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應在標記之前 - 十一

　　李央的腦中一片空白。

　　不是沒想過這一天會來，但當林的話語落下的瞬間，那種被一刀見血的震驚仍如浪潮般襲來，將他整個人拋入無聲的深海裡，連反應都來不及。

　　他原以為，自己還有時間。

　　只要再等一下——等今天晚上身邊只剩諾亞，他就會親口坦白。

　　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了：該從哪裡開始，該怎麼承認，該怎麼交代那通打給托克醫生的電話⋯⋯都想過了。

　　只是他沒料到，林會先一步說出口。

　　更沒料到——

　　「⋯⋯什麼意思？」

　　一道壓低的嗓音突兀地從教室後方傳來，像石子墜入湖心，驟然打破了教室裡原本凝滯的空氣。

　　李央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回過頭——諾亞站在門口。

　　他逆著走廊的微光，臉部輪廓隱在陰影裡，只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泛著不易察覺的顫動。眉心微蹙，神情像是還沒來得及反應，情緒就先一步洩了底。他的手仍搭在門把上，顯然是剛推門而入，而那句話——就這麼撞進了他的耳裡。

　　李央的心臟幾乎停了一拍。

　　教室空盪無聲，只有走廊盡頭還傳來些微腳步聲與細碎的說話聲。可在這一刻，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你剛剛⋯⋯說了什麼？」

　　諾亞的聲音不高，卻不容忽視。那聲音輕得像他自己都還不敢確認自己聽見了什麼。但語尾輕微的顫抖出賣了他。

　　李央喉嚨發乾，像被什麼堵住似的，一時間竟發不出聲。

　　林顯然也沒預料到諾亞會突然出現。他微微蹙眉似乎想說什麼，卻被諾亞先一步踏進來的聲音打斷。

　　「所以，是這樣啊⋯⋯」聲音輕得像呢喃，卻句句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碎片。

　　那不是質問，而像是一種對自身判斷的無聲確認——他過去這些日子所有模糊的懷疑、破碎的片段、無法拼湊的線索，如今在這一句話之後全都對上了位置。

　　李央下意識地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腿像灌了鉛，動也動不了。

　　「諾亞，我——」

　　「夠了。」

　　諾亞的語氣冷了幾分，並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怒，而是一種壓得極低、卻藏著力量的冷意。

　　「你要怎麼說？說你只是『忘了』告訴我？還是說⋯⋯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知道？」

　　李央睫毛輕顫，唇角開闔了幾次，卻無法湊成完整的語句。

　　「你明知道我在找，明知道我一遍又一遍地懷疑、推測、否定⋯⋯你全都知道吧？」

　　諾亞的聲音沒有提高，反而壓得更低了，像是在拚命克制情緒不讓它失控，「你還陪我一起找。」

　　他記得那些日子——他數次向李央傾吐那種被標記後的混亂與不安，記得對方如何以Beta的身分輕聲安慰，甚至陪他到處走訪查詢蛛絲馬跡。

　　現在想來，那些陪伴、那些關心，全像是一場他獨自投入的假戲。他全情投入，李央卻始終站在舞台外，看著他一個人把戲演完。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笑了一聲，沒有聲音，只有語氣裡明顯的冷意：「李央，你覺得我很可笑嗎？」

　　李央整個人如同被釘在座位上。

　　那些話語明明沒有怒意，卻比任何責備都來得沉重——像是一道緩緩落下的判決，無聲，卻無可反駁。

　　「不是那樣的⋯⋯」他終於低聲開口，聲音幾乎輕得聽不見。

　　他想說，其實他有無數次想開口把真相親口告訴諾亞，但每一次他都退縮了。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因為太懦弱，太害怕一說出口就再也回不到過去。

　　「那是怎樣？」諾亞望著他，語氣平淡沒有波瀾，但眼底的情緒卻早已翻湧如潮，幾乎快要將理智沖垮。

　　「你說啊，給我一個理由。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李央垂下眼，肩膀微微顫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像是想將所有情緒都壓進喉嚨裡，卻只能在沉默中艱難地擠出一句：「我只是⋯⋯怕說出來之後，我們連朋友都不是了。」

　　諾亞聞言，輕輕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極淺，像風一樣擦過，卻在空氣裡留下刺骨的痕跡。

　　「在你心裡，我的感情就是這麼不堪一擊嗎？」

　　語氣不高，卻像刀刃滑過一層紙，沒有聲響，卻足以讓人鮮血直流。像是在質問，又像只是在對自己確認什麼。

　　那一瞬間，空氣像是整個凝住。沉默緩緩地在他們之間擴散開來，比任何言語都更令人難以承受。

　　過了好一會，諾亞才開口。聲音低得近乎平靜，卻比剛才更沉、更重。

　　「你知道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什麼嗎？」他沒有等李央回應，只是淡淡地說道：「不是你是Omega。」他笑了笑，那笑容淺得近乎看不見「是你竟然從頭到尾，都不相信我。」

　　李央的唇輕輕動了動，像是想回應什麼。

　　他很想說：不是那樣的。他一直都相信諾亞——只是他不敢賭。

　　不敢用諾亞的信任去賭一場可能會徹底毀掉關係的告白。他害怕失去，怕一開口就永遠沒機會再回頭，但這些話在此刻說出口只會更像藉口。

　　「你陪我一起演戲，看我一天天懷疑、否定，再重新燃起希望⋯⋯」諾亞語氣一頓，像是某道情緒差點衝破喉嚨，但他還是壓了回去「你全都知道，卻選擇沉默。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記憶如潮水般湧上腦海——他記得自己是怎麼發現那份喜歡的，記得每一次因為標記而產生的排斥與痛苦，記得自己怎麼努力把這份感情壓回心底。

　　因為他以為，那是條無法跨越的界線。

　　可現在，他才知道——那條界線根本是李央畫出來的。

　　而他，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裡。

　　那一刻，強烈的背叛感像海浪般將他整個人吞沒。不是因為李央是Omega，而是因為——對方從沒打算讓他知道。

　　李央的呼吸驟然一緊，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嘴角微微顫動，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諾亞靜靜地看著他，他的眼神裡什麼都有——憤怒、受傷、混亂，還有一絲未說出口的悲哀。唯獨不見了從前那種毫不動搖的信任。

　　他沉默片刻，像是費了很大力氣才開口「⋯⋯暫時讓我一個人靜靜。」

　　然後，他轉身。

　　這一次，李央真的想追上去。

　　腳步剛要邁開，胸口卻猛地一緊，像是被什麼從裡頭鉤住——一把無形的鐵鉤，將他牢牢釘在原地。

　　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追上去說什麼——是道歉，還是解釋其實早已準備坦白，只是晚了一步。

　　只是現在，所有話都來得太遲了，說出口也不再有任何重量。

　　他只能看著那道背影漸行漸遠，彷彿在空蕩的教室裡，一寸寸拉開一條再也跨不過的距離。

　　「⋯⋯諾亞⋯⋯」那聲音輕得像風，從唇間逸出，卻沒能傳到對方耳裡。

　　下一秒，門被關上的聲響砰然落下，沒有怒意，沒有遲疑，卻沉得像是一記落鎚，將他整個人推入一片無聲的空洞之中。

　　李央靜靜地坐著，久久無法動彈。他的喉頭乾澀胸口悶脹，像卡著什麼說不出口，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直到那個背影徹底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終究，還是回不去了。

　　***

　　房間裡的空氣悶熱而沉重，像是一座無形的牢籠，將諾亞禁錮其中。

　　他蜷縮在床上，額前的髮絲凌亂，濕漉漉地貼著蒼白的額角，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沿著顫抖的頸線沒入衣領。他的喉嚨乾澀，喘息聲凌亂而壓抑，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烈火中灼燒，燙得他不敢用力。

　　他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離開這個房間了。

　　窗簾緊閉，將外界的光線拒之門外，昏暗的房間裡只剩下床頭微弱的數字時鐘閃爍著冰冷的紅光。他躺在床上，衣襟半敞，單薄的襯衫皺得不成樣子，貼在微微顫抖的肌膚上，被汗水浸得發涼。

　　手機屏幕時不時亮起，提醒他外面的世界還在運行。他側過頭，目光落在那一連串未讀訊息上，卻連伸手去關掉通知的力氣都沒有。

　　——不想讀。

　　——不想回應。

　　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正被這場發情期折磨得狼狽不堪。

　　諾亞深深埋進枕頭裡，齒關緊咬，壓抑著幾乎從喉間洩出的喘息。他的雙手無意識地掐緊被單，指尖泛白，關節僵硬，像是這樣就能忍耐住體內那股翻騰的熱潮。

　　他清楚這不是單純的生理週期在作祟，而是來自深層標記的影響。他的體內有某種聲音，一次又一次提醒著他，應該回到那個人身邊；那股被撕裂的聯繫正殘忍地喚醒他每一個孤立的細胞，讓他在發燒與寒顫之間痛苦掙扎。

　　他努力伸出手，卻碰翻了床邊的玻璃瓶，清脆的聲音響起，與地板上幾支已被使用過的注射器碰撞在一起，發出細碎的響聲。諾亞怔怔地望著那些空空如也的針筒，針頭閃爍著微光，殘留著些許透明的藥液，像是他無效掙扎的證據。

　　「這已經是最強的劑量了，最好還是要找伴侶。」

　　醫生冷靜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像是一記沉重的敲擊，將他壓回現實。

　　他喉頭滾動，嘴角扯起一個諷刺的弧度，卻笑得極為苦澀。

　　伴侶⋯⋯？

　　現在的他不僅知道了那晚標記他的Omega是誰，還發現自己早已習慣對方的存在。可這樣的發現，對他而言只是一種殘忍的折磨——如果一切都是謊言，他又該如何面對自己過去的信任？

　　他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房間的黑暗與窒悶早已讓人失去了對晝夜的感知。外頭偶有風聲或樓下電梯門開合的聲響傳來，卻像被隔著一道厚重的牆，變得遙遠而模糊。他連思考的力氣都所剩無幾，只能任由這場無止境的灼熱將他整個人緊緊包裹、吞沒。

　　某一刻，他終於受不了似的，艱難地撐起身體，額前的冷汗沿著臉頰滑落，衣襟貼在胸口，溫度讓他有些恍惚。他半坐起來，背靠著牆，身體不斷地顫抖。無論他怎麼咬緊牙關，仍有一絲壓抑不住的喘息從喉間溢出。

　　諾亞幾乎是機械地伸手摸向床頭，指尖劃過手機冰冷的螢幕。亮光在指腹下閃起，一連串來自李央的訊息跳動在畫面上，將他原本低溫麻痺的神經瞬間點燃。

　　訊息不只一則，而是密密麻麻地疊在對話框裡，像是被反覆編輯又反覆送出，有長有短，有些甚至只是一個詞，或是一句簡單的「對不起」。

　　他盯著那串熟悉的名字，手指懸在螢幕上方許久，卻遲遲沒點進去。

　　他不敢。

　　他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個標記了他，又在他眼前選擇欺騙的Omega。

　　他垂下眼，將手機翻面扣住桌面，光芒頓時熄滅，像是與他內心某種遲遲無法面對的東西一同關閉。

　　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開始，諾亞就像被丟進一座沒有出口的迷宮。每一條岔路都通往過去的回憶——那些一起踢球、一起讀書、一起在課堂後討論標記問題的日子。那些他以為真實的陪伴，如今全變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審判。

　　他不知道該怎麼定義這段關係。是欺騙？是保護？還是某種近乎可笑的考驗？

　　諾亞緩緩將額頭抵在膝上，像是想藉此鎮住身體的顫抖。可是，後頸處的刺痛卻一次次提醒他——這不是單純的生理反應，而是身體對一個人無可逃避的渴望。

　　那個人，偏偏是李央。

　　偏偏，是讓他信任了這麼久，依賴了這麼久的人。

　　他不止一次問自己，如果當初李央沒有選擇隱瞞，結果是否會不同？他們是否能以一種更完整的姿態，面對這段標記帶來的混亂？可每當這樣的假設浮現，他心中那股針扎般的痛就更加明確——

　　不是發情期造成的，是失落的信任。

　　諾亞忽然用力一甩，將手機丟進床尾的毯子裡。金屬機殼與床板撞擊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卻無法真正發洩他體內哪怕一絲混亂與鬱結。

　　他將臉深深埋進雙膝之間，壓低喘息的聲音，像是怕被人聽見似的。但這裡除了他，根本沒有人。

　　這種孤獨讓他感到可笑。

　　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只要靠抑制劑、靠自我控制、靠理智，就能撐過所有不適。但現在他才知道，這樣的想法有多天真——標記的影響不只是身體，而是深植在本能中的牽引。

　　就像現在，他還是無法停止想起李央的聲音、李央的氣味，還有那個他以為能一直依靠的笑容。

　　諾亞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更難看。

　　他終於緩緩閉上眼，任由那些回憶一點一滴地溢滿全身。他知道自己遲早會走出這間房間，遲早會再次面對李央。但不是現在。

　　現在的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僅是身體，也包括情緒。

　　他怕在還未釐清心情之前再次見到對方，只會讓那段關係徹底崩塌。

　　一點風從窗縫中滲了進來，帶來幾不可聞的涼意。

　　諾亞靜靜地坐著，汗水仍順著額角滑下，襯衫貼在背上濕冷得刺骨，雙眼卻在某一刻緩緩張開。他盯著天花板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彷彿那裡藏著某種答案。

　　然後，像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他撐著身體艱難地爬下床。腳步虛浮，視線一陣發黑，他靠著牆壁緩了一下才勉強站穩。他的目光在室內繞了一圈，最後定格在書桌上的某個小盒子上。

　　那是抑制劑的備用盒，裡頭只剩最後一支。

　　他走上前，手指停在盒蓋上方卻沒有立刻打開。

　　半晌，他才輕聲呢喃了一句，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這樣真的有用嗎？」

　　沒有答案。只有沉默。

　　他終於將手收回，轉身踉蹌著走回床邊，整個人跌坐在床緣。這一次他沒有再掙扎，只是靜靜地坐著，望向空無一物的前方。

　　他知道這場發情期不會因為一支抑制劑就真正結束。也知道那個在他心口留下印記的人，不會因為他的拒絕就從記憶中消失。

　　夜色漸深，數字時鐘跳過了另一個整點，諾亞依舊坐在床邊，像是還無法從那場名為信任的崩壞裡醒來。

　　他額角的汗還未乾，眼神卻比剛才更加冷靜——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沉寂，沉得讓人無法碰觸。

　　此刻的他只想靜靜地讓這一切慢慢熬過去。

　　就像所有關於李央的情感一樣——既不能忘懷，也無從釋懷。

　　***

　　冬日午後的陽光淺淺地灑落在校園小徑上，灌木間的枝葉早已稀疏，乾枯的落葉堆積在路旁，踩上去發出輕微的聲響。空氣裡瀰漫著乾冷與枯草混合的氣味，那是條再熟悉不過的路，李央卻覺得腳下的地面正一點一點遠離自己，彷彿整個世界悄無聲息地與他拉開距離。

　　他的步伐沉重像是踏進濕泥裡。每走一步都彷彿耗盡了全身力氣。

　　他的臉色異常蒼白，像是血色被一點一點抽離，剩下一張空白的紙。眼底浮著一層難以掩飾的焦慮，在一貫沉靜的面容下時隱時現。

　　「⋯⋯那天的事，關於你和森⋯⋯我很抱歉。」

　　林的聲音在一旁低低響起，像一顆小石子落進靜水，聲音不大卻讓人無法忽視。他平日總是淡漠距離感鮮明，此刻語氣卻少見地帶著一絲遲疑與誠懇。

　　李央沒有馬上回答，只微微偏了偏頭，唇角勉強牽出一個笑，顯得有些僵硬。

　　「沒事。」他開口，聲音略顯乾澀「這種事⋯⋯是我自找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語氣太過平靜，反而讓人聽出其中隱藏的疲憊與自責。

　　林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一向冷靜，這會兒卻明顯壓著什麼情緒，看著李央瘦削的側臉一時沒說話。

　　「李央，我是認真的。」他終於停下腳步，語氣難得有些軟下來，「我想幫你。」

　　李央沒有回頭，像沒聽見似的。腳步僅僅停了一瞬便繼續往前走，只是那步伐明顯比方才更加虛浮。

　　「我知道你關心我。」他低聲說，像是說給自己聽，「也謝謝你一直在。但這件事……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總有一天要面對的。」

　　他說得太冷靜了，像是早已將這一切演練無數次，只等著照劇本走完這一幕。

　　「可你現在這樣⋯⋯真的撐得下去嗎？」

　　林追上他的步伐，皺著眉盯著他看。他的眼神一向冷靜，此刻卻罕見地浮著明顯的焦急。

　　李央沒有回應。他只是抬手拭去額角滲出的汗珠，動作輕微卻藏不住那一瞬間的踉蹌。

　　他很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有多糟。

　　從清晨醒來開始，那股黏膩的違和感便緊貼著他不肯放過。他以為只是單純的壓力反應，可現在，窒悶感逐漸蔓延到胸口，連呼吸都變得費力，腦中像被拋入無數雜音，根本無法集中。

　　「你不會是現在就打算去見他吧？」林的聲音壓低了些，語氣中帶著難掩的驚疑。

　　李央沒有否認。

　　「我得去找他。」他停下腳步，聲音沙啞，「我⋯⋯得告訴他，標記可以解除。」

　　林的神色一瞬凝重起來。他怔怔看著李央，彷彿這句話擊中了他某個防線，連語言都停滯了一秒。

　　「你瘋了嗎？」他脫口而出，「你現在這副樣子，走到他面前都成問題。你至少得先讓自己撐住。」

　　李央搖搖頭。那眼神既不激動，也不沮喪，只剩下一種近乎執拗的沉靜。

　　「我沒得選了。」他低聲說「這件事我已經拖得太久。」

　　林看著他欲言又止，最終卻只歎出一句：「⋯⋯不是每個決定，都能回頭。」

　　李央沒回話，只是微微點頭後繼續往前走。腳步緩慢而固執，像是每一步都在與身體妥協。

　　汗珠沿著額角滑落，沾濕了衣領。他的胸口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死死壓住，每一次吸氣都成了折磨。世界在他眼前像是被反覆揉皺的紙，失去了應有的輪廓與邊界。

　　他知道，這並不只是疲憊或焦慮。

　　那是費洛蒙開始失控的徵兆。

　　他低頭望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尖泛白，掌心濕冷。他曾經相信，只要足夠冷靜、足夠理性，就能壓制一切。但他的身體此刻正誠實地反抗著這份自我欺瞞。

　　走到轉角時，他的步伐忽然一頓。

　　耳邊傳來一陣模糊的騷動，有人驚呼、有人在呼喚他，聲音像從水底傳來，忽遠忽近。

　　他想回頭，卻連轉動脖子的力氣都失去了。

　　「同學——你還好嗎？」

　　有陌生的聲音湊近，有人急忙跑來扶住他。他想開口說沒事，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身體終於失去支撐，整個人像過度拉緊的弓，斷裂。

　　李央重重地跌坐在地，肩膀劇烈起伏，像是在與體內某種脫韁的混亂苦撐。他的額頭撞上石磚邊緣，擦破了一層皮，血跡在蒼白膚色上擴散開來。

　　路人迅速圍了上來，有人遞來手機，有人開始議論，也有人焦急翻出急救手冊。

　　不遠處，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寂靜，幾名醫護人員穿越人群迅速靠近，將李央小心地抬上擔架，送上車。

　　初冬的陽光仍舊淺淺灑落，穿不透救護車冰冷的車廂，也暖不進那雙緊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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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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