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銅色的落日餘暉透過文華大學天曦樓西側的窗櫺,在空曠的教室地板上拉出細長的影子。
吳渡川順著日光漫步而行,指尖拂過一排排的課桌椅,偶爾停頓,像是在聆聽它們訴說無人知曉的往事。
他步履輕緩,彷彿怕驚擾了這棟老建築中沉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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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聲傳來,十月的黃昏獨有的微涼從半開的窗縫溜入,攪動著空氣中浮游的細小塵埃。
那些塵埃在夕陽中飛舞,宛如無數隱形的蒲公英種子,是他自小便能看見的,但尋常人無法察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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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散落桌面的資料——許寒松教授的《夾縫之間:台灣民間信仰的鬼魅論》、一疊自圖書館借來的日治時期「怪異現象調查記錄」影本,以及那本被他填滿大半的線裝硬皮筆記本。
筆記本封面燙印著一副對聯:「吳舟渡盡忘川路,紅蓮開遍奈河岸」,字跡古拙而有力,彷彿蘊含著某種不可見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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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副耐人尋味的對聯。」
許教授的聲音突然在教室後方響起,讓渡川肩膀微微一顫。
這位民俗學教授總是能不聲不響地出現,宛如他所研究的那些虛幻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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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渡川下意識地合上筆記本,手掌覆在皮革封面上,感受著那些凹凸不平的紋路—那是他用祖母教的古老符文暗刻其上的防護印記,能屏蔽常人對本子內容的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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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留下的,我只是照抄。」他輕聲回答,語氣平淡得顯得有些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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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教授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他臉頰消瘦,眼窩深陷,那雙永遠半垂的眼皮下藏著銳利如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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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川。」他推了推鼻樑上那副老舊的玳瑁眼鏡,鏡片後的眼神深邃得如同一口古井,「你對今日討論的『遺憾與執念的分際』有何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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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的吳渡川直起身子,那張年輕的臉龐上有種不符年齡的滄桑。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時空的探照燈,總是凝視著某個只有他能看見的遠方。
額前一綹不聽話的頭髮垂下,他下意識撥開,露出眉心那道形如閃電的細疤—十年前那個暴雨之夜,以鮮血與淚水換來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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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他緩緩開口,聲音有著一種穿透寧靜的穩定感:
「臺灣與西方文化的根本差異,在於靈魂存在的本質與目的。西方的鬼魂多源於未了的執念,以意志為核心,執著於現世的公義與報復;而臺灣的鬼魂則源於未竟的情感,以思念為根本,留戀於人間的牽絆與圓滿。」
他指尖在桌緣輕叩,彷彿在敲打某種無形的節拍器。「執念是因未完成,所以糾纏;遺憾則是因已無法完成,所以徘徊。前者如一條繃直的線,知道該往哪去,只是走不到盡頭;後者像個封閉的莫比烏斯環,永遠在原地打轉,找不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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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教授眉頭微蹙,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讚許。「有意思。那麼……」他走向窗邊,背著落日而立,影子被拉得異常修長,幾乎覆蓋了吳渡川所在的半邊教室,「你覺得這些執念為何不能自行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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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情感有重量。」吳渡川毫不遲疑地回答,彷彿已經過千百次的思考:「喜悅如白煙,消散無痕;哀傷如磐石,沉重難移。一個未完成的承諾,有時比整座台北101還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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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教授愣了愣,似乎在醞釀該如何回答,眼神卻不經意掃過教室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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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渡川知道他看不見那個縮成一團的淡藍色流體,那是某個期中考失利學生殘留的焦慮情緒;也看不見窗台上那飄忽不定的紅色帶狀物質,那是一對情侶在此分手時迸發的痛苦與眷戀;更看不見他自己身後那團墨色的陰影,那是十五年前喪妻之痛在這位學者身上凝結的情感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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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川。」許教授的聲音忽然柔和下來,帶著一種近乎憐憫的語調:
「有時我懷疑,你懂得.....太多了。不僅是書上的知識,還有那些難以言說的、切身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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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是屏東枋寮知名的尪姨,外公則是基隆七堵的乩童。」
吳渡川露出一抹淺笑,眼神卻有一瞬的游移,「家學淵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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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陷入一種近乎凝固的沉寂。
許教授的目光如探照燈,試圖穿透吳渡川平靜表面下的祕密。
最終,他只是輕嘆一聲:「早點回去吧,渡川。七天後,宮廟稱為『七煞衝門日』,陰氣外溢,容易引動那些......無法安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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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也是。」吳渡川起身,將最後一本《界海邊境:鬼神分類學》塞進那個被歲月洗得褪色的深藍色帆布背包。
就在他即將離開的那一刻,手腕上戴著的老式玉鐲突然發出細微的裂響。
他的動作猛地僵住,同時桌上的保溫杯無端傾倒,水漬在筆記本上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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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水痕像有生命般流動,瞬間凝結成一個女性的側臉輪廓—長髮飄逸,眉目如畫,唇角微微上揚,彷彿正看著渡川微笑。在水痕勾勒出的脖頸處,清晰可見一道細長的傷痕。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水漬上開始泛起細小的氣泡,發出近乎耳語的嘶嘶聲。
「渡川...你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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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無縹緲的低語在教室內迴盪,聲音如此輕柔,卻又無比清晰。
許教授的表情瞬間扭曲,臉色蒼白如紙。他的手顫抖著伸進口袋,摸出一個佈滿符咒的小布袋,緊緊握在掌心。
「這不是普通的通靈,渡川!」他的聲音因緊張而顫抖,「他們找到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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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渡川動作迅速地合上筆記本,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隨後,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枚古舊的銅錢,置於額前,低聲咒語:「天罡北斗,迴轉乾坤,封!」
銅錢表面瞬間燃起幽藍色的火焰,而筆記本上的水跡驟然消失,只留下紙張乾燥如初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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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川。」許教授的呼吸漸漸平復,卻依然警惕地環顧四周,「那個女人...你認識她,對嗎?」
吳渡川沉默片刻,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哀傷。「十年前的雨夜,我本該保護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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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起背包,轉身面向教室門口,卻突然停下腳步:「教授,近期最好別去萬華龍山寺附近。特別是明晚。」
許教授眉頭緊蹙:「為什麼?那裡要發生什麼...」
「我聽見她說,」吳渡川頭也不回,聲音低沉得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第七個受害者,將在明晚現身。』」
教室內的空氣彷彿靜止了一般。
窗外,最後一抹夕陽也被黑暗吞沒,天色驟暗。
走廊的聲控燈因感應到動靜而次第亮起,拉長了吳渡川離去的背影,而他深藍色背包上,一直不顯眼的赤色符印此刻卻泛著微弱的光,在幽暗中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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