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槍手 - （十三）醫生

　　「該死！這……等不了救護車了！小槭，你把柴叔往外搬，我去開車。小槭！」羽生喊道，槭才回過神來，用顫抖的手拉住失去意識的柴叔，一點一點地往外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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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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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叔緊閉雙眼，要不是胸口還有極微小的起伏，槭可能會以為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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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看過屍體。在貧民窟裡，屍體並不罕見，大多是餓死或染病而死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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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死人沒有活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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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換了個姿勢，試著用背的力量撐起柴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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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怪我力氣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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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叔什麼時候變那麼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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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從來沒把柴叔抬起來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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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槭喃喃說著，把柴叔背到門口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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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生在門口停好車，衝了進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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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一、二、三！」羽生和槭把柴叔抬了起來，搬到外頭那輛灰色廂型車的後座。「上車！」羽生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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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迅速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羽生坐進駕駛座，關上門，發動引擎，車子隨即往山下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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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叔他……」槭有些擔心的往後座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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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羽生有些驚訝。「他之前得過胰臟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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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胰臟……癌？什麼……？」槭一頭霧水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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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種很難治的病。」羽生低聲道。「柴叔他吃了很久的藥，一直到約莫半年前，腫瘤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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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前，那不就是——」槭試著推算了一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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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羽生道。「差不多就是在你們被領養的那個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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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生開下了山，駛著車在無人的道路上狂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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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柴叔的腫瘤消失了，那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槭好不容易消化完得到的資訊，再次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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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羽生嚥了嚥口水。「如果我沒猜錯……不，我是說，最壞的情況……柴叔的病可能復發了。嘖，希望我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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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剛剛都還好好的……」槭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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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兒，羽生把車停在了市立綜合醫院的急診入口。「我去叫人來，你在這看著。」羽生道，匆匆下車，不及關上車門，便跑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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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看著後座仍然處於昏迷狀態的柴叔，抿了抿嘴，尾巴焦急的胡亂甩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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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發覺自己非常討厭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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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託，拜託，別死。槭祈禱著。槭的思緒不知怎地又飄回半年前，柴叔和他們倆相遇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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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叫我柴叔就好。」柴叔的聲音在他腦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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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間，槭以為那是眼前的柴犬大叔說的。但他旋即覺察，那不過又是回憶造成的另一個幻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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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記得那天他偷了一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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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記得柴叔分給他的乾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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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記得當時茵對柴叔的種種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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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可能忘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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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頭傳來數人的腳步聲，槭豎起雙耳，警戒的看著外頭——一群醫護人員跑來，拿著擔架，羽生在後面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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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打開車門。「一，二，三！」一數到三，醫護人員們便把柴叔抬到了擔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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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槭，你跟著他們去吧，我去停車，停完車就來找你。」羽生說道。槭立即下了車，小跑步追上擔架，同時羽生也把車開離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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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先生會由我們接手處理，請你不用擔心。」一名穿著醫院制服、帶著眼鏡的灰龍說道，手裡拿著一個書寫板。「請問您是這位先生的親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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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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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醫護人員見槭年紀不大，似乎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便耐心的重複了一遍。「請問您是這位先生的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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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想回答「是」，但要說出口前，他卻遲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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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是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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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是吧，就算我們種族不同，但我和茵在法律上已經登記為他們的養子女，況且他都收留我們半年多了，為什麼我在猶豫？我沒辦法肯定的答出「是」，是對柴叔的不尊重吧？我的內心仍然在抗拒嗎？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快點說「是」不就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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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係，反正是你們帶他來的對吧？那麼我們要請你協助提供一下患者的資訊喔，這邊請。」對方在槭下定決心開口之前說道，往醫院裡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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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因為沒能把那個字說出口而有些頹然，慢步跟上，忽然像是想到些什麼似的問道：「那個……他不會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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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龍看著槭流露真誠的憂慮，微微一笑，道：「我們的同仁會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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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隨著灰龍的引導，辦理完所需要的手續後，便被帶到了檢查科等待。俄頃，羽生也隨著護士的指示，找到了頹坐的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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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生看著通往檢查區那扇門上的玻璃，裡頭的檢驗師正忙碌的到處走動。「我剛剛有問護士，他們說柴叔已經恢復意識了，目前做了應急處置，現在正在精密檢查，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我想應該是沒有立即性的生命危險了。」羽生對槭說道，試圖安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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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點了點頭，雙眼盯著地板，耳朵微微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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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生知道現在說再多安慰的話，都比不上見到健康的柴叔來得有用。於是羽生把手搭在槭的背後，慢而規律的輕拍，就像一個母親在哄睡她的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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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沒有難過的情緒；他的心中只有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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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生並不知道槭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只道他還在擔憂柴叔的狀況，皺了皺眉頭，仍然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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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的走廊充滿病患與家屬的低語和裡頭檢驗師的談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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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精的味道，很快就被槭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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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槭！羽生先生！」不是護士，而是柴姨的聲音傳來。柴姨慌慌張張的從後方的電梯內跑了出來，身後跟著也有些不安的茵。「結果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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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還在等。」羽生說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面和柴姨說話，一面和她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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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聲音逐漸遠去的同時，茵在原本羽生坐的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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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不就是你和我說要跟著柴叔的嗎？」茵說道。「現在怎麼又開始對自己的認同愧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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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知道？」槭轉過頭看向茵，聲音有些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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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表情。每次提到這個，你都是這個表情。」茵說道，彷彿早就看透了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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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把頭轉了回去，繼續盯著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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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靜靜的陪著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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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檢驗科的門打開，一位檢驗師向他們走了過來。「請問是瓦里爾先生的家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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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柴姨從不斷的踱步中停了下來，聲音出奇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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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請，會由醫師來為你們解說瓦里爾先生目前的病情。」檢驗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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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先回去了。」羽生出聲說道。柴姨連忙握著他的手道了謝，連續鞠躬了數次，弄得羽生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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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生走後，柴姨、槭和茵三人跟著檢驗師到了一個小房間。醫師坐在裡頭，房間布置的很簡單，但相比外頭多了些溫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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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醫生接下來要說的卻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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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檢驗師離開了房間，輕輕關上門後，醫生便開口了。「請問是瑪丹太太對嗎？病歷上顯示，瓦里爾先生過去便一直在本院治療胰臟癌，大概五個月前經檢查核准停藥，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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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柴姨道。茵看著柴姨，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曾問阿凱「腫瘤」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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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個很可怕的病。」那是阿凱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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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如此，但很不幸的，從剛剛的檢查結果看起來，他的病灶再次復發了。」醫生說道。「上一次複診……沒來，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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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氛弄得彷彿醫師在質疑柴姨似地。「他比較……頑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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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這種事情，一定要想辦法讓他來複診，不然就會像今天這樣。還好送來得早，不然會發生什麼事誰都無法預料。」醫生唸唸有詞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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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姨沒有答話，像是被訓斥的孩子一般默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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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各種考量，我建議直接動手術，一勞永逸，後續再搭配標靶治療，太太意下如何？」醫生說道，拿出一張手術同意書，放在桌上，轉向柴姨，向她推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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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姨皺了皺眉頭，道：「但是……既然他恢復意識了，那麼還是得要他自己同意才行，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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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是的，如果患者不同意，那我們也無法進行進一步的積極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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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了。」柴姨拿起那張同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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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306號病房，住院手續會有護士來協助你們辦理的。」醫生說道，起身離開了小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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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姨幽幽嘆了口氣。須臾，她抬起了頭，轉向槭和茵。「走吧。晚上訂便當來吃，好嗎？不過可能要你們兩個自己吃了，我晚上會待在醫院陪他。有什麼事情就打給我……或者打給羽生先生，我可能會沒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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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和茵都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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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姨勉強撐起了一個虛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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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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