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在連續多夜的預知夢境後,終於墜入了一個超越現實邏輯的夢魘。之前夢境雖然怪異,至少還能用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來解釋,比如扭曲空間、變形物體等等。但這次,她徹底迷失在了一片由純粹符號構成的迷宮之中。
她猛然驚醒,發現自己懸浮在一個無重力空間中。沒有上下左右概念,只有無盡的文字洪流。這些文字並非靜止,它們像活物一般不斷變形、重組,構築成光怪陸離的景象。有些文字巨大如山脈,層層堆疊成高聳的「語言之塔」,散發著壓迫性力量;有些文字細小如塵埃,像螢火蟲般在空中飄浮,閃爍著微弱光芒,卻又無處不在;有些文字則像液體般流淌,在地表形成不斷變換的河流和湖泊,反射著詭異光芒。她試圖移動,卻發現自己像被封印在琥珀中的昆蟲,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任由這股文字的洪流裹挾著,不知去向何方。
更詭異的是,她能聽到自己名字在空間中回蕩,這些聲音並非來自同一個人,而是由無數個不同的聲音重疊而成,每一個聲音都徬佛帶著不同的情緒和記憶,在她耳邊低語,在她腦海中咆哮。
「莎拉……」一個稚嫩的童音在她左耳邊響起,帶著一絲哭腔,讓她想起了自己遺失的童年玩偶,那是一個藍色的布娃娃,名叫「小星」,她曾經以為自己把它永遠地遺忘了,但現在這個聲音卻清晰地喚醒了她心中最柔軟的角落。
「莎拉·林……」一個低沈的男聲在她右耳邊呢喃,語氣冰冷而陌生,徬佛來自一個她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卻又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熟悉感,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徬佛這個聲音的主人瞭解她的一切秘密。
「莎——拉——」一個瘋狂的尖叫聲在她腦海中炸開,像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地刺入她意識深處,讓她痛苦地抱住了頭,幾乎要失去理智。這個聲音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任何她能想像的生物,它充滿了痛苦、憤怒和絕望,徬佛來自一個被囚禁在無盡深淵中的靈魂。
伴隨著這些聲音,一些記憶的片段在她腦海中瘋狂閃回,像一幀幀失控的電影膠片,混亂而無序。她看到自己站在不同的岔路口,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每一個選擇都通向一個截然不同的未來;她看到一些重要的人在她生命中離去,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朋友,她的愛人,而她卻無力輓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失在時間洪流中,她的心中充滿了無盡悔恨和自責;她甚至看到了一些她從不曾經歷過的場景,比如她被囚禁在一個黑暗的房間里,被迫接受殘酷的實驗,她的身體被改造成半人半獸的怪物,她的意識被分割成無數個碎片,她的存在變成了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在這些紛亂的幻象和痛苦的回憶中,一個更加清晰、卻也更加詭異的聲音逐漸成形。這個聲音不屬於任何人類,也不屬於任何已知生物,它像是無數個聲音的混合體,時而尖銳刺耳,像金屬摩擦般令人難受;時而低沈嘶啞,像來自地底深處的轟鳴;時而又像數字信號般失真,斷斷續續,充滿雜音,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一個超越了語言和邏輯的領域。
「莎拉,妳終於來了……」這個聲音緩緩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虛空中擠壓出來,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它自稱 Z12,但它否定了自己是一個個體的說法,強調自己並非一個獨立的實體,而只是「語言殘體的倒影」,是莎拉過去所有選擇所遺棄的「語」形記憶的聚合體。它說自己是莎拉遺忘、否定、從未實現的語言之集合,是她「未竟之語」的具象化,是她每一次選擇所拋棄無數種可能性的殘骸。
Z12 聲音剛落,莎拉周圍空間開始劇烈地扭曲,無數文字像瘋了一般旋轉、破碎、重組,最終形成了一條巨大時間折疊通道,一條連接著無數個平行世界的通道。通道盡頭呈現出十二個不同的「莎拉」,她們處於不同的情境中,經歷著截然不同命運,每一個「莎拉」都像是莎拉一個分身,卻又擁有著完全獨立的人格和經歷。
第一個「莎拉」被五花大綁在一個古老石台上,她身體被粗糙的麻繩緊緊地捆綁著,無法動彈。周圍站著一群身穿奇異服飾的人,他們臉上帶著狂熱表情,口中念念有詞,吟唱著古老咒語,他們手中高舉著燃燒的火把,火光映照在他們扭曲的面容上,顯得猙獰而恐怖,似乎在進行某種神秘而殘酷儀式。突然,火焰吞噬了她,那個「莎拉」發出淒厲慘叫,她身體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著,最終化為一堆灰燼,只留下一縷青煙,消散在空中。Z12 告訴莎拉,這個版本的她因為預知能力過於強大,被當時統治者視為對秩序的威脅,被當做女巫處以火刑,她的預言被視為妖言惑眾,她的存在被徹底抹去。
第二個「莎拉」身處一個黑暗的洞穴中,她四肢被粗大鎖鏈束縛,這些鎖鏈不知由何種金屬製成,上面刻滿了神秘又詭譎的符文,散髮著冰冷的寒氣,她身體被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無法移動分毫。一個巨大黑影在她面前蠕動,發出令人作嘔的咀嚼聲,它的身體由無數只觸手構成,上面覆蓋著一層粘稠的液體,散髮著令人窒息的腥臭味,它口中長滿了鋒利牙齒,閃爍著嗜血光芒。莎拉眼中充滿了無盡恐懼和絕望,她拼命掙扎,想要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卻無濟於事,最終被黑影吞噬,成為它食物和記憶的養分。Z12 說,這個版本的她誤入了異獸的巢穴,成為它們的獵物,她的記憶被吞噬,她的經歷被扭曲,她的存在變成了一段恐怖的傳說。
第三個「莎拉」獨自一人站在一座摩天大樓的頂端,她的身影搖搖欲墜,徬佛隨時都會從高空墜落。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面容憔悴而蒼白,嘴唇乾裂,喃喃自語著一些無意義的話語,她的意識已經游離於現實之外,她的精神已經崩潰,她的靈魂已經破碎。突然,她縱身一躍,像一隻折翼的鳥,墜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消失在城市的霓虹燈光中。Z12 嘆息道,這個版本的她因為無法承受預知帶來的精神壓力,最終走向自我毀滅,她的預言變成了詛咒,她的能力變成了負擔,她的生命變成了一場悲劇。
剩下的九個「莎拉」也呈現出各種各樣悲慘的結局:有的沈迷於預言,將自己的生命獻祭給了未知的未來,失去了自我存在的意義,變成了預言的奴隸;有的被困在時間的輪回中,不斷重復著相同的錯誤,永遠無法逃脫既定的命運,變成了時間的囚徒;有些被改造成非人的存在,失去了人類的形態和情感,變成了預言的工具,變成了怪物……
Z12 指出,這十二個版本的「莎拉」都已經「語死」——它們的未來已經完全被預言所固定,所有可能性都已經被扼殺,它們的存在就像被封存在琥珀中的昆蟲,失去了任何改變的希望,永遠地失去了自由。它們是「死去的可能性」,是莎拉每一次選擇所留下的殘骸,是她每一次放棄所創造的犧牲品。只有現在這個莎拉的版本,「仍然未固定未來」,仍然擁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Z12 將其稱為「遲疑版本」,並強調這是唯一尚有希望「撕裂預言」、打破既定命運的意識主體,是唯一能夠拯救所有「莎拉」的希望。
莎拉試圖與 Z12 進行邏輯對話,她想知道自己該如何逃離這個噩夢般的夢境,如何才能改變那些可怕的未來,如何才能拯救那些已經「語死」的自己。但她很快發現,Z12 語言具有一種自我否定的特性,它充滿了矛盾和悖論,它每一個句子都包含著對自身的否定,根本無法進行正常交流。
「我是妳遺忘的,也是妳銘記的。」Z12 說,「我是從不曾存在過,卻也是無處不在。我是虛無,也是一切總和。」這些話語看似充滿了哲理,充滿了智慧,卻又毫無意義,空洞而虛無,它們像是一個個斷裂的音符,無法組成完整的旋律,反而讓人感到更加困惑和迷茫,更加無助和絕望。
Z12 遞給莎拉一面「語言之鏡」。這面鏡子並非由玻璃或金屬製成,而是由流動的文字構成,那些文字像水一樣不斷地變幻著形態,像火焰一樣不斷地燃燒著,像活物一般擁有著自己的生命。當莎拉看向鏡子時,她看到的並不是自己現在狼狽不堪的樣子,而是自己未來影像,一個被預言所操控,被命運所束縛的未來。
在鏡中,她發現自己使用的語言越來越受到限制,她能選擇的詞彙越來越少,她表達越來越單調,甚至連她思考模式都受到了影響,呈現出被某種外在力量控制的跡象。她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只會重復預言的傀儡,她聲音失去了原有情感和色彩,變得單調而機械化,像一個破損的錄音機,不斷地重復著相同語句。她話語不再是她思想的表達,而變成了一種被預先設定好的程式,一種無法改變的「真理」,一種束縛她靈魂的枷鎖。
最後,Z12 發出警告:「當妳開始懷疑語言之真時,預言將不再能預言妳。」這句話如同一個謎語,一個充滿隱喻和象徵的謎語,暗示著打破預言束縛唯一關鍵。它指出,預言的力量並非來自於對未來的揭示,而是來自於對語言的操控。當人們不再相信語言真實性,不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能夠自由地表達自己思想,那麼預言力量也將會隨之消失,預言束縛也將會隨之瓦解。
莎拉在無盡、驚恐與混亂中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她心跳劇烈地加速著,徬佛要從胸腔中跳出來,她身體被冷汗浸透,濕漉漉,難受極了。但更讓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手中緊緊地握著一張紙條。這張紙條的材質非金非石,具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異質觸感,冰冷而堅硬,卻又柔軟而富有彈性,就好像它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般,充滿了神秘和詭異的氣息。紙條上印著十三種奇怪的語序排列,這些語序不屬於任何已知語言,既不是人類語言,也不是任何異獸的語言,它們超越了所有語言體系,但莎拉卻能隱約地理解它們的含義,它們像是一個個模糊影子,在她腦海中投射出奇異景象。它們似乎代表著十三種不同可能性,十三種不同未來,而這十三種未來,都與她有關,都指向一個共同終點。這張紙條的存在,證明瞭夢境並非只是虛幻,它與現實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繫,某種難以言喻的「物質接縫」,某種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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