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故事 - 暮色餘暉1（he）

咖啡廳裡播放著和緩的古典樂，夕陽的餘暉被外頭的海面反射進玻璃窗，偶爾清脆空靈的鈴鐺聲顯示著顧客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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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鍾寧是這間咖啡廳的店長，身為店長的他，與一般在後面指揮他人的老闆不同，他偶爾會下來櫃檯幫忙，跟客人說說話，談談風景，聊聊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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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在某個黃昏注意到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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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總是穿著寬鬆針織衫的青年，總會在午後出現，點一杯咖啡，坐到最靠窗的那個座位，面對著海與夕陽，不說話，也不特別打量什麼，只是打開筆電開始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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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開始只是客人之一，直到有一天，阮鍾寧無意間瞥見了楊映晨筆電螢幕上的字句，原來他是作家？阮鍾寧有些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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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家後他便開始搜尋。花了一些時間，終於在一個文學平台上找到了熟悉的風格和用語，那人用的筆名與原名差異很大，他的名字明明很陽光，筆名卻是「夕陽餘暉」，但他確定，那就是坐在夕陽下默默寫作的楊映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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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開始，他默默成為了對方的讀者，也成了世界裡，唯一一位知道楊映晨身分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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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阮鍾寧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偶爾在對方點完咖啡後，主動送到桌邊，附上一句「今天夕陽很好，你有沒有出去走走？」或「上次你點的甜點又改配方了，要不要幫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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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映晨總是愣一下，才慢慢點頭，語氣還帶著些許羞怯與疏離：「好啊……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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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阮鍾寧習慣在櫃檯準備兩杯咖啡，一杯送給楊映晨，另一杯留給自己。他會在對方不排斥的時候坐在桌邊，兩人一起望著落日，聊音樂、聊海、聊天氣。楊映晨話不多，但慢慢地，語句開始有了溫度，偶爾也會主動開口問他：「你喜歡這首曲子嗎？感覺很像小說的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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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鍾寧笑著點頭，回答：「像是某個角色，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心痛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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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出來，楊映晨的眼神總在這樣的對話時變得柔和一些，像沉在深海裡許久的氣泡，終於浮上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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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有一天，楊映晨卻對他說，他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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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換了地方。」他低聲說，手指磨著咖啡杯緣，有些遲疑，「我得搬到外縣市……可能很久都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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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夕陽意外地短暫，雲層厚重，把整片海面都壓成了沉寂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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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鍾寧沒有說什麼，只是像平常那樣，將咖啡輕輕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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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一路順風。」他說，語氣溫柔，像平常一樣，沒有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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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映晨點點頭，望著那杯熱咖啡良久，終究沒有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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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後，咖啡廳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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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鍾寧依舊在櫃檯幫忙，調配不同的味道比例、記得熟客的習慣，黃昏時分放起古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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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位他沒再讓人坐過。他總是說：「那邊太曬了，客人可能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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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什麼都不願意撤掉那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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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晚上回家後，會打開筆電，在楊映晨的作品底下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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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是簡單的一句「這段轉折好美。」，有時是「主角的對白很動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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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那些留言總能被對方點個愛心，但隨著他人氣高漲，數百萬則留言瞬間湧入，他的文字就像丟進海裡的漂流瓶，一去無回，逐漸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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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不再重要，只是宇宙中一個小小的塵埃，在那顆行星外圍的環圍繞他，卻無法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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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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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天氣很好。風從海面吹來，咖啡廳裡依舊放著古典樂，只是那首曲目早已重複過無數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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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鍾寧站在櫃檯後，正在休息。直到風鈴響起的那瞬間，他像是被什麼牽動般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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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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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依舊瘦削，但長高了一些，抱著一台筆電，穿著輕便的襯衫，像三年前的某個午後一樣，走進店裡。只是這次，他沒有環顧，也沒有尋找什麼，一進門便直直朝那個位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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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靠窗的位置，像是從未被時間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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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那個人走過去了，那座位不是不能坐嗎？」工讀生擔心的看著身旁的店員，她只是笑笑，摸了摸工讀生的頭：「能坐那個專屬位置的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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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鍾寧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緩緩放下手機，替他沖了一杯咖啡，親手端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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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映晨已經坐下，打開筆電，抬頭時愣了一下，然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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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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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重逢的空氣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悄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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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桌子、那杯拿鐵、那道夕陽……一切都好像沒有變，連播放著的古典樂都是三年前遺留的片段。但坐在桌邊的兩人，心裡的風景卻不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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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映晨低頭輕晃著杯中的咖啡，聲音輕到幾乎要被音樂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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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都沒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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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三年了。」阮鍾寧也笑，聲音比從前更低了些，語氣卻如同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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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過咖啡，喝了一口，眼睛眨了眨：「怎麼味道不一樣了？……還是我……記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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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鍾寧坐下，將手肘輕靠在桌面，靜靜望著他，眼中是藏不住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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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杯咖啡的名字變了。」他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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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映晨愣住，視線緩緩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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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鍾寧湊近，語氣比音樂還輕：「這杯咖啡的名字是『晨映楊影』，是我喜歡的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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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夕陽像從記憶裡流回現實，橘金色光芒落在他們之間，像是時間也終於走到了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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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映晨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握著那杯咖啡，良久，嘴角終於浮起一個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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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容就像當年某個午後，第一次有人在落日時分，對他說：「今天夕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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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輕輕扣著杯沿，沉默良久，終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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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他的聲音像是被咖啡蒸氣浸濕過的濾紙，軟而易破，「我每次寫故事寫到瓶頸，就會想起你還坐在我對面……像以前一樣，可以什麼都不用說，只是看著海，看著遠方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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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鍾寧沒有說話，只是讓他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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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以為，只是因為習慣你，」他自嘲地笑笑，「後來才發現，我捨不得離開這裡，不是因為窗外風景，也不是因為那個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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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眼，望向阮鍾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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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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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陽光漸漸熄了，店裡的燈被打開，光線柔和得像是專為這場遲到的告白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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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回來，」他輕聲說，「但我怕……怕你已經走遠了，怕這杯咖啡早已有了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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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過，」阮鍾寧的語氣堅定而平靜，「從你走後，它就只叫這個名字，一直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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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像是在緩緩卸下壓在心底的某個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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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的那天，我以為我能像對其他客人一樣，輕鬆的對你說聲再見。結果發現，我做不到，我不想你去外城，不想你離開這間咖啡廳……我想……一直跟你聊天，一直聊下去，話題不重要，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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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海面黑得發亮，風還在吹，樂聲依舊，一切都安靜得像心跳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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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不可以……」作家低聲說，語尾有些發顫，「從今天起，常常點這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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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鍾寧笑了，像是等了很久的日光終於記起了深處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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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啊。這杯咖啡，永遠都是你的專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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