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彼端，是甚麼？ - 其十九

「在我去到另一邊的時候會有人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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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甚麼時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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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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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到現在也沒有同意放她走，最好逼他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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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連日期也告訴他，他可能會盡全力阻止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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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露出不滿的表情但顯然願意讓步：「我不是不可以讓妳去，但妳不上學也要去另一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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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父母終於開始在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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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詩彤看著比平時豐富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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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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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一直都想我死似的，怎麼現在就突然關心我了？你有人格分裂嗎？」詩彤不經意地在言語間滲入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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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怎麼可以—」「媽媽妳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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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很想這個可有可無的調解員能夠長進一點，不過現在要對付的是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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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沉思一陣子後冷靜回答：「在妳真的離家出走之後，我和妳母親說了很多話......我知道我凡事都拒絕妳，也知道以為是為了妳但實際上卻害了妳......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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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沒有被他過份誠懇的態度嚇倒：「所以你以為現在開始改錯就可以補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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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委屈地反駁：「不然我可以怎樣？妳想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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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拍桌憤怒地站起來：「不要以為凡事都可以改過啊！」她臉上劃過不知是因憤怒還是傷心而流下的眼淚：「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下次會做得更好』來推搪的！有些事犯了一次錯就沒有下一次！與其犯錯後改進，為甚麼不一開始就不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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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喘氣等待父親反擊或投降，不管他下一步行動是甚麼她都能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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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父親的話語彷彿帶有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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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以為父親會不服氣地投降，這已經是棄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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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在比賽遇到劣勢所以投降也不是，而是在比賽前在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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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做甚麼才可以補償......妳可以告訴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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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算是男人嗎？只是欺善怕惡的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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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欺負了十多年的女兒強硬起來就俯首稱臣，他到底在想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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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不就說了沒有辦法補償嗎？」詩彤憤怒得抓住桌子想翻倒它：「現實可不是電影還是電視劇還是甚麼，不是照著弄出麻煩然後收拾麻煩的劇本走的！你造成的傷害是永久的！破鏡才不會重圓！那種美好的幻想才不會在現實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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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這樣說，但她依然不明白為甚麼天使要讓她活多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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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不會是「妳在說妳自己吧？」這種無聊的理由，但又不能直接問祂，也許只能在最後一刻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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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我用另一種說法，其實你有很多次機會補償，只是你都不重視那些機會繼續不反省。當看見自己造成了無法修補的破壞才開始後悔，你這種人真的無藥可救！我根本沒有必要在這裏跟你說這些大道理，不管我說多少次你都不會改過！你只會為自己找藉口然後繼續做你喜歡的事！你知道嗎？你不改一下你這種惡劣性格就只會永遠繼續破壞！做壞事就是你唯一的生存意義！像你這種人倒不如去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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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這樣會刺激他，他甚至可能會拿起叉子刺穿她的喉嚨，但她還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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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已經死了，早死還是遲死也沒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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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還有得救就鬆一口氣，沒得救就深呼吸準備乘坐前往地獄的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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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闔上雙眼，沉默籠罩了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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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敢再說「對不起」，她就會氣得拿起叉子扔向他然後跑去羨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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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走吧。」父親舉起合她心意的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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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看來他還懂一點察言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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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要他挽留她，這個家庭的裂痕早已比大峽谷還要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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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這頓晚餐就直到來生才再見，這才是最適合這個家庭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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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比痛苦更好，無謂強迫自己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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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成目標的詩彤抹乾眼淚坐下來：「我可以吃完再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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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所謂。」父親就像允許某個特別客人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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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用餐後，詩彤一直想是否應該和母親說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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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像剛剛對父親般斥責她，也不是像對失敗者般諷刺她，更不是對不幸者般憐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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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要說甚麼，待吃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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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別的時間過得特別快，真的是時候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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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放滿充滿廚餘的碗碟，父親吃飽便直接回房間留下詩彤和詩彤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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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叫停正想收拾碗碟的母親：「媽媽，我有些話想跟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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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妳要說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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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一直被父親壓著的母親居然一反常態，和女兒離別不但一點眼淚也沒流，連臉也沒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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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死才能看見他們的真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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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在心裏用自己的死開不知第幾次玩笑，心笑不出反而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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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妳可以堅強一點......或許我們可以每一天都笑著生活......」詩彤訴說另一個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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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呢......我們原本可以經常一起去玩，妳也會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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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有錯、母親有錯、詩彤也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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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局外者為了假裝公正而擅自下的結論，是詩彤得出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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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而言，她在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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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築起牢籠，母親冷眼旁觀，詩彤甘願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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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俊明，遇到如此惡劣的父母一定會反抗，他認為「反抗很大機會會失敗，但總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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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詩盼沒有想過反抗，只是在慢慢收緊的牢籠裏掙扎求存，最終成了讓自己哭笑不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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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幸的是她沒有推卸所有責任，讓她有得救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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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認為被困在牢籠全是他人的錯，不願意逃離的她也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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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不幸中之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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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人在生活中處處碰壁卻總能渡過緊要關頭，她難道是這種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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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也能有天使幫助她，她一定是這種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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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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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主角」，她只是一隻何時都在掙扎的螞蟻而已，天使也不是幫她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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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在掙扎盡頭總會遇見成功，她在掙扎盡頭只會遇見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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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道路上一片光明，終點卻是地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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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月根本是讓她審視過去然後品嚐一生的苦，真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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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希望我笑得出來，但我們只可以哭。」詩彤站起來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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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等一下！妳班主任有話要我們跟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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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握著門把：「不用說我也知道。不如直接幫我辦退學手續吧？我不會再回學校了。」她回頭看著母親：「他們經常說『學校是我家』吧？這是我第一次認同這句話，因為我連家都不會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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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門，留下空虛的關門聲給母親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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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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