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逃離公司後,身心具疲地回到家中。還沒來得及脫下沾染著消毒水氣味的制服,預知日誌上突然新增了一行字:「明日10:13,莫里斯將於公司地下停車場遭遇事故。」那熟悉的冰冷字體,徬佛死神的預告,再次將她拉回充滿預言與死亡的世界。這一次,預言似乎更加精確,連時間都分毫不差,徬佛一個倒數計時器,滴答滴答地敲擊著她的神經。
她呆坐在堆滿雜物的書桌前,盯著那行字,心中五味雜陳。恐懼像冰冷的潮水般湧上心頭,憤怒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燒,疑惑則像迷霧般揮之不去,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無法思考。她質疑這是否為某種精心策劃的恐嚇,或是更為精密的操控手段。難道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在預言的掌中跳梁小丑般的徒勞掙扎?一股強烈的反抗衝動湧上心頭。她猛地站起身,將桌上的雜物狠狠掃落在地,發出一連串刺耳的聲響。她決定這次不照預言去做,她要靜觀其變,看看這預言是否真的不可逆。她要證明,自己並非命運的傀儡,而是擁有自由意志的獨立個體。
然而,這個決定並不好受。她的內心開始動搖,不斷浮現各種可怕的畫面。莫里斯痛苦的表情、電梯失控的巨響、鋼索斷裂的尖嘯、同事們驚恐的尖叫……每一個細節都如此清晰,如此逼真,徬佛這些畫面已經真實發生過一般,在她腦海中反覆播放。她甚至開始懷疑,若自己介入,是否會導致更糟的結果?也許她的干預,才會真正啓動預言中的死亡機制,將莫里斯推向更為悲慘的結局。這種想法讓她更加痛苦,徬佛站在一個岔路口,無論選擇哪條路,都將走向毀滅。最終,她咬牙下定決心:靜觀其變,用莫里斯的生命來測試預言的極限。這是一個殘酷的決定,但她認為這是必要的,為了探尋真相,為了奪回自己的命運。
隔天,莎拉如臨大敵。她向公司請了假,把自己關在堆滿書籍和研究資料的家中,緊盯著老舊的機械時鐘指針,分秒煎熬。時間徬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她內心痛苦掙扎,理性與感性激烈交戰。她不斷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測試預言,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預言的傀儡。但她心中,有個聲音不斷哀嚎,乞求她去阻止這一切,去拯救莫里斯的生命。她開始出現幻覺,看到莫里斯站在她面前,眼神空洞,渾身是血,向她伸出求救的手。
終於,時鐘指向了10:13。莎拉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她死死盯著老舊的手機螢幕,等待著那個即將到來的消息。手機信號微弱,螢幕上的時間一分一秒地跳動著,徬佛死神的腳步聲。突然,一陣尖銳的電話鈴聲划破了寂靜,是公司打來的緊急通知。電話那頭的人聲音顫抖,語氣充滿恐懼:「莫里斯……莫里斯他在地下室……電梯軌道那裡……被卷進一個未知的機械裝置……死了!現場非常詭異,整個電梯間都扭曲了……像是被強行改寫過的金屬語言……」
莎拉的大腦一片空白,手中的手機無力地滑落在堆滿文件的地板上。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吞噬了她的全身,將她凍結在原地。她崩潰了,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選擇,因為她的不作為。她以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但她錯了,錯得離譜。她意識到,「不作為本身就是一種選擇」,而她的選擇,奪走了莫里斯的生命。她開始嘔吐,胃里的酸液灼燒著她的喉嚨,她跪在地上,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的手機自動記錄了一句話,一句她從未說出口的話:「如果我不阻止他,也許一切會如常。」這句話,和預知日誌上的內容一模一樣,一字不差。她甚至回看過去的錄音檔,發現這句話以某種失真的語調,曾在凌晨自她的手機中自行播放,如同一個來自未來的殘響,從未經由她發聲,卻已「被說出」。這徬佛詛咒,一個來自未知時間層的刻印,直接壓入她意識深處,讓她無處可逃。莎拉徹底崩潰了,她開始尖叫,撕扯自己的頭髮,將房間里的物品一件件砸得粉碎。
她陷入強烈的懊悔與自我厭惡,不斷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想要將那些可怕的畫面驅趕出去。她開始質疑預言的本質,質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難道每個選擇,都只是預言為我鋪設的分歧路線?我根本無法逃脫這早已被寫好的劇本?」
她想起 Z12 曾說「語言是編碼」。而她的一言一行,所做的每個決定,似乎都是某種程序的輸入條件,最終導向早已被預言寫好的結局。她產生一種極度的幻覺,徬佛自己只是被操控的傀儡,她的語言、思想,甚至存在,都被某種未知的力量所掌控。她的語言會自動寫入未來,而不是由她來決定未來。
在崩潰邊緣,她顫抖著手,在筆記本上寫下:「我不想再讓任何人死去。」但那句話在紙面上迅速扭曲,變形為:「你不再擁有選擇的語權。」字體像液態般融解,再重組成難以辨認的字符,徬佛來自另一個語系,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象形文字。莎拉感到毛骨悚然,她意識到,有另一層語言架構,正在強行覆蓋她原本的表述,剝奪她的語言能力。
就在此時,她的語音助理再次啓動,用冰冷而機械的聲音,念出一段「預測式語句」:「你不說話時,語言才會試圖填補空白。你說出時,它就固定了未來。」這段話如同魔咒,在她耳邊不斷回響,讓她感到更加恐懼和無助。她開始覺得,自己徬佛被困在一個巨大的語言監獄里,四周都是無形的牆壁,將她與真實的世界隔絕開來。
她發現,自己不再能控制自己的話語。她想說「我拒絕接受這一切」,嘴裡卻蹦出「我正在進入下一個觀測階段」;她想哭喊出莫里斯的名字,發出的卻是某種模糊的數據編碼音。莎拉瘋狂地翻查紙條、筆記,發現自己的所有書寫內容都被重寫,甚至包括數月前的日記,全部變成語義中立的預言陳述,沒有任何個人情感的痕跡。
莎拉瘋狂回溯和莫里斯之間的對話,試圖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一些她「間接寫入」他死亡的證據。她懷疑 Z12 代表的是她拒絕面對的語言聚合,是她所有未竟之語的集合體。那麼,她內心曾閃過的那些念頭,「如果我不阻止他會怎樣?」,是否早已被系統捕捉,並最終成為現實?那些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那些她甚至沒有意識到的潛意識活動,是否都已經被記錄下來,成為了預言的一部分?
她陷入瘋狂般的自我懷疑和否定之中,不斷重復一個問題,一個她迫切想要得到答案,卻又害怕聽到答案的問題:「我是否還能擁有一個真正『我』的選擇?我是否還能擁有哪怕一絲的自由意志?」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懷疑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是否都是真實的,還是僅僅是預言的一部分,是某種更高級的操控手段。
在無盡的絕望和自我折磨中,莎拉再次沈睡,她又一次進入那個充滿語言和符號的夢境——「語言之鏡」。但這次,Z12 並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陌生的存在——「Z10」。
Z10 同樣是一個非人的存在,一個「語死體」,一個「語義鎖定者」。它的形象比 Z12 更加模糊,更加不穩定,全身由不斷閃爍的半語素組成,徬佛隨時都會因語序錯亂而自我崩潰。它的聲音極不穩定,如破碎數據的合成音,不成句法,時而出現語尾崩潰的語音裂隙,聽起來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雜音。
「不是語言預言了未來,」Z10 對莎拉說,它的聲音冰冷而空洞,「而是你們選擇相信語言能預言未來。是你們賦予了語言這種力量,是你們將自己的命運交給這些符號。」
Z10 向莎拉展示下一個死亡者的影像,那是她非常熟悉的人,一個對她來說非常重要的人。那人曾與她共同參與「語義錯序編碼」項目,過去因理念分歧而疏遠,如今卻成了她唯一剩下的信任者。他是她黑暗中的一束光,是她試圖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Z10 告訴她,這個人的死亡已被「選定」,而死亡發生的唯一條件,就是莎拉說出一句話:「我可以救他。」這簡直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個悖論,無論她說什麼,都將導致那個人的死亡。
莎拉驚恐地醒來,發現自己正對著電話,而電話另一頭,傳來那位朋友微弱的求救聲。她的嘴唇在顫抖,喉嚨徬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扼住,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說些什麼,她必須救她的朋友。她不能再次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
「我可以——」莎拉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但話語卻戛然而止,徬佛被某種力量強行切斷。她能感覺到,死亡的陰影正在迅速逼近,而她卻無能為力。她的身體開始顫抖,冷汗濕透了她的衣背。
莎拉癱軟在床上,絕望地閉上眼睛。她終於意識到,她錯了,她從一開始就錯了。選擇本身並沒有對錯,問題在於語言,在於說出口的那一瞬間。當語言被說出口時,預言便完成了它的撰寫,命運便完成了它的編織,而她,則徹底失去了改變一切的可能。她現在才明白,她所對抗的,不僅僅是預言本身,而是語言的力量,是人類賦予語言的意義,是相信語言可以預測未來的這種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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