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夜晚,她還記得很清楚。
那時的雨,下得像首激昂的軍樂曲,天昏地暗,除了閃電和雷聲一唱一和之外,四周根本是靜寂一片,只有街燈獨站在路邊,幽幽的亮著,用微弱的暗橘色光線來照亮著前方的路。
要是可以的話,她真的情願自己忘記這一晚發生過甚麼,這一晚到底又是幾多事,繼續安份假裝甚麼都不曉得,大概這樣就不會比現在痛苦。
會覺得痛苦,是因為被拋棄嗎?
不只是,被拋棄只不過是短暫的劇痛,她相信自己的步伐到底還是會走出傷痛,不過當發覺自己『痛入膏肓』、還不能放開時,這才是最痛苦不過的事。
曾經,她是那麼相信這樣一個男人,到最後還是落得被背叛的下場。
沒有甚麼能比藕斷絲連、無法割捨更加難受。
她想要毀掉這份不該存在的感覺時,一切已經太遲,事情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不能回頭的地步,回頭一看竟然跟開始時距離很遠。
感覺只有不甘心。
想著想著,她有點蹌踉的腳步來到燈下,靠著燈柱坐下,任由風吹雨打。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神的話,那為甚麼不來幫她?自嘲地吁口氣,看著呼出來的都是輕霧,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很暖。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毫不修飾的目光如狼如虎,都想要把她五馬分屍──雖然她不是很明白他的用心,不過他那『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舉動已經說明白,她對他而言已如一只廢棋,沒有存在的價值。
多張狂的一個人,在他眼裡的人,只有兩種,一種是『可以利用』,一種是『必須毀掉』,她顯然就是後者了,被利用完就巴不得她從世上蒸發消失。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還真響,用完即棄,還要做到毀屍滅跡。
嘴角咧出零碎的笑,她抬頭看著昏暗的天空,讓雨水把臉上的血都拭去,此刻的雨很像母親的手,溫柔地為她拭去傷心。
她其實不應該逃出來,她其實應該乖乖站在他面前,任由在場隨便一個人把她了結掉、再棄屍於無名海灣、成為水鬼,那麼現在她就不會活得那麼苟且,終日擔心自己會在甚麼時候被殺掉,只能做黑暗中的過街老鼠。
『嗤』的笑了出來,她本來就是過街老鼠一隻,跟『有沒有離開過他』毫無關係。
自從在某條暗巷被他救起的那刻開始,她就由人人叫打的小偷,真正地變成過街老鼠,晝伏夜出之餘,還只活在黑暗之中,因為……
踏踏的腳步響起,她警戒地看著站在不遠的來人,對方低垂著首,穿著灰色雨衣,有著一般男人有的身高,她可以察覺對方正用凌厲的視線,把她掃視了一次又一次。
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耳邊只有雨聲、風聲、雷聲,可是都沒有讓她放下心來,雖然她很累了,無論是身體上和心靈上,不想再動。
要是真的要來解決她,那……就來吧,她的命本來就是賤,少了這一條,世界也不會停轉。
「妳……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吧?」
來人不知道是甚麼時候來到她面前,聲音是輕的,驟聽下去有點遠,不過很清脆,沒有消失在一堆雜亂的聲音中,更加不像一個男人應有的聲線。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對方,警戒還是有的,更加是因為不曉得對方這樣問的原因。
「妳叫甚麼名?」
「許羽諾。」
「乳酪?」
就知道會是這樣,不能不抱怨一下粵語的音太多,這個名改得太差。她沒好氣地反反白眼,解釋給來人聽──雖然她不明白為甚麼要解釋,「許羽諾,羽毛的羽,諾言的諾。」
可是她不捨得改掉這個名而換個新的名字,是因為這個名是他替她改的嗎?她不清楚到底為了甚麼,只是……打從心底喜歡這個名。
人是一種奇妙的人物,是充滿著理性和感性的矛盾體,明知道是因為他,她才會變得那麼落魄,還是不想去恨,他還未有這個資格得到她的恨──更因為她愛得不深。
身為殺手,不應該對任何生物抱有太多的感情,這點是他教她的,她也學以致用得很徹底。
由她開始學拿各種武器、開始讓別人的鮮血濺上臉上、開始對生命麻目,她就明白她已經無法回頭,只能在殺人和被殺之間選擇。
以前,她選擇了殺人,現刻,她會選擇用被殺來了結一切,算是一種贖罪──這大概是上天覺得太過便宜她了,所以有那麼多可以殺到她的機會,到現刻她還活著。
痛苦地苟且偷生著,不得安寧地活著。
「羽諾……」反覆嚼了這個名一會,來人又垂低頭,因為背著光的關係讓她看不清楚對方的臉,「妳,還想活下去嗎?」
她想說不,想叫對方給她滾到老遠去,不要再來煩她,任她自生自滅好了。可是都來不及說出口,身體就被人橫抱起來,總算看清楚灰衣人的真面目。
剛毅的臉部曲線都證明著是個男的,即是開聲問她的是另有其人。
「喂,這──」
謎底很快就揭曉,男人身後站了一個矮出很多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色彩繽紛,看樣子實在不像是正經人家的女兒。
把她抱起的男人同樣是不敢置信的,看了不停掙扎的她一眼,想要再三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轉身問著女人,「主子,我們真的要救她?」
挑釁地對上對方的目光,「你這是甚麼口吻啊?!」
被稱為主子的女人打斷他們的對峙,「你們都別吵,我說的就是,爾夜,把許小姐帶回去,」換上一張笑臉地看著一臉錯愕的她,讓她想起得到糖果的女孩,「我們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羽諾。」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甚麼,只知道自己最後還是沒死成,被這個喜歡救人的怪女人撿回去她的家,重新給了她一個身份,還安排了一具發脹腥臭的女屍來代替她,完美無瑕地為她瞞過世人和他的爪牙,沒有故人可以解決她的命──
許羽諾的確死了,她的故事已經完結。
不過,關子琇的故事卻剛剛開始。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Di8UMLZyC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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