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面紀事心之約束》 - 第三章『多麼渴望』

　　我的名字是父母為我取的——咲，有開花的寓意，由於唸法獨特，與村內的人截然不同。

　　我的祖先是從世界另一端移民而來，聽父母說是為了遠離戰亂。

　　即使那是隔了好幾個世代的事情，但文化差異造成的影響仍然有所殘留，這或許也是我的名字跟大家不同的原因之一。

　　我所在的佛洛陽村莊是國與國的邊界，管轄權隸屬於奧利多格，所以我們算是奧利多格的子民，儘管我從來沒發現自己跟奧利多格有什麼聯繫。

　　我們的村莊要說偏僻，其實不然，我們位於貿易路線的附近，處於熱鬧與不熱鬧之間。

　　不時會有商隊和軍隊路過這裡，村民會順便跟路過的商人購買東西。

　　村莊的大家不太喜歡被打擾，只是迫於無奈習慣了現狀，我倒是很喜歡這種新鮮感。

　　雖然這裡不到偏僻，但是如果有計畫性的想做點什麼，會因為離中心地帶太遠而造成許多不便，也許正是這不上不下的地理位置，很多人都決定要去城內求學，然後便一走了之。

　　「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待在這裡呢？」

　　「因為他們有想要做的事情。我們要尊重人家的決定。」

　　母親撫摸我的頭，安慰我的當下，我才了解到我想要的東西跟大家不同。

　　——說實話，我非常的孤單。

　　我們家是種橘子樹為生的，與商隊交易能換到一筆好價錢。

　　我出於自願幫忙父親採收橘子的時候，碰巧看到了金髮男生和一隻金毛大型犬正在遠處跑來跑去。

　　「那是甜點店的孩子呢。好奇的話，就去找他玩吧，咲。爸爸我這邊採收完就差不多了。」

　　「嗯！」

　　在父親的建議下，我往金髮少年的方向跑去，後面傳來了父親的聲音。

　　「晚上前要回來喔。」

　　「是！」

　　當基於好奇而湊上前想要一探究竟時，金髮男生跟我對上了眼，我甚至什麼話都沒說，他就先對我笑了。

　　「你好，我是菲爾，他是萊恩，我的忠誠戰狼。」

　　「汪！」

　　「⋯⋯我是咲。」

　　那時七歲，我結交了菲爾這個朋友，父母和潔絲阿姨都說我們是青梅竹馬，雖然父母對寡言少語的菲爾不太熟悉，卻仍然支持我繼續跟他當朋友。

　　相處期間，我發現菲爾很不會展現自己的心情，在感情方面也缺少勇氣，但心思意外的細膩，常會為他人著想，並且在重要的時刻永不卻步。

　　「明天，會再來的。」

　　「真的嗎！？」

　　「嗯。」

　　當時真的好開心。

　　本以為和我同年紀的人當中，菲爾是唯一一個不會離開這個村莊的人——結果我錯了。

　　我滿九歲那年，菲爾也說了同樣的話，不過他也說了和其他人不一樣的話。

　　「那個，我說啊！」

　　平時不直率的菲爾將我的手包住並捧起。

　　「那，那個⋯⋯我每半年回來一次，妳覺得如何？

　　——菲爾真的很溫柔。

　　那一刻我察覺到了，或許我束縛住了菲爾的決定⋯⋯我可能不小心阻擋到了想要替自己未來負責的菲爾⋯⋯

　　一想到這點，我就會感到無盡的自責。

　　那之後，我收下了菲爾最後的溫柔，不敢再多做任性的要求，直到——菲爾以偽裝內心的模樣從學院回來。

　　以為菲爾跟城內的人鬧不愉快了，結果連續三次都是這副打算獨自一人承受的樣子。

　　遲鈍的我發現了事情不對勁。

　　明明是局外人，卻比當事人還慌張，還不知道該如何看待整件事——我久違感到了無助。

　　正當我越來越害怕失去菲爾時，潔絲阿姨向我提議幫助菲爾的對策。

　　「咲，我有個計畫。」

　　「計畫？」

　　「那孩子只要下定決定，不管多苦都不會反悔，愛逞強這點和他的父親一樣，真的很讓人頭痛，所以我希望他至少能撿起消失的熱情。」

　　「嗯，我也希望菲爾變回來。」

　　「咲願意協助真是太好了，畢竟妳就是關鍵。」

　　潔絲阿姨擺出一號表情，簡直跟大叔如出一徹的狡猾竊笑。

　　「關鍵？」

　　「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或許可以讓菲爾最喜歡！的咲來解決，妳一定可以將菲爾一直藏著的心魔引出來。誰讓那孩子彆扭的時候，咲總能好好應對。」

　　菲爾最喜歡⋯⋯潔絲阿姨真的是在說我嗎？

　　「菲爾⋯⋯喜歡？」

　　「奇怪，咲妳沒有自覺嗎？菲爾每次回來都會拼命問我咲妳的事喔，明明在學院待那麼久，卻感覺課業好像對他不重要了一樣。難道他在妳面前什麼也沒說嗎？」

　　「沒有⋯⋯應該。」

　　胸口怦怦跳的，這是什麼心情，這樣要怎麼面對菲爾。

　　不行，我要鼓起勇氣，和當時的菲爾一樣，會害羞也不能遲疑——我要幫助菲爾。

　　「潔絲阿姨，請告訴我要怎麼做？」

　　潔絲阿姨再次露出簡直跟菲爾如出一徹的狡猾笑容，然後提出了很多——都是些很讓人家難為情的事，像肩膀靠在菲爾身上、主動牽手、說些很害躁的話，全是很任性的舉動。

　　我都下定決心不要干涉菲爾了，現在又要⋯⋯可是放著不管反而更讓人擔心。

　　幸好——

　　「謝謝妳，小咲。」

　　菲爾握著我的手，對我道出一句感謝，在釋放壓力後重拾信心——結尾是好的就行了。

　　隔幾週，哈克騎士找上門，他告訴了我菲爾目前的處境，不做干涉是我唯一能做的。

　　又過了兩個月，菲爾寄了一封信，上面寫說：我會助妳一臂之力，一定要當上醫生喔！

　　當時的我還沒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然後就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我用雙手把門打開，看到一名姿勢端正的女子用審視的眼神打量著我的全身上下。

　　紅色的眼影，戴著圓寬眼鏡，黑色短髮和綠色裝扮，博學多聞的氣息撲鼻而來。

　　「我是被重金聘用的家教，名為麗茲（Liz），妳就是咲嗎？」

　　「是⋯⋯是的。」

　　忽然來到我家門口的成熟女性自我介紹後，接著說了這麼一段話：

　　「有人依菲爾•朋特的請求，派遣我來當妳的家教，期間為三年，剩下就得由妳決定是否繼續自學下去了。」

　　「信上寫得是真的！」

　　菲爾，你怎麼擅作主張了！

　　「看來妳知道實情了。我和哈克騎士討論過關於妳的事，聽說妳想當醫生對吧？」

　　哈克騎士⋯⋯確實，他有跟我討論人生的志向，是個人很好的騎士。

　　「回答呢？」

　　——難道說，我的機會來了。

　　「是的，我希望能成為這座村莊的醫生。」

　　「是嗎？很好的表情。我的金額已經有人付清了，所以我不會跟妳收錢的，不過容我提醒妳一句——咲。」

　　麗茲臉上的鏡片閃爍著咲做好準備的神情。

　　「醫生是世界上最難的職業之一，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成的，想必妳已經做好覺悟，準備在之後的三年持續苦讀，否則我會直接掉頭就走，然後一輩子不把妳當成我的學生。」

　　「是！」

　　咲充滿精神與活力的回應，麗茲嘴角揚起，藉由推了推鼻梁的眼鏡架以掩飾愉悅的神情。

　　兩百年前，刑國與奧利多格的戰爭中，數道不明白光席捲戰場，魔族通往人類文明的平原幾乎全部消失，只留下最東邊的平地，無差別的災害導致數萬人失蹤。

　　刑國戰力大損之際，名為「主張派」的勢力伺機而起。

　　曾是「魔將」，同時是現在的「主張派」首領——奧特•雷根，與他一起的有志之士，帶領渴望自由的人民逃出刑國，以致於信仰魔神的人與「主張派」挑起了鬥爭。

　　大量「主張派」支持者成功在內鬥中逃生，他們主動遠離故鄉，抵達最東邊的平原，並且按照原先計畫造出有史以來最宏大的人造山，徹底阻絕西邊的刑國。

　　刑國遭到孤立，失去唯一能平安通往北方的陸地——凱厄斯平原。

　　刑國內部為了與一族之恥的「主張派」做出區別，自稱「魔神派」。

　　從此，「主張派」成功過上與世隔絕的日子。

　　如今，分裂的時間已達兩百餘年，種族的隔閡與歷史影響始終不減，使得「主張派」的定位一直沒能改善。

　　唯獨，兩百年前主動接納的奧利多格是例外。

　　當時的「新成公」伊諾•季卡（Ino Chikan）瞭解「主張派」渴望無紛爭的立場，跟他們的「魔王」奧特•雷根（Ott Reagan）達成共識。

　　最終，主張派願意與奧利多格簽訂「絕對無法違抗」的契約，名為——共生共榮協議。

　　入境奧利多格的主張派成員，必須在身上印下契約，以防不測。

　　契約總共有三大條例：

　　——禁止使用上級以上的所有魔法。

　　——禁止用任何手段傷害人。

　　——心靈的契約無法違反，深知違規者，將被傳送遣返。

　　契約的限制由於太過苛刻，即使百年以上，仍然沒有太多魔族入住奧利多格。

　　通常只有胸懷毅力，又不怕歧視的魔人後裔——黛瑞克拉人會入住城內。

　　他們不時出現在城市的街上，一心想與人類和諧共處的姿態，但不可避免的常被旁人投以異樣眼光。額上的漆黑魔角永遠是被關注的最大特徵。

　　「沒什麼，再怎麼顯眼都沒有我顯眼。」

　　——從來不梳的短髮隨風飄逸。

　　——年輕氣盛的步伐行走大街。

　　——身著與白潔刀刃相襯的服飾。

　　他作為艷麗清秀的青年無須配戴過多的裝飾，顏色便可襯托出他的生命——白潔無暇。

　　這套將菲爾包裝得好好的白底藍邊的另類燕尾服，製造於彼佛親自介紹的服裝設計師。

　　前些天，彼佛的虛榮心不准許弟子這麼平庸，他說道：

　　「既然都是我的門徒了，總不能讓你穿便服在城堡走來走去，那會丟光我的面子的。由她來幫你製作一套制服。」

　　「您好，菲爾大人。」

　　「我才是，請多多關照。」

　　侍從出身的她，生來行為便端莊有禮，整套的黑色女僕裝中凸顯高貴的優雅。頭上的馬尾是為了不妨礙裁縫。不帶負面的表情任誰看都覺得她做事毫不含糊。

　　「那麼，怎樣的服裝是你中意的呢？」

　　回想當初，菲爾僅給了一句話讓設計師當作參考，內容是：「希望是一套跟護國衛與眾不同的服裝。」

　　僅過一週，菲爾就獲得了完美無缺的戰鬥服。

　　現在身上的穿著便出自於那位設計師之手，菲爾非常中意她的手藝。

　　包覆四肢的高等布料不緊不鬆，動起來不礙手礙腳的，舒服的不可思議，完全是前所未有的體驗。菲爾不免在心中讚賞著設計師那如同神明下凡般的手藝。

　　據說她年紀輕輕就成為全國最頂尖的設計師。不愧是護國公，人脈廣到連完全不同領域的人都認識，而且他的樣子根本用不著設計師吧？還是說，他一身黑的樣子正是設計師所為？

　　「說來，她的名字我還不知道呢。」

　　彼佛沒介紹到她的名字，究竟是忘記，還是刻意略過了？

　　「試穿的感覺還不錯，就保留這樣吧。」

　　在街上散步，稍微歇息的菲爾一路走回了城堡。

　　自從遇到彼佛開始的學徒生活，已過去了「三年」之久，而菲爾依然在向前邁進。

　　重量訓練、耐力訓練從不怠慢，歷經三年的成果有顯著提升，慶幸自己沒有辜負長久的努力，尤其滿意的是速度這一塊，不枉費不懈的磨練。

　　適應本來遠超反應力的肉體速度後，意味著能做的事更廣泛了，但心中除了盲目訓練外，沒有其他方向。

　　青少年就該叛逆，說到叛逆，菲爾以前最常聽學院倡導不要夜遊，因為盜賊常在夜間作亂。

　　夜遊聽起來危險性十足，儘管如此，傲骨的菲爾仍舊選在了夜間時段，不經過訓練官彼佛的允許，擅自跑出城堡，嘗試在房屋間跑酷的滋味。

　　「真的好黑，屋頂果然沒有一點光照物。」

　　晚上很暗，一不小心可能會失足摔死，但菲爾自認有著傲人的夜視力，注意一下就沒事了。

　　菲爾雖然早已了解自視甚高容易犯錯，說不定哪天這個個性就害自己跌落深淵了，但不能就這麼安於現狀。

　　畢竟不只是盜賊，通緝犯也會善用夜晚這個天然屏障和奧利多格繁雜的建築風格，隱密起來遠離警方的追捕。

　　追蹤潛藏於密集房屋中的罪犯，一直是人民保母的課題之一。

　　不過，菲爾之所以會練習跑酷，莫過於跟魔法完全無緣，也是為今後追捕逃犯所做的演習。

　　「好，沒人。」

　　菲爾探頭看了看每個轉角，深怕被人發現。

　　彼佛擁有單槍匹馬的實力，輕鬆完成任務對他來說根本不在話下，而風魔法佔了最大功臣，可以乘風飛行的他比其他人更利於追查，高空的視野比頂樓還廣闊。

　　這也是他作為法師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方。

　　即使是同樣的魔法，也有才能上的差距，想像彼佛那樣飛在空中，並非學會風魔法就夠了。飛行的風魔法需要熟練、掌控力、穩定、觀察和測量，缺一不可，否則逃不掉摔死的命運。

　　菲爾遲早有一天要跟他一起出任務，想跟上不被地形所限制的人，就得儘快找到替補方案。

　　——所以，就閒著沒事來跑酷了。一天天都待在那死寂的城堡，任誰都會喘不過氣。

　　菲爾初次嘗試非常成功，憑著感覺、爆發力、指力和最重要的協調性，像征服地形般的爬上爬下，隨心所欲的從一樓爬到五樓。

　　以為一切會水到渠成，卻不幸地被民眾舉報，由於練習的時間幾乎都在夜間，不小心激起了民怨和恐慌，之後的結局可想而知。

　　「⋯⋯今天仍然不是騎士呢，這些護國衛是彼佛叫來的嗎？」

　　工作時間同在夜間的護國衛想抓到我根本易如反掌。菲爾深知不能逃跑，乖乖待在原地。

　　「我們是護國衛，有人舉報這一帶有可疑人物跑來跑去。目擊者描述的特徵跟你一致，不要反抗，跟我們走吧，菲爾•朋特。」

　　「果然認出來了嗎？當然沒問題，你們應該不會殺了我吧？」

　　「不會，我們會先扣押你，接下來自己等護國公把你放出來。」

　　來抓菲爾的護國衛總是三人一組，形成三角包圍網，專門對付身手矯健的的人。

　　護國衛什麼話都不想多講，只是冷靜地做好份內事。菲爾則很識相的閉上嘴跟著。

　　「走，進去。」

　　牢門關起，菲爾「再次」進到了黑暗的監獄。

　　歷經漫長的努力，菲爾被抓到的次數已達成十位數，那些警衛看著彼佛帶菲爾從監獄出來也是司空見慣。意外的是，菲爾沒因為添了護國衛一堆麻煩而被動用武力。

　　數次的逮捕歸案，菲爾幾乎徹底搞懂這裡的監獄運作模式。

　　自從伊諾•季卡廢除「金錢買自由」的法規後，犯人必須乖乖監禁在牢房內，直到刑期結束。

　　等待彼佛拿到特例許可的這段空檔，菲爾在監獄裡閒的發慌，但「什麼都不要做」是他想到最妥當的做法。

　　乖乖等著，要是一時衝動放出了窮凶惡極的囚犯，到時再有多大的豁免權也沒用。　

　　⋯⋯⋯⋯⋯⋯⋯⋯⋯⋯。

　　好久，感覺是故意的。菲爾耐心等候一天，隱隱察覺到彼佛在拖時間。

　　房間又暗又髒，囚犯過多導致牢房的打掃並不勤勉。光是坐在地上，衣服就被染黑了。另外，伙食很糟，沙塵的乾麵包與附有雜質的玉米麵條，寧願餓死也不願吃這些。

　　再來，就像平常一樣，菲爾聽見牢房打開的聲音，起來迎接久違的光明。

　　「辛苦了。」

　　護國公隨意招手道謝，守門人則要莊重敬禮。真是辛苦了，今後還有很多敬禮等著你們。

　　菲爾跟在護國公後面，臉和頭髮染上重重灰塵，身上處處是被環境霸凌的痕跡。

　　志向是當一個受人愛戴的國家支柱，而做的事與此相反。菲爾不想認錯，所以他了換個角度想，自己的進步只是耗費國家人力，這般代價應該不算昂貴。

　　「能不能行行好，別再往我頭上塞麻煩了？我可不是你的私人助理，每次一有事就當我是許願池嗎？我已經是問題處理中心的頭兒了，還要兼職當你的救火隊員？下次我可要開始收服務費了，還是按件計費那種，不然你有種就不要半夜出門。」

　　每次被救出來，就要整天聽彼佛碎念和譏諷。

　　放心好了，就算這樣也不會改。菲爾倔強的嘟嘴。

　　咲的書桌上堆滿了雜物與深奧的教科書，恐怖的不是一個小女孩要學這麼多東西，而是這個小女孩已經將教科書的內容吸收乾淨了。

　　「醫生的原則什麼？咲。」

　　「是對生命的尊重。」

　　麗茲的推了圓框眼鏡，凝視咲已成熟的身影。

　　「嗯，看來不再需要我了。三年來，我能給妳的結論很簡單，那就是——無懈可擊。」

　　「麗茲老師⋯⋯」

　　「妳是個獨當一面的醫生了——我很想這麼說，但妳現在才十五歲，成年不代表變成大人。妳肯定會再度成長的，別忘了我教的東西，時刻拿出來複習總會有不同感受的。」

　　三年的期限過去，完成職務的麗茲已經沒有理由待在這裡，離別的時刻來臨。咲低著頭，無疑是失落的。

　　「抬頭挺胸，咲。憂傷並不適合妳。妳已經被醫生數量最多的艾尼亞（Aenea）所認可了，那張醫生執照正是妳努力過的證明，無須懷疑自身的能力。」

　　艾尼亞聯邦，俗稱獸人國度，是由陸地的艾尼西（Aenesi）、海裡的艾尼采（Aenietzsche）、天空的艾尼奧（Aeneo），三國合併統一的對外稱呼。

　　「是呢⋯⋯」

　　「身為醫生，最重要的無非是堅強，沒有病人希望自己的主治醫師是軟弱無能的。」

　　麗茲知道咲短時間難以走出感傷，打算把心裡藏著的想法一併講出來。

　　「作為一名職業家教，我始終貫徹著不誇獎學生的宗旨，因為我認為讓學生有成就感毫無意義，樂觀的心態只會妨礙人的進步——這或許是我首次越界吧。」

　　「老師？」

　　麗茲走向手放背後的咲，將雙手搭在她的雙肩上，凝視著咲稍顯吃驚的神情。

　　「聽好了，咲。我只說一次。」

　　「⋯⋯是。」

　　「妳的學習力和忍耐力，我敢說不比仁傑大學的精英們遜色。僅僅三年的學習成果，妳就已經超越了許多學者。」

　　「那是麗茲老師的教導有方。」

　　「這點也是妳難能可貴的部分，妳擁有世間少有的謙卑之心和強盛的求知慾。妳願意的話，不管在哪個領域都能成為頂尖的專家。」

　　麗茲以嚴厲為主的教育方式出名，語氣很少體貼過，現在她對咲露出不曾有過的溫柔。

　　「如果妳想繼續往上爬，我能幫忙寫介紹信給醫學相關的任何部門。有我保證的話，肯定會有人接納的，剩下就是靠自己的本事。」

　　「非常抱歉，麗茲老師願意費盡心思為我著想，實在讓人很感動，但我想要在這座村莊生活，這裡有我必需留下的理由，今後也是如此。」

　　咲鞠躬感謝，表示著心意已決。麗茲意味深長的看著她，放下了一直以來的高貴姿態，將手離開咲的肩膀，插在了自己腰上。

　　「我說妳很謙卑，但應該說『偽裝自己』比較恰當。說實話，妳那與年紀不相符的成熟，令我很擔憂——不敢撒嬌、不敢期待、要時刻堅強、要時刻鎮定，宛如害怕做錯事一樣。」

　　麗茲早已知曉咲內心的枷鎖——將自己包裝起來，但不得而知是何種原因。

　　「我不曉得妳經歷過什麼，可是壓抑自己在我看來並不是好事，妳要多為自己著想，自私一點可不是壞事，人這種生物就是要為自己而活的⋯⋯抱歉，說太多了呢。」

　　麗茲關心的手離開了咲，回去拿起有點沉的行李，走到了門口。

　　「現在就要離開了嗎？」

　　「嗯，我不想再叨擾你們，妳有一個很美滿的家庭。如果回心轉意的話，隨時都可以告知我，妳知道要怎麼找到我。」

　　「嗯，感謝老師至今的教導⋯那個，麗茲老師⋯⋯不跟我的父母道別嗎？」

　　「不用了，我不適合跟別人道別，妳的父母人太好了，我不習慣。」

　　麗茲刻意在等咲的父母去採收橘子，想趁這個時段趕緊離去。咲完全沒發現，所以麗茲的如意算盤十分完美。

　　「麗、麗茲老師。」

　　咲大聲呼喚，麗茲不厭其煩的再次回頭。

　　「我沒事的，我只是還在懷疑自己的心意，我想我就快找到答案了。」

　　「懷疑⋯⋯嗎？怎麼說呢，畢竟我會的只有全方位職業教學，在感情方面的經驗很少，所以身為老師沒辦法聽妳課業外的⋯⋯或者該說是感情狀況嗎？我這方面實在有點失職。」

　　「感情狀況？」

　　「妳不是跟那個叫菲爾•朋特的人相隔兩地嗎？他這麼問妳著想，代表你們之間有著某種聯繫吧，希望妳和他可以進展順利。」

　　是在說什麼呢？咲歪著頭很疑惑，意會不到麗茲話中含義。

　　「咦⋯⋯」

　　「嗯？菲爾•朋特不是妳的男朋友嗎？我半夜起來的時候，碰巧看見妳充滿笑意的在寫信，我再怎麼遲鈍，多少也能看出女孩子戀愛的樣子。」

　　「咦！？」

　　等到麗茲把話說得更直白，咲才滿臉通紅。

　　「我其實很放心，雖然妳是天才，但也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呢。千萬別放棄這段感情，搞不好不會有下次了。」

　　「誤⋯誤會啦！我和菲爾沒有什麼進展，不⋯不對，一直都是朋友，真要說也只是青梅竹馬之間的寄信而已。」

　　咲故作鎮定的樣子遮不住滿溢的嬌羞。

　　「是嗎？我看妳沒和其他人有寄信過吧⋯⋯也許哪天，那個菲爾就來告白了也說不定。」

　　「告、告白嗎！？」

　　「好了，那我該走了。」

　　「阿⋯⋯是，再見了，老師。」

　　麗茲停止了無意間的調戲，提著笨重的行李，前往早已叫好的馬車。

　　「即便過了三年，我還是不習慣大自然呢。記得要持續保持著好奇心，學者最需要的就是尋求『問號的答案』了，咲。」

　　「是，我會保持初衷的，祝老師一路順風。」

　　麗茲進入馬車向咲揮了兩下手，對自己教導三年的學徒投以期待的目光。

　　「⋯⋯我的心意，或許早就定下了。」

　　咲看著馬車離去，如此說道。

　　這三年間，咲經常跟菲爾互相寄信聊各種事情。

　　菲爾會在老地方——城堡最高處的陽台，等候咲的信寄來，大概是每天的凌晨六點。

　　如果十分鐘內沒出現赤鳥送信，菲爾就會離開，然後明天再來一次。

　　這是反覆無常的日常任務。畢竟城堡常有人巡邏，菲爾可不想被別人看見咲寫的信。

　　「喔，來了。」

　　迢迢而來的赤鳥，雙腳拎著信件，精準丟到菲爾的手中。

　　赤鳥，專門送信的鳥，有著極高持久力和一眼記住目的地的記憶力。

　　「謝啦。」

　　「嘎！」

　　赤鳥隨口叫一聲附和菲爾，馬上迴轉加速飛離城堡。

　　菲爾拆開信封發現裡面夾著兩件信，各是母親和咲的信。

　　咲在信中寫道：

　　（我在艾尼西考核醫生執照順利過關了喔，現在是能獨當一面，幫病人執刀的醫師了。阿，我不是炫耀喔！抱歉，其實有點。）

　　（艾尼西真的到處都是獸人耶，感覺好像踏入不一樣的世界，跟旅遊一樣，不知道之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去一次那裡。）

　　（還有，最近麗茲老師對我三年的指導結束了。菲爾你的多管閒事，我很感激喔。我真的很慶幸能被麗茲老師所指導。）

　　（話說回來，菲爾你那裡最近還好嗎？要是遇到瓶頸，不妨跟我說喔。）

　　潔絲在信中則是寫道：

　　（咲最近的樣子好像有點消沈，似乎是因為她的家教結束職務，離開了村莊的關係。那孩子對分離一直很敏感。）

　　菲爾接著讀：「那位麗茲老師阿，雖然外表嚴肅，但其實是個內在很溫柔的年輕女孩子⋯⋯寫得好咸濕！」

　　菲爾收起了信件。

　　「沒想到，咲剛成年就當上醫生了⋯⋯好！我可不能一直落後下去阿！」

　　今天是實戰訓練，菲爾興致勃勃的走去了城堡大廳。

　　隨著菲爾的實力上升和熱忱日漸增強，隨性的彼佛將每個月改成每週一次對練。

　　「要上了！」

　　「喔！幹勁十足嘛～」

　　對練中，彼佛面對有所成長的菲爾，還是遊刃有餘的贏下每一場。

　　打不中很正常，但絕對不能怠慢攻勢。

　　菲爾擺著十足認真的神情，分析彼佛所有動作，找出或製造破綻，抱著勝利的覺悟戰鬥。

　　漸漸地，菲爾的實力到達彼佛會防禦的程度。

　　正面交鋒下，菲爾暫居領先，由體能異於常人的優勢，兩者體術上的差距逐日漸縮減。

　　菲爾久違產生的成就感和自信心，僅有一下子。

　　「喝啊——！」

　　彼佛腰部微小的擺動閃掉菲爾的吶喊一揮。

　　閃過一次！那第二次呢？菲爾身子壓低，木劍反握揮向彼佛纏滿黑色繃帶的臉龐。

　　這不在彼佛意料內的第二擊，菲爾以為必中無疑，可惜事與願違。

　　超自然風力把彼佛往後推了幾公分，恰好躲過面目全非的命運。

　　「慘了！」

　　「太嫩了。」

　　局勢一旦導向菲爾，彼佛便會用魔法阻擋、拖慢菲爾的進攻機會，再度翻轉整體節奏。

　　「一點干擾就受不了，未免太軟弱了。」

　　彼佛的食指射出憑空製造的小石子，往菲爾的眉間射去。菲爾為了躲開，直接打亂好不容易建立的節奏。

　　給予信心再粉碎信心，把剛建立的正向情緒一時半刻摧毀殆盡——每次都被如此對待的菲爾，敗北的同時，精神力也在一點一滴的提升當中。

　　「無力，太無力了，菲爾。」

　　彼佛的劍技犀利十足，腹部、手背、大腿的三連擊，菲爾擋不住任何一下，被輕易打倒在地——慘遭落敗。

　　「哎呀，完全不行阿，撐的時間倒是變久了點，去當人型沙包搞不好很有賺頭喔。」

　　「可惡⋯⋯有種不要用魔法阿，剛剛那一下明明可以打到的。」

　　「蛤？聽不到？今天的課程結束，再～見。」

　　彼佛裝作沒聽見，進行日常的冷嘲熱諷，豎起食指和中指從額頭向外揮去，自以為帥氣的道別，隱形離開現場。

　　「⋯⋯」

　　即使菲爾過了半年有所成長，彼佛顯然還是嚴重放水的贏得勝利，也許賦予他人負能量才是彼佛最擅長的。

　　因為下級魔法些微的阻撓而輕易落敗。不甘心歸不甘心，不過往好處想有在進步。

　　彼佛用的魔法越強，努力就沒有白費。持續精進，總有一天一定有機會持平或超越。

　　打敗他並非不可能，再給三年⋯⋯不，再兩年就好，準備交出護國公的位置吧。

　　菲爾•朋特在睡夢中自我催眠著。

　　未知的變數打斷了理想中的未來。

　　麗茲老師送來了許多禮物。醫生袍、聽診器、耳溫槍、血壓計、顯微鏡、病理切片、試劑盒，等等⋯⋯有關診斷用的幾乎因應俱全，而且全都各有兩組，深怕發生問題。

　　咲深刻感覺到麗茲老師把愛徒心全展現在禮物上了。

　　症狀觀察、觸診、理學檢查、尿液檢測、血液檢測、切片檢查、顯微鏡觀察、糞便潛血、口腔黏膜，這些是咲能夠做到最全面的檢查。

　　「來試試看好了。」

　　咲試著做了一次全面檢查，而對象是她父母配合完成的。

　　然而，命運弄人，咲初次的診斷便是驚為天人的病症——癌症，而且還是例外的情況。

　　之後，深怕誤診的咲又檢測了兩次，結果仍然一樣，甚至更糟了。

　　「這是？」

　　——上週檢測完還是初期，為什麼今天變成中期了？

　　咲遲疑了好一陣子，直到母親提問「咲，怎麼了嗎？」才緩緩回應：「⋯⋯癌症惡化了。」

　　「⋯⋯」

　　「⋯⋯而且惡化得十分迅速，歷史中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情況，手術的器材甚至還沒有送到，這樣下去的話⋯⋯」

　　當檢測出父母一同患有癌症中期的惡性腫瘤的那一刻，咲的內心深處前所未有的劇烈動搖著，不現實感擠壓理性的思考，內心矛盾的難以自拔。

　　這次換父親提問：

　　「能治好嗎？如果要等到器材送到的話。」

　　「麗茲老師贊助的器具很齊全，但由於是一次性全部送達，可能要一個月。」

　　現在才過兩週，連一半都不到。咲甚至不清楚現在開刀能否挽回。

　　通常癌症進入中期後，就很難治好了。

　　「唯一有可能治好的情況就是用上級光魔法，不過那樣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全都在封閉的『伯斯伯德（Perthbird）』裡面，即使是麗茲老師也不一定能尋求到那裡人的援助。」

　　伯斯伯德，又稱光之國度，擁有最多使用能夠「創造奇蹟」的光魔法的法師與術師。

　　「是嗎，我們患上了很棘手的症狀呢，給咲添麻煩了⋯⋯」

　　父親無奈卻坦然的說道，咲的手不斷顫抖著，這樣的手真的夠格開刀嗎？咲不禁陷入自我懷疑。

　　剛取得執照的醫生，要照顧的病人竟是最重要的親人，咲的難過不言而喻。

　　「癌症目前已經發展到比較晚期的階段，這個階段的治療重點會轉向控制病情，而非治療。至於原因⋯⋯⋯⋯⋯⋯⋯⋯⋯⋯」

　　咲向父母委婉但不避諱的談論癌症的狀況，說著說著，傷心大過了思考。

　　「咲，沒事的。」

　　咲正要流下眼淚時，父親安慰起了咲。

　　「我記得這種罕見的情況叫夫妻癌嗎？這樣的結局簡直像命中注定般呢，而且有妳媽媽陪著我，感覺就沒有那麼可怕了。」

　　父親說完後，擔心的母親對咲說道：

　　「咲，恐怕媽媽會和爸爸先一步離開妳吧，可是——咲的路還很長，不能因此失去活著的動力。」

　　「母親⋯⋯」

　　「我這一生有著不少遺憾，也有著很多的滿足，但我最害怕的是如果我們走了，而讓咲失去生活方向，這對任何人都不是好事。即使我們不在，咲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咲，媽媽說的沒錯。我們只是妳遲早要跨越的一道坎而已，只是這道坎來得快了一點。」

　　「父親⋯⋯」

　　從這般震驚的壞消息中平復下來是很艱難的事情，但咲的父母親比她想像中來得堅強。

　　為此，咲唯有回應母親的期許。

　　「⋯⋯嗯，我會好好活下去的，將你們兩個人的回憶一起帶上。」

　　「嗯，這樣我就放心了。」

　　母親注視咲那絕不食言的表情，微笑的說道。

　　癌症加速惡化的症狀突發、肆虐世界各地的癌症病患——醫學界現今對這加速惡化的現象原理和發源處尚摸不著頭緒。

　　由於村莊太偏遠，消息是麗茲寄信傳來的，所以咲是事後才得知這項消息。

　　「居然會有這種事。」

　　咲在自己的房間拆開麗茲剛寄來的信，讀完後深深閉上了眼。

　　等到意識恢復時，手中的信已經被折得稀爛。

　　父親趁著身體能動的時候，堅持要去做他最喜歡的橘子採收。

　　屋內，身體比父親虛弱的母親只能坐在床上，咲則站在床邊一面寫著母親的血驗數據，一面在腦內想著要用哪些藥最合適。

　　咲無時不刻的在認真思考要如何最有效的控制病情。

　　「咲，病情如何了？」

　　「癌症從中期惡化到晚期了，我依然找不到為什麽那麼迅速的原因。麗茲老師最近有給我發信，據她所說世界各地的病患都發生著類似的情況。」

　　聰明的母親似乎知曉了未來的結局，淡然的說：

　　「這樣啊。咲⋯⋯⋯⋯關於葬禮⋯的部分，依照祖先的習俗，親人的葬禮只能由親人處理，但是咲如果一個人會感到害怕的話，可以不用管這樣的習俗，請潔絲小姐或其他人來幫忙代勞也行，好嗎？」

　　這番話令咲皺起眉頭，心情已沉落谷底，如今又更加沈重了。

　　「⋯⋯請不要說這種話⋯⋯我會找到治療母親的方法的，不要那麼快放棄⋯⋯就算⋯就算是葬禮，我也會好好的送走你們，所以⋯所以請讓我陪著你們度過剩下的時間吧。」

　　「咲⋯⋯」

　　母親看到咲的表情，溫柔的微笑著，而咲這才發現自己又流下了眼淚。

　　「——！不要⋯我不要⋯⋯不行！我不想要你們走，不要走，我不想再孤單一人了⋯⋯」

　　咲難過的看著溫柔對待自己的母親，忍不住撲向她，難受的大哭了一場。

　　「咲，妳是我們的寶物阿——只要妳還在，不管是怎樣的事，我們都可以承受住。沒事的，我們會一直陪著妳到最後一刻。」

　　——母親的這句話，咲一輩子也忘不掉。

　　這段剩餘的時間，母親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連總是很健康的父親也只能待在床上。

　　「潔絲阿姨，抱歉這麼久沒來，其實阿，最近⋯⋯⋯⋯」

　　咲找了空閒的時間，私下去跟潔絲談論了自己家的情況。

　　講到快哭時，潔絲上前抱住了咲，撫摸著她的頭。

　　「潔絲阿姨⋯⋯」

　　總是抑制不住的咲經歷了第二場大哭。

　　為了生計，咲憑一己之力照顧家裡的兩人、定期做橘子的採收和篩選、幫村莊內其他病人的看診，每天都這麼硬撐著，咲的身體日漸虛弱。

　　這接近過勞的生活不斷持續下去，恐怕咲會先一步倒下，但她只想著要再做得更多。

　　幾週過去，麗茲贊助的手術器材送達，由於父母的癌症階段已經不適合開刀，咲只能把這些醫用器材全部塵封進本來是給客人住的第三間房。

　　日漸消瘦的父母行動能力和意識逐漸消退。

　　很快地，病痛的艱辛先結束了父親的生命。

　　那一晚，咲拜訪完潔絲阿姨，帶著甜點剛回到家。

　　「你們要吃甜點嗎？潔絲阿姨送了我很多喔。」

　　「「⋯⋯⋯⋯」」

　　「父親？母親？」

　　咲察覺到父母對自己的反應全無，先檢查了母親發現還有呼吸，只是睡得很死。

　　隨後才知道父親已然過世，這份沈重的消息讓咲震驚到甚至反應不過來，僵直的站在遺體旁許久。

　　「⋯⋯」

　　隔天，母親也跟著父親的腳步離開了咲。

　　桌上的知識皆是已讀之物，不過這些知識沒能守護到自己重要的人。

　　咲看著這些用於救人的書，眼神少了光芒。

　　「醫生不應該是保護人的職業嗎？」

　　麗茲老師曾回答過咲這個問題：

　　「醫生的職責是服務、尊重病患，協助病人度過高品質的生活。這才是好的醫生，正確的醫生。迎向固有的結局是無可奈何的，學會放下是很重要的事。不需要責備自己，但是今後一定有要做好準備，不管是多厲害的醫生，都必定會經歷挫折。一個醫生的好壞，不在於照顧的病人是否離世，而是是否盡心盡力照顧自己的病人，履行應該職責，減輕病人的負擔，給予病人活著的基本尊嚴，這是醫生千真萬確的原則。」

　　麗茲用著足以讓人信服的勇氣解釋醫生這項職業，而咲從來沒忘記過這番話。

　　「麗茲老師的話真有份量。」

　　咲連父母的最後一刻都沒辦法為他們撫平痛苦——最終是由死亡為他們帶來平靜。

　　「我真的會是個好醫生嗎？」

　　咲穿著黑色喪服，烏雲密佈的天空反映了心情。

　　「父親，母親。」

　　咲在佛洛陽村莊的偏僻地帶，分別立起了「梓（Azusa）」和「桃（Momo）」兩個墓碑。

　　咲站在父母的墳墓前，緩緩說道。

　　「——我會帶著你們的回憶繼續走下去的。」

　　凌晨六點，菲爾隔了快一個月，久違的看到赤鳥從遠方飛來——咲的來訊。

　　「來了，這次比之前晚了很多呢。」

　　今天有信來，但這次不太一樣。菲爾打開信件，萬萬沒預料到迎接自己的是極大的壞消息。

　　「⋯⋯咲的父母得癌症⋯⋯過世了。」

　　生活總在自己覺得順利的時候反轉。

　　咲在信中提到她的父母患有癌症，最近才剛離世。

　　據咲所說，有一種使癌症加速惡化的奇特症狀，對癌症病人非常致命。

　　咲的父母正是受到此症狀影響，甚至連開刀的機會都沒有就過世了。

　　「真是遺憾。」

　　菲爾剛看完信後，彼佛宛如看準時機的從上空跳下來，一身漆黑的他站在這裡，陽台突然沒那麼亮了。

　　「唷！嗯？你在跟家鄉的人寄信嗎⋯⋯」

　　「不、不行嗎？先說我可不是叛徒，況且你根本沒告訴我王國內部的發展。」

　　「沒差啦，你要不要出去放風一下。」

　　好隨便的態度。菲爾第一次感謝彼佛隨性的風格。

　　「放風？那正好，我想要⋯⋯」

　　「有任務喔。」

　　這個時候來任務嗎？放假沒望了。菲爾死心的收起咲的信件，擺出什麼都不在意的表情。

　　「任務？」

　　「啊啊，沒錯，是軍方請托的任務，最好一個人做。」

　　真是突然。菲爾莫名感覺這是早有預料的事。

　　「你確定嗎？雖然我十五歲了，就算是護國公欽點，沒有經過認證的護國衛去執行任務，同樣是違法吧。」

　　「那種東西無所謂啦，用實習生的名義就好了。如果我去做任務，怎麼想都會被起疑吧。」

　　「⋯⋯原來你也有自知之明。」

　　菲爾認為彼佛應該能處理好軍方那邊的事，而增長許多的實力足以保護自己，出任務的條件滿足。

　　抱歉了，咲。菲爾在心中道歉。

　　「嗯，好吧。」

　　早已躍躍欲試了，乾脆一點吧。菲爾隨口說道。

　　「最近很閒，而且遲早也要執行任務。我想不如先小試個身手好了。」

　　「是關乎盜賊的任務喔～」

　　彼佛甩了甩前臂，手中握有一卷粗糙的黃紙。菲爾接下打開，仔細閱讀裡面的一字一句。

　　「你一人潛入私人公會，從內部竊取有關盜賊犯案的紀錄。」

　　「盜賊？」

　　「那裡有現今最大的人口走私團伙，『哨』的重要資訊。」

　　黃紙是偽造來的特務推薦申請書，這是真的要我當臥底。菲爾質疑的問道：

　　「『哨』，那個盜賊集團的總稱？」

　　「是啊，所以我派給你的是最不危險的工作，不過還是小心點，不然被發現會屍骨無存的。」

　　「你要我具體怎麼做？」

　　彼佛彎腰用臉對著菲爾。

　　「去登記成為特務，平凡的做個小差使，用一天的時間混進去，然後找時機潛入後台，偷取我們要的文件。我剛剛已經幫你施展認知障礙的魔法了，不用怕被找碴。」

　　「我一個人而已？」

　　「嗯，不用擔心事後被追查身份，我會負責抹除你的行蹤。」

　　盜賊的機密資料，有那麼好取得嗎？雖然菲爾自認是天才，但要完成這樣的任務會不會太棘手了。

　　「任務很簡單的。」

　　「⋯⋯可能吧。」

　　以為人生首次執行的任務，是充滿艱困的戰鬥，能和不熟悉的護國衛們製造男人間的回憶，最終蒸蒸日上，成為名副其實的護國公，像英雄故事一樣。

　　瑪結果，菲爾聽到的既危險又單調，還要獨自一人。

　　「你來的話，沒問題啦。」

　　「我失手的話，你要怎麼做？」

　　正當菲爾以為會像以往那樣，你言我一語的調調結束時，彼佛的臉靠了過來。

　　——有殺氣的壓迫感。

　　「——所以不准失手。做一件事可以用一百萬種的步調完成，只要完成就沒問題，想怎麼走這條路是你的選擇。」

　　「痾⋯⋯」

　　「或者，你只要承認你是個熱衷逃避的膽小鬼，我就找其他人代替你。」

　　低沉的嗓音前所未有，突如其來的緊張感使得菲爾不知所措。

　　「哼！我可是日後要取代你的護國公，絕對成功給你看！」

　　「很好很好，快去快去，時間緊迫，啊！還有任務期間別回城堡，被人跟蹤就不好了。」

　　彼佛見菲爾熱烈回應，告知完必須事項後，隨意打發困惑的菲爾，轉身飛速離開。

　　「我是不是被騙了啊？」

　　算了，處理得越快越好，兩天內把這件事完成。菲爾決心完美無瑕的執行任務。

　　「這次，我也不打算殺人。」

　　菲爾把「斬裂恩典」放在了城堡，隻身前去位於奧格蘭東南方的地下酒吧。

　　這所私人公會擺著「酒吧」的名號招攬客人，店內長得也跟一般不酒吧無異，奧利多格盛產醉酒鬧事的傢伙，這裡能安然無恙經營到今天，絕對是靠公會內的潛規則。

　　其二，公會內發生的一切傷害人舉動，將一律被永久驅逐⋯⋯雖說是驅逐，不過肯定是明面上把人趕走，日後殺人滅口，以免留下負擔。

　　「歡迎加入特務的行列！」　

　　熱烈的女店員非常高興有新的特務出現，而且還是個年輕人。菲爾無語的交出推薦函，被快速審核過關，

　　違法證件。

　　拿著特務證件，收在白色制服的內襯口袋。

　　「沒想到這裡跟我年紀相當的人好像不多啊。」

　　以為會有很多走投無路的小鬼投靠這裡。菲爾走到告示牌，順便觀察酒吧內都是什麼樣的客人居多。

　　中年人佔最多數，不過他們連正眼都懶得看菲爾，代表只有來喝酒的意圖，不想添任何麻煩，選擇來這裡喝酒，搞不好就是因為不用擔心有人會鬧事。

　　第二多的是青年，或者該說是即將步入中年的青年，他們僅一半的人有穿著裝備，想必是擁有特務身分的人吧。

　　菲爾的穿著顯眼到極點，卻根本不被公會裡的客人放在眼裡，恐怕是彼佛施展的「認知障礙」有發揮效果，可以好好完成委託混入其中是再好不過了。

　　「申請是申請好了，接下來就是裝模作樣。」

　　想這麼多也沒用，先接任務吧。菲爾隨便拿走一張黏在告示板上的委託紙。

　　盜竊委託——上級上位騎士－哈克的綠寶石手鐲，綠寶石內有「歡迎光臨耳語的殿堂」的黑色語句——報酬為四萬格蘭。

　　這什麼東西？再一張好了。

　　尋人委託——得知護國公與其繼承人的真實身份，需附有明確證據，否則公會將無法保障委託報酬——報酬為三百萬格蘭。

　　三百萬？再一張吧。

　　刺殺委託——使諾艾爾•季卡（Noelle Chikan）死於意外——報籌為三十二萬格蘭。

　　諾艾爾不是小孩嗎？

　　這些委託全部都不適合，應該說根本是引人犯罪的騙局，從紙上甚至能看出乘涼許久的黃色胎記。

　　要不是公會全面代理委託人的名字，以保障他們的安全，不然馬上就能制裁這些一肚子壞水的人了。

　　「⋯⋯」

　　這裡有時會有傭兵來接受委託，也有的傭兵基於安全考量，尋求其他更安全的管道，畢竟這個地方的穩定性好到讓人匪夷所思。

　　有些人怕落入圈套，永遠不會來這裡——也就是說，身手矯健的危險人物都不在這邊。菲爾偷偷的往人群那裡看去。

　　這所私人公會不在奧格蘭的管轄內，王國那邊的人明知如此，究竟有何盤算才不對此地出手呢？公會給的委託明明沒有什麼好事。

　　說是高層一手經營的，更像高層在一旁輔佐，使這個公會不被阻撓。

　　菲爾希望幕後主使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總之先找個好的委託吧。菲爾迅速過目所有不適合的委託，終於找到一個還行的。

　　「這個還差不多。」

　　菲爾伸向告示牌，摘下那張算正常的委託。他看上的任務是尋找失蹤人口。

　　「失蹤者叫做伊法利克（Ifaluk），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奧格蘭的南方廣場⋯⋯感覺還行吧，線索有切入重點。」

　　委託裡唯一線索是，南方廣場的下水道存在一座地下城，可以從那裡著手調查。

　　報酬是兩千格蘭，不多不少，看來這個伊法利克不是多有名氣的傢伙。

　　之後，菲爾抵達現場，等到沒有人的間隔時間點，一手把水溝蓋拔起，跳進下水道時，順帶蓋上了水溝蓋。

　　「好黑。」

　　難保會遇到什麼東西。菲爾一手提著從城堡裡面拿走的提燈，一手握著從城堡裡面偷來的防身小匕首。

　　「是這裡嗎？」

　　走進向下的樓梯，發現環境有所變化。臭水的管道並沒有建造過來，看來方向是正確的。

　　故意融入環境的地下城入口，花費將近十分鐘終於找到了，但現在菲爾還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堆刻意為之的死路。

　　「又是死路。」

　　行走中，菲爾記住了每條錯誤的路徑，不過還是走得越來越迷失方向。

　　古人的設計有時候也不是不能理解，作為幾百年前的避難所算是很優秀了。

　　戰爭中，防止被侵略進來的敵人找到，大多數地下城都被建造者刻意蓋成迷宮，而正確路線全被記在特定人的腦中。

　　由於沒有紙本的記載，地下城的雜亂迷宮搞得侵略者暈頭轉向，最後不是遭到陷阱擊滅，就是被到來拯救難民的援軍剿滅。

　　「嗯？」

　　步行將近半小時，正要不耐煩之際，菲爾停了下來，率先異樣發現的是聽力，隨後原地踏步故意製造聲響。

　　「聽出來了，這邊的回音比起方才都大。」

　　菲爾往回走撫摸最近的牆壁，觸摸到的材質從光滑平整的石頭變成了生鏽的鋼鐵，一扇幾乎快跟牆面融合的鐵門。

　　「臭水的味道害我聞不出來鐵鏽味。」

　　視覺也沒發現，門把部分幾乎全壞，難怪用看的找不到。

　　「直覺應該沒錯，終於抵達地下城的路口了。」

　　一腳踹開鐵門，新入口出現。

　　「就是這裡吧。幸好我的感官還算優秀，聽得出回音的差別。」

　　裡面異常安靜，幾乎感受不到人煙，雖說是地下城，但外觀和氛圍更像是通往刑場。

　　菲爾小心翼翼的拿出匕首刮著牆邊，製造標記。假如這裡也有死路，那一定要有辦法原路折返，否則迷失方向就死了。

　　天花板非常高，顯得提燈的照明效果不好，彷彿一股肅殺氣息壟罩了精神。

　　「⋯⋯看地面的灰塵，就能感覺到這條路已經很久沒人走過了。」

　　菲爾提起鞋底，全是塵埃，大概知道了無人煙的原因，畢竟除了環境驚悚，位置也很糟糕。

　　下水道的上面大概就是衛兵室，沒有盜賊或法外人士會笨到在這裡定居。

　　「既然都來了，先闖蕩完再回去吧。」

　　菲爾把返回的選項當成了最後步驟。

　　地下城的構造很複雜，坪數倒是不大。

　　有一堆被搜刮過的空房，空房裡頭有好幾扇門通往不一樣的地方，有些甚至會輪迴。

　　最後一扇門就在走廊的盡頭，老舊大門的材質很沈重，兩人各自負責一邊似乎才是正確的開啟方式。

　　「希望能一帆風順的找到人，結束委託。」

　　菲爾懷抱渺小的希望用力推動地下城的盡頭。

　　大門被推開，沉澱已久的灰塵和碎屑掉落下來，菲爾進到偌大的室內。

　　——不見一個人影，只見曾是人的殘留物。

　　這一幕將會是永遠忘不了的悲劇現場。

　　人體散落一地，毀容的頭放置在地板中心，

　　凝固的暗紅血液飛濺在所有角落，

　　內臟飄散在各處——這些慘白甚至有點發綠的碎塊，散發著不可描述的惡臭。

　　「嗯！」

　　菲爾震驚的捏住鼻子，停頓在原地。

　　屍體死得不久，而加害人不在現場，畢竟也沒有理由待在這裡了。

　　上下左右觀摩整個房間，找到另一個引人注目的東西。

　　腳踩在早已乾枯的血上，朝著因為光線反射而發亮的鐵器走去。

　　蹲下觀察沾滿屍體殘留物的物品——剪刀。

　　如果是縫紉用的，這把剪刀過於龐大，還有著非一般的鋒利度。

　　菲爾觸碰剪刀的側面，殘留油脂的油膩觸感讓他確信了一件事。

　　「分屍用的嗎？看來嫌犯只有用剪刀分屍。」

　　菲爾應該是第一個來這裡探索的人，然而死不久的屍體明示有人比他早到一陣子。

　　「犯案的人不是走正規管道來到這個地方的。」

　　菲爾陷入沉思，過了一段時間才站起來。

　　「更早來的人是怎麼到這裡的？」

　　人性的黑暗面，就是在講這間疑團重重的房間吧？

　　嫌犯把人頭放置房間中心，的確是很惡趣味，不過這點小事還不足以看出動機，如果只是想殺人，為何那麼大費周章？

　　阿，原來如此。

　　「行兇的人應該是盜賊。」

　　飄散的內臟都是腸子和筋肉，可能真的有在享受分屍的快感，但是——胃、肺、心臟、肝臟、脾臟，主要器官都不在這個房間。

　　只有跟盜賊有關係的人會把有價值的內臟帶走，不過不排除犯人單純是出於興趣幹這種事。

　　「⋯⋯」

　　嗅覺靈敏，導致對強烈氣味很容易疲勞，最痛苦只有一開始。

　　菲爾將捏住的鼻子鬆開，面無表情的走遍三個小隔間。

　　除了厭煩的惡臭外，已經沒什麼好驚奇的。

　　「該說是我忍耐力很強，還是說毫無波動？恐怕是因為我不認識這個人吧？」

　　平靜看著伊法利克的屍體，菲爾沒能察覺出自己的異常。

　　「我想你應該就是伊法利克吧。這裡沒有其他東西了。附近或許會有密道，可是找起來很麻煩也很危險。」

　　——趕緊離開吧。菲爾覺得累了。

　　「抱歉，我對你的死很遺憾，但我不認識你，所以我不打算繼續冒險調查下去了。」

　　這件委託最後不了了之，第一次任務就見到屍體，實在是不能再驚奇了。

　　這件命案，如果搶在衛兵之前繼續追究下去，搞不好會幫倒忙。等完成真正的任務後，就去跟彼佛簡單彙報一下，讓專業人士去處理。

　　打開水溝蓋，離開下水道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了。

　　第二天凌晨時段，菲爾坐在公會的角落，桌上放著只喝了一口就靜置的生啤酒。

　　趁櫃檯人員離開崗位的期間，菲爾以最快的速度溜進後台，偷走了有關盜賊的紀錄文件。

　　隨後單手翻過櫃檯，一個箭步衝出入口。

　　速度輕巧疾速，導致幾乎無人發覺菲爾飛奔離開。

　　下次還要來這的話，一定要拒絕。

　　毫不留戀的離開公會，發誓不再來這個鬼地方。

　　筆直的回到城堡，將藍色資料夾交給彼佛。

　　「找到的就這些，我應該沒有遺漏掉什麼吧？」

　　「我看看⋯⋯⋯⋯嗯，應該沒有遺漏，大致清楚盜賊在公會都做些什麼了，沒想到是用這種方式獲利阿～但很遺憾的是，這份資訊有點久了，對現狀幫助不大，我們仍然不曉得盜賊集團的位置。」

　　結果浪費了一堆時間還一無所獲嗎？

　　菲爾對結果很失落。咲的父母過世，失去親人肯定很不好受，自己卻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時候不在場，算什麼稱職的青梅竹馬。

　　「過世⋯⋯想起來了！彼佛，我在公會做了一項委託，是尋找失蹤者的委託。」

　　「哦，然後呢？」

　　不斷翻動手中的資料，彼佛絲毫不在意的態度，讓菲爾有點不甘。

　　「我找到了失蹤者。」

　　「很好啊，任務期間能多做一件善事，對你來說沒有什麼不⋯⋯」

　　「失蹤者被肢解了，現場沒有留下任何器官。」

　　彼佛停止翻動的手，轉頭看過來。

　　「最近不是有人在做販賣器官的勾當嗎？我想兇手大概是盜賊。」

　　「你⋯遇到屍體有怎樣嗎？」

　　「沒有怎樣啊，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你繼續說。」

　　菲爾告訴了彼佛在委託中的所見所聞，對分屍案詳細描述，連地道的走法都完整說明。

　　分享完後，就沒有後續了。

　　關於分屍的犯人是否有著落，菲爾無從得知，只知道彼佛確實有派人去查這起案件。

　　其中似乎疑團重重，菲爾先回來的選擇是對的，沒有浪費多餘時間在上面。

　　回報完任務情況後的同一天。

　　由於交付文件的時間是凌晨五點，菲爾果斷放棄了睡眠，去到城堡最高處的陽台待到六點。

　　「——來了。」

　　赤鳥寄來了咲的下一封信——她說她的精神狀況很正常，已經可以為村民看病了。

　　「有可靠的母親在那邊，咲應該會沒事。不，怎麼可能沒事。」

　　究竟要怎麼做才是最正確的。菲爾擺著苦惱又擔心的表情，好似在猶豫不決。

　　「咲的父母是以什麼樣的心境離去的呢⋯⋯」

　　因為沒什麼見過幾次咲的父母，所以菲爾對此所抱持的僅僅是遺憾和些微的感傷，顯然還尚未察覺出自己身上那日漸嚴重的「異常」。

　　「如果我也經歷和咲一樣的事情的話⋯⋯」

　　從哲學或自然的角度來看，生老病死是生命的一部分，是所有人都會經歷的事情。母親和咲她們突然離開的話，自己有辦法立刻接受嗎？菲爾雙手拿著信，苦惱未來可能發生的憾事。

　　⋯⋯⋯⋯⋯⋯⋯⋯不行吧。

　　咲連續兩次寄信，而菲爾都沒有回信。

　　佛洛陽村莊，近期誕生了一位新醫生，不過這份該喜悅的事情被痛苦完全淹沒。

　　粉色頭髮尤為突出的她身著純白色的專業醫生袍，方才幫人生的第十位病人看完診。

　　「好了，要記得跟人家道謝喔。」

　　「大姐姐，謝謝妳，藥很有效！」

　　老婆婆跟她的孫女回去前向佛洛陽的醫生道別。

　　「嗯，沒事也可以常來玩喔。」

　　目送她們離開的醫生把道別的手放下，打開家門口一旁的紅色木箱，從中拿出不久前寄來的一封信，慢慢走進自己的小木屋。

　　當醫生的時間即將邁向兩週。

　　這段時間，咲拋棄悲傷的怠惰，把工作當成生活的麻醉藥，儘量不去回想無用事。

　　然而，回到家後又想起了哀愁的記憶，父母已然不健在，但屋內卻全是他們的生活痕跡。

　　「——好寂寞。」

　　三個人各自的杯子、小時候的童話書籍與有關醫學的教科書——滿滿的回憶如今在咲的眼裡盡顯空虛。

　　「今天菲爾的信也沒來。」

　　咲拆開信封，讀完內容，果斷將信放在桌上，拿起醫具箱離開讓人鬱悶的屋子。

　　遺留在桌面的信封上寫著——東方醫術院長。

　　佛洛陽村莊的女人與老年人居多，並不是沒有年輕人，只是年紀都還太小，就算長大了也不見得會待在村莊內，加上近期的流行病——人力短缺的問題得不到改善。

　　「我聽看看心跳。」

　　「嗯。」

　　小女孩坐在木椅上，咲拿著聽診器在她的胸口游移尋找心臟的位置，做完基本的診斷後，拿下了聽診器。

　　「目前很正常，應該只是有點貧血而已。我明天還會再來的，千萬不要勉強喔。」

　　「真的很謝謝妳順道前來。這裡離醫院有段距離，有妳這麼熱心的人在真是太好了。」

　　「沒有這回事，我只是做著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婦人見到有如此美麗又善心的年輕人，不亦樂乎的侃侃而談著。

　　「關於妳的父母的事我聽說了，還請節哀。」

　　「謝謝您的關心，不過我已經走出來了⋯⋯看病的費用一樣是正常的四分之一喔。」

　　這項優惠僅限於佛洛陽村莊的村民，但仍然改變不了現況，最多只能減輕這裡一點的負擔。

　　「謝謝妳。有可靠的醫生在，真讓人感到放心。」

　　「⋯⋯嗯，那之後見。」

　　離開最後一位病人的家，今天的工作正式告終。

　　咲仰望烏雲密佈的天空，漫無目標的任意走動，嘴角不自覺的顫抖著。

　　「對了⋯⋯還要跟潔絲阿姨打個打招呼才行，工作完吃一下甜點是不錯的選擇。」

　　用力晃了晃煩悶的腦袋，試圖轉移注意力來甩開負面情緒。

　　儘管想用微笑來轉換心情，但表情沒撐多久便憔悴不堪。

　　最終只能抿起嘴，努力止住淚腺。

　　「呼～」

　　深呼吸也沒用。怎麼辦？淚光閃爍於粉色的瞳孔。

　　雨滴打在咲的臉頰上，看來雲朵先一步潰堤了。

　　「怎麼辦？」

　　低頭擦了擦流下的眼淚，用醫生袍的袖套遮住自己那後悔莫及的表情。

　　「爸爸，媽媽，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沒能救到你們，就差了那麼一點。咲獨自站在雨中，等待著傾盆大雨到來。

　　「——小咲。」

　　「——！」

　　呼喚自己的那道聲音，令咲睜圓眼睛看向前方，充滿淚水的瞳孔印照著那個人隱約的身影。

　　不可能，已經明確表示讓他不要來了，可是——他現在正拿著雨傘，微笑的看著這邊。咲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位金髮碧眼的少年。

　　「——菲爾？為什麼？」

　　「唷，雖然妳要我別來，可是我沒辦法讓妳⋯⋯唔！」

　　菲爾•朋特舉手打招呼，正要將最真誠的話語說出來時，咲撲到了他的懷中，額頭靠著肩膀，將整張臉埋進白色的制服上，故意不讓菲爾瞥見充滿淚水的面容。

　　「菲爾⋯笨蛋！不是說了我沒事嗎！？這樣⋯⋯不就跟之前一樣了嗎？」

　　又來了，擅自利用菲爾的善良來紓解自己的憂傷。咲抓著菲爾的衣領，不想也不敢鬆手。

　　「抱歉⋯⋯其實我是想第一時間來的，但是因為一點事情耽擱了。」

　　「菲爾⋯⋯」

　　隔了三年的日子才見面，菲爾以充滿驚喜的方式現身。咲只能抖動著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菲爾一隻手拿著雨傘擋住落在咲身上的雨滴，一隻手摟著咲的背，讓自己也能進入雨傘的保護中。

　　「感覺雨勢只會越來越大呢，回家吧？」

　　「不要！我不想要回家⋯⋯」

　　是嗎，確實是不會想回去，我應該要盡量避開咲跟她父母之間有回憶的所有地方。菲爾在心中訓斥著自己的不小心，慎重考慮後再次主動開口：

　　「是嗎⋯⋯那回我家吧，妳走這條路剛好就是要去那邊對吧？很重吧，我幫妳拿。」

　　菲爾將沈默視同答應，慢慢拉開咲，接過她手中的醫具箱。

　　「我是騎馬來的，幸好有提前幫牠雨衣，希望牠不會感冒。好了，我們走吧。」

　　咲黏在菲爾肩膀上，這次明確的點頭了。

　　聽到門開的聲音，潔絲放下正在洗的巧克力造型模具，從餐台趕緊走出來，對咲與另一個人的到訪感到吃驚。

　　「咲，我正想說下雨了，沒有淋濕吧⋯⋯菲爾？」

　　「好久不見了，母親。咲的狀況有點不太好，可以來幫我一下嗎？」

　　菲爾拿著醫具箱又拿著傘，咲則依縮在身旁。

　　屋外的金毛犬一直躲在自己的小房子內睡覺，絲毫沒有察覺菲爾回來了。

　　三人共進晚餐。菲爾和潔絲共同看著像倉鼠一樣吃飯的咲，然後很默契的互看著對方笑了。

　　飯後，菲爾幫忙做著以前很討厭的家事——洗完。

　　「咲去睡菲爾的房間吧，不用擔心菲爾，他會自己想辦法度過晚上的⋯⋯不然你們也可以一起睡喔。」

　　「⋯⋯」

　　咲洗完澡走出來，聽到潔絲說的話後，手拉著手把正在洗碗的菲爾帶離水槽。

　　「怎麼了？」

　　菲爾的提問沒有被咲回覆，倒是被咲直接拉進了他放置許久的房間。

　　這一幕被潔絲全程看在眼裡，無意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菲爾⋯⋯」

　　「嗯？」

　　房間沒有點燈，菲爾坐在床墊的邊緣，手被緊緊抓住，咲則是直接睡在菲爾的床上，呼喚著他的名字。

　　「陪我⋯⋯」

　　「嗯⋯⋯我哪裡都不會去，安心睡吧。」

　　語畢，菲爾便一言不發，只是待在咲的身旁，握著她柔軟的手不放，靜靜陪到她熟睡為止。

　　咲心中的壓抑得已緩解，窗外雨過天晴的畫面被菲爾看在眼裡。

　　幾小時後，菲爾確認好不會吵醒咲，悄悄走出房間，輕輕關上房門，打算不再打擾的偷偷回到奧格蘭。

　　「⋯⋯看來真的累壞了呢。」

　　「菲爾，你來都不說一聲，現在又想偷溜出去。」

　　好敏銳，我偷文件的時候都沒被發現的說⋯⋯不，應該是早就知道我會做這種事才留心預防了吧。遭到母親當場抓包，菲爾取消了小偷般的姿勢。

　　「抱歉，不知不覺就來了⋯⋯原因我也說不清，可能有些事情永遠都比自己來的重要吧。」

　　「嗯，這樣子很好，菲爾你的本性不變是好事——是個好孩子呢。」

　　我的本性是好孩子？怎麼可能。菲爾在心中萬般無奈的否定潔絲的評語。

　　「因為咲一直要我別過來，可是我實在沒辦法乖乖聽話，最後還是決定來了，雖然很手忙腳亂就是了。」

　　「葬禮的時候，咲也是這樣對我說的。咲的父母的葬禮好像只有她一個人處理，據說是他們家的習俗，所以當天我在家裡默默守候著⋯⋯沒關係的，我們不用太著急，咲現在正經歷人生數一數二重要的時期，我們能做的只有陪伴。」

　　「也是呢，咲比我來得堅強太多了⋯⋯」

　　要是沒來的話，咲會獨自消化憂愁和煩惱，那樣豈不是太卑鄙了。菲爾很慶幸自己匆忙趕來。

　　「話說，你這身白色制服跟你很搭喔。」

　　「是吧，我也很滿意呢，很符合我的審美觀。」

　　寒暄不到一分鐘，菲爾變得有點愧疚，搔了搔臉頰。

　　「那個，雖然我還想再待一會，可是假期是臨時請來的⋯必須趕快回去，不然會挨罵的。」

　　「嗯，下次再找時間過來吧，這段時光我會代替你陪咲的。」

　　「喔，拜託妳了，下次我會帶點伴手禮來。」

　　菲爾急急忙忙的走到門口，潔絲則說道：

　　「菲爾，記得回來就好。」

　　「喔⋯嗯，我很快會再來的。」

　　菲爾打開門輕輕關上，唐突的過來，唐突的回去。

　　太陽東升，燦爛的紫外線穿透窗戶，照亮粉色的長髮。

　　咲緩和的起床，伸完懶腰，怎麼擺頭都不見菲爾的身影，身體離開柔軟的床墊，正要走出房間前，發現門旁的桌上擺著一張紙。

　　「是菲爾留下的嗎？」

　　咲拿起來一看，不禁笑出聲來。

　　「真的是⋯⋯笨蛋。」

　　不安定的心靈得到菲爾溫暖的撫平。咲毅然決然地打開門，走到了製作甜點的廚房。

　　「潔絲阿姨，也讓我幫忙吧。今天只有下午有工作。」

　　桌上的白紙寫著——哎呀，咲真的很可愛呢，但是開心的咲更可愛，我很快會再來的，這段時間要多多小心喔，不要又淋雨了（句尾畫了一個比讚的迷你菲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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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多麼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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