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爾津的夜與星 - 1-2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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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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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決定，將您主廚的職位辭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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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時怔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明明是從小到大聽習慣了的英文，為什麼突然覺得聽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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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開始開會沒有多久，她所想像能夠排山倒海的問題並沒有出現，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句話，像雷擊一樣的劈開她的腦袋，使得她完全無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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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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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珍妮的聲音在耳邊提醒，她有些擔憂的看著自己，使得安翎本能似的點點頭，站了起來。「請問，這是董事會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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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抱歉。」餐廳的大股東瓊斯先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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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她的語氣不能抑止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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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剛才有提到了，由於您對成本掌握的方式太差，在選材用料上過於鋪張浪費，我們希望對店家用比較不這麼負擔的方式來做營運，才能夠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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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定？」安翎的語氣忍不住尖銳了起來，「你們在乎的只是成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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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營要長久，考量成本是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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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家店從開店開始，就一直是走這樣的方式經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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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方法耗費太多不應該有的成本。」他們就像是錄音機一樣，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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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二歲升上主廚，帶領這家店拿到了米其林一顆星的地位，靠的不是精準的成本控制，而是對於優良的過份挑剔，你們都是知道的才會願意投資在我身上的不是嗎？」安翎站了起來，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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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安翎。雖然大家知道妳的能力，但不代表我們要拿自己的未來開這種玩笑。妳的每一分鋪張浪費，大膽嘗試，都是給餐廳帶來不安穩的動盪。」瓊斯先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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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的字典裡頭從來沒有穩定，我永遠都在求進步，永遠都在冒險！」安翎顯然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用力一拍桌道。「這是我的店！這裡從裝潢到擺盤，從餐巾紙到每一片芹菜葉都是我一生的心血！我在這裡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你們憑什麼要我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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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斯先生的意思是希望Aglio能夠成為無國界創意料理，能夠多開分店，成為大眾餐廳，而不是走那麼精緻高價的形式，這樣收益上根本不敷成本……」另一名股東泰勒先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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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商人！根本是在糟蹋這家店，糟蹋我們這些人的用心！」安翎將手上的報表用力一摔，氣沖沖地怒吼道。「丹！你和我是多年朋友了，你怎麼會用這種方式想要逼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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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妳的理念不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妳的自以為是、囂張跋扈，也從未聽進我的任何意見。」瓊斯先生站了起來，似乎也動了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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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垃圾會把這家店搞垮，不知死活又短視近利的混蛋！」她忍不住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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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您的言詞，也控制一下您的情緒，莫菲斯小姐。」瓊斯先生厲聲道。「這件事情已經確定了，請您月底之前交接給新上任的羅德里格斯主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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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德里格斯？你是說詹姆斯‧羅德里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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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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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嗎？他就是個草包！已經十年沒有做菜，就光靠他那一張嘴罷了！」安翎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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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他懂得運算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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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翎怒氣騰騰的瞪著在座每個迴避她眼神的股東，她實在無法再繼續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這一陣安靜的沉默延續著，幾乎要凍結了空氣，使得她終於忍無可忍，開口問：「我可以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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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瓊斯先生抬抬手，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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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廚……您還好嗎？」珍妮追了上來，跟著安翎一同搭乘電梯到原本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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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同仁，影響他們的心情。」安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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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知道了。」珍妮拍拍年紀接近的安翎，想安慰她一下。「妳真的受委屈了，他們不該這樣對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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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他們不該這樣對這家店才對。」安翎搖頭，表情是一片死灰。「我受什麼委屈？我不過是一個煮菜的丫頭罷了。我不懂經營，也不懂收益與成本，將我辭退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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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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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旦按照他們的想法做，客人一定會流失掉的，想像一下他們在面對更改後的菜餚品質，會有多失望。」雖然她的表情仍然冷靜，但是聲音卻有些飄忽，使得珍妮有些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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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翎，不要灰心。一切都還會有轉機的。」珍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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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我就是身無分文的小廚師，從一開始我就不可能贏得過他們……我懂什麼經營？懂什麼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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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她沒有把自己的錢投入餐廳，而是去解決家裡的經濟需求，這是她的錯誤，否則就算是他們拎著她的領子，安翎也絕對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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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翎搖搖頭。「……或許我應該去上些課程，充實一下自我，進修經營課程，唸個管理學院什麼的，這樣就不會再有人看不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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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翎……」珍妮忍不住抱住了個子瘦小的她，怎麼能夠想像這一雙瘦巴巴的小臂膀，竟然要承認著這麼大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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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心裡想著：這個東方臉的小女孩是主廚？看起來雖然跟珍妮同歲，但是看起來年紀好小啊？到底是憑什麼站到這個位置的？但是看著她每天待到最後一刻替餐廳熄燈，在廚房總是生氣蓬勃的樣子，她就知道這個小女孩絕對不是等閒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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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其林網頁上對她的介紹是：才華洋溢、熱情奔放、著重細節、眼光獨到。她曾經這麼受到矚目，曾經享受著光芒，只是因為成本控管的問題就受到如此的打壓，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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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麼樣才能夠解決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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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十二點半，安翎終於脫下制服，換了牛仔褲和短袖T-Shirt，當她將頭髮放下來，才發覺得整個髮髻裡頭都是汗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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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才會每天都偏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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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這麼認真的付出，努力的堅持做對的事情，為什麼結果會這麼不如預期呢？安翎皺著眉頭走進黑夜當中，舊金山的晚上沒有星星，只有燈火通明的路燈和稀少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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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都是孤獨一人，她以為自己可以應付這些苦難，卻是這天晚上，才知道寂寞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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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上車，九月的舊金山夜晚一般來講只是有些涼意，今天卻意外冷得只有十七度左右，她無聊的看著自己吹出白色稀薄的氤氲，明明不是刺骨的冷，卻使得她的雙手發顫，握不住方向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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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真的冷，卻是膽怯著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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