊繞了半圈，卻悄無聲息地落進了心底。

　　律樹的視線從諾亞的背影收回，轉而落到他身上，語氣冷淡如刃，直截了當地刺了過來：「又是你惹的？」

　　凱恩舉手，嘴角擠出招牌笑容：「欸欸欸，冤枉啊。我這次可一句多的都沒說，真的。」

　　他嘴上還在笑，手指輕敲著杯蓋，但餘光卻緊盯著律樹的臉。

　　對方神情冷靜得像是閱過無數不值一提的消息，眼神一如從前熟悉，卻也讓人煩躁。

　　李央則擔心諾亞，連托盤都沒放穩就匆匆追了出去，椅腳刮地的聲響還回蕩在耳邊。

　　律樹沒再回應，只淡淡地說了句：「我去跟店員拿打包袋。」說完，轉身欲離開。

　　凱恩不知怎的，心裡一陣煩躁。他知道自己當初的確傷過律樹，可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事過境遷，對方卻還像他欠了他什麼似的，連個正眼都不肯給。這種被晾在一旁的感覺，真讓人不爽。

　　「難得這樣單獨坐下聊聊，你就不打算給我個機會？」他抬手，擋住律樹的去路，語氣仍帶著笑意，但眼神不再輕浮。

　　律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眉頭皺起：「我不需要這樣的機會。」

　　凱恩沒讓開，反而盯著對方一秒，忽然勾起嘴角，那笑意裡夾著一絲不懷好意的懷念：「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那時候的你，就像小白花，柔順又乾淨。現在倒成了哪裡都不讓人靠近的高嶺之花。」

　　語調輕輕的卻藏著試探。他想知道那段從未說破的過去，對方心裡是否還殘留哪怕一點情份。

　　律樹嗤笑一聲，笑裡毫無溫度，乾脆利落地拍開他的手：「你倒是一點都沒變。」

　　語氣壓得低，字字帶刺。他知道，下一句會是什麼。

　　果然，律樹直視他，眼神如刀：「還是一樣，用下半身思考的原始人。」

　　凱恩聳了聳肩沒有反駁，嘴角那抹笑反而更深了：「也時常想著你。」

　　這句話脫口而出，他知道不該說，但還是說了。像是某種遲來的反擊，或只是想試試對方是否還會動搖。

　　律樹沒有。他的臉上連表情都沒變，只是眼神微微一閃，隨即更快地收回。

　　「我們現在只是期末專題剛好分在同一組的——不重要的人。」語氣平穩卻毫不留情，像一道乾脆的刀痕，將所有尚未說出口的曖昧一刀兩斷。

　　他轉身離去，步伐堅決，連半秒猶豫都沒有留下。

　　凱恩沒追，只靜靜望著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在速食店午後的日光中漸行漸遠。嘴角還帶著笑，但笑意已經淡了，眼神卻慢慢沉了下來。

　　他輕聲開口，只有他自己能聽見：「律樹⋯⋯你果然還記得啊。」

　　那既不是抱怨，也不是懊悔，只是一種像嘆息般的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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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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