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有所思而夜有所夢的盧仔,在睡床上夢魘中流著冷汗;口中唸唸有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雍也。第九》
現實比夢境更真實、更殘酷?……
「原來,老錢已經不在這兒幹活了!」
老莊自言自語說著,沒好氣地向上蒼笑了起來,但他,還應該慶幸及感激社區會堂或食物銀行每天都會給他派飯盒和罐頭。沒有老錢給他的接濟食物,真是可惜的!
因為,那些由餐廳倒進垃圾箱的食物,即使被人們稱呼為「廚餘」的或甚麼也好,如果處理恰到好處的話,實際上比較起社區會堂、食物銀行每天派出來的飯盒和罐頭,可能還要好吃!老莊在想著時,一連串的「他媽的」……爆了出口來!
「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吃一個他媽的飯盒也可以填肚子!只是那麼美味的食物,竟然會拿去餵垃圾箱……啊!還有那該死的『祂』,今夜可以有豐富晚餐吃過不停……不過,如果『祂』不怕被毒死;但是,那個中年女會不會說謊?」
呼吸著颱風逼近大城市的空氣中的混濁,流著的汗黏答答快成了被溶化了雪人一樣,拖著沉重的身後包袱,穿過城市暗黑污穢的後巷,老莊終於回到他在後巷的房子去。
在一般人的眼中,老莊所謂的「房子」,其實僅是用幾十片鐵皮、鐵板和木柱,再加上釘子胡亂地東湊西拼,搭建出來的一個「安樂居所」。
這,有點兒後現代的設計。
陋巷中的溝渠是河流,老鼠是走獸,青青的苔蘚是草木,是陶淵明的桃花源,只要一切加上美好的聯想及幻想,畢加索筆下難明的抽象畫也會看得懂的!老莊吃吃地笑,這是一般凡人無法欣賞的;試問畢加索的畫,又有幾人看得明白?
老莊側身躺進去了,夢見一個十來歲的年輕人在睡床上,發開口夢且唸唸有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雍也。第九》這,是真的嗎?
……
老莊一覺醒來,原來發夢?
之前,老莊住在舊城區的石屎舊樓的板間房內,天天聽著隔壁收音機的吵耳聲音,捱著鄰近大廈空調噴過來的熱氣,在夏天又熱又吵之情景下,房東卻說要加租金,因為百物騰貴,人加我的,我也要加你的……住在這樣的一個城市就是有一個奇怪的特色:甚麼都貴了,但就是工資追不上的;你會感到金錢永遠是不夠的。大家都患上了「渴錢症」!你老了不夠幹勁了,又或是不夠狡猾,又或是心理質素不好的,又或……,總之,老莊你就是留不住工作的;開不了源就要省吃儉用了,老莊在沒有辦法中,也得尋找了他的辦法來。
於是,某一天,當老莊拖著一大堆的紙皮和舊報紙,走過這一條暗暗的陋巷,發現一個像廢棄沒有人注意的騎樓底,恰好容他一身而臥,他如獲至寶,忽發奇想:這裡或是天賜的安身之所,至少不用再交租金了;拾幾塊鐵皮、鐵板和木樁,搭起兩堵牆壁和整起一堵門子來吧!哈哈哈!老莊暗自笑起來。
在這後巷,老莊有了自己的「居所」,這是他所謂的「房子」的由來!
哈哈哈!住的已有了著落,即使沒有老錢的美味「廚餘」接濟,吃一個他媽的飯盒也可以填肚子,還有甚麼好怕,何況我還有報章雜誌可以閱讀!而且,還可以灑水後賣給廢紙商,幫補酒錢!在老莊紮好的舊報紙上,有一則標題說:「樓房價格升不停,租金火箭般狂飆!」另一則說:「工作壓力大,青年跳樓亡。」
不過,究竟老錢哪兒去了?他不在,美味的晚餐沒就著落了,怎辦?管他的,賣了那些紙皮和鐵罐的家當,夠買白酒,哈哈!今天先喝酒,再算吧!老莊暗自打算。有時候,老莊寧願不吃飯,也要喝酒。很可惜社區會堂或食物銀行,不提供免費的酒,想當年,如何風光,風光中燈紅酒綠、紫醉金迷,令人眼花撩亂,眼花撩亂的他,就這副醉樣子沉沉睡去,唔!總算又過了一天,醉了升天的他,彷彿看見自己的過去原來如此,若有來生又會如何。蒼蠅在天上打轉,不停地在老莊身邊「穎穎」發聲,撲來撲去,他的花白鬍子上,也有他的鼻鼾聲在咕嚕咕嚕……
睜開雙眼,他是臥著的,匍匐在地上看四周。四周雖漆黑,但空氣卻很清涼。鼻子不大習慣四周的無味,皮膚也不大習慣沒有跳蚤的舞動,尤其在夏天,平常汗濕黏面,現在卻清清爽爽,老莊懷疑自己是否躺在醫院之內,或是已經升上了天堂?
他的雙眼已習慣在漆黑中看東西,觸覺和嗅覺尤其靈敏的。咦?不是在醫院,沒有消毒藥水的氣味;是身在超級市場,又像傢俱展銷館,但又像一間餐廳之內?他靜下來,轉一轉眼睛,確定自己不是死去,再總結自己身在何處:他應該是在一座附設有餐廳的傢俱展銷館內。但為甚麼他會睡在這兒?天曉得!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兒不熱,有空調,而且還有各式各樣的華麗傢俱,是他畢生夢寐以求。他在四周蹓躂,但沒出聲,而且步履輕巧得不像人走路而像爬行或滑行。想不到原來自己身在美夢屋內,所有華麗的傢俱盡為自己所用,還有那些美味東西,放在冰箱櫥櫃之內,有數不盡的……如果應進去的話,哈哈哈!不用老錢來接濟,也會有美味的大餐了。老莊開心地揮揮雙手,像在背部翅膀的開合。可惜,找不到酒喝,否則更完美。
「殊殊……殊殊」老莊終於忍不住,開心得發出了一點聲音來。咦?為甚麼我的說話,像那該死的「祂」的聲音。可能,我真的在發夢?老莊用力地搖了又搖頭,頭上有東西在觸動,像大戲中的武生配帶的髮飾一樣,不住搖擺。
像這樣子的美好生活,老莊是樂不思蜀的,又怎會理會那不見天日的後巷,那熱得令人溶化變形的鐵皮房子。尤其因為近日連場暴雨,那裡更是又熱又濕又昏暗。這,都是一般人的看法。陋巷中的溝渠是河流,老鼠是走獸,青青的苔蘚是草木,是陶淵明的桃花源……又有幾人可以有這樣的想像力?
老莊,一面吃吃地笑著,一面撫摸他的頭頂上的觸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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