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囚徒 - 第十四章：落花

當凱特看到萊辛身上的血跡時，沒有多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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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先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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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往常一般，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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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影子晃動，帶著她的目光跨越一大段距離，從丘陵地到一段小平地，最後連接到宅邸，萊辛行進的路線此時一覽無遺。深夜是陰影的舞台，它將萊辛遺留的腳印、指紋乃至氣味等等全部吞噬乾淨。最後則是訓練場上的血跡還有圍牆外破碎的肉體，費了一番功夫才總算將其拉入影子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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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屍體的時候，精靈在心中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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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要睡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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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耗費了近一個小時，只是這次還得將尾巴，好在死者只是宅邸僕人——也就是平民，還算好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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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兩人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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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內的空氣有些涼，萊辛剛才應該有出去一趟，就是不知道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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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有注意到小羊這段時間以來的變化，也察覺到自己收拾殘局時對方都會離開一陣子，但只要沒有逃走，她都不會去干涉。既然精心照顧的孩子學會了利用她忙碌時的空檔，那麼不管目的是什麼，身為「監護人」都應當感到開心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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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可不想打壓心愛之人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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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微微一笑，將身體靠在小羊身上：「萊辛有受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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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回來都要收拾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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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看著比以往更加躁動的影子，這段日子的觀察與今天發生的事在腦中結合起來，她說出心中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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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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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知道哪裡需要改進，之後避免留下蹤跡，不就可以省下很多麻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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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黑暗中不太明顯，但精靈的臉色十分蒼白。她深呼吸，過了一段時間才讓心跳逐漸平復下來。她聽出萊辛話語中的不滿，緩緩說道：「書本外的知識，妳要自己去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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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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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做妳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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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就是因為凱特把我關起來，我才會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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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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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無法否認，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能說正當。她喜歡萊辛掙扎的模樣，也喜歡萊辛堅定往前的勇氣，當她知道自己跟小羊有了交集時，只有上天才知道她有多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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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凱特要的是萊辛自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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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做的，是盡可能讓小羊願意留在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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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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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抱起凱特，讓嬌小的少女坐在自己大腿上。一擁入懷中，便能發現精靈身體的冰冷，還能感受到無意識顫抖的身軀，但雙方都默契地不去談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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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凱特自願做到這種程度，她這個小偷又有什麼立場去插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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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這個名為萊辛的受益者有什麼資格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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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手遊走在懷中人兒的大腿上，掌中的溫度浸透了疲憊的身軀。少女瞇起眼眸，細細體會這得來不易的溫暖，以及被人擁抱的安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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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我今天做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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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是那個少年臨終前的哭喊，那張臉與以前無助的自己重疊，讓她心中很是愧疚。但隨即想到那道屍骸連成的路，又只恨自己沒有早點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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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自己沒錯，但終歸是殺人了，這讓她好像變成當年那個獵殺自己的那些兇手一樣。萊辛對於這種循環感到無力，似乎命運本該就是如此，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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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重新再來一次，她還是會果斷踏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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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天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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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自己受的那些痛，本就是應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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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我說過了。」修女伸出手撫過罪人的臉龐，從眼睛到鼻子，從鼻子到嘴巴，最後停在臉頰：「妳沒有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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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笑，藉機在脖子上落下一吻：「──但妳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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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想到與凱特初次見面時的談話，當初也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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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做錯，但是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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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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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手緊握住少女的撫摸，兩人的雙眼對視，一個活力但混濁、一個清澈卻疲憊。就如同他們之間的身分差距，判官與囚徒，貴族與賤民。兩者之間毫無交集，卻在如今糾纏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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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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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告訴我，哪裡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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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的雙眼牢牢鎖定凱特蒼白的小臉，想要現在就得到答案，至少她不想要這個問題如前幾次一般被塘塞而過：「妳說過喜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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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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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有些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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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懷中的精靈沉默下來，萊辛知道自己賭對了，雖然手段粗糙，但這是一個突破口。先不說如何回應凱特的告白，但至少現在她能試著找到一點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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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趁著凱特還在猶豫，補充道：「......而且我想要更了解凱特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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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凱特舉起雙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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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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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最貼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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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倒是更會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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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白了一眼，微微抿嘴瞪著萊辛，這反應讓小羊感到很新鮮，不禁直盯著對方那副賭氣的模樣。凱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低下頭快速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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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理的意思是良知，心中的法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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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萊辛只要發自內心覺得沒有錯，那就無罪。但以世俗的法理來說，殺人依舊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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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打鐵趁熱，伸手戳了戳凱特的臉頰──軟軟的手感很好，難得自己能取得主導地位，想要再稍微「以下犯上」一下。也不怕對方生氣，她知道以凱特對她的寬容，是不會在意這些舉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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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羊稍微思考了一下凱特的話，總覺得還是不太清楚：「這樣感覺很像是在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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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的人對這類概念一知半解，那的確是狡辯──公理與法理不能單獨運作，否則會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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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是嗎？」捏捏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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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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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皺著眉頭，無法想明白其中的含意。她算是理解凱特為什麼有些話不願意說了，因為她自己聽了也不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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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不滿倒是少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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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的意思是只要我覺得沒錯，做什麼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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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萊辛的良知沒有過於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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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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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羊眼珠子轉動，張開唇用牙齒輕輕咬住精靈的尖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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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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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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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一觸即走，但那隻耳朵迅速變得通紅，體溫也快速升高，但凱特卻沒有露出萊辛希望看到的表情，反而笑得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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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說，太溫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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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的本能響起發出最尖銳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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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啊，凱特，我只是秉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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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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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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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行為背後都有必須承擔的後果──也常被稱為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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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感覺到胸前一陣刺痛，然後便是酥麻難耐的不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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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的火山口被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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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冷汗從額前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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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就是妳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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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太......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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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朧，景物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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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羊的首次進攻以兩敗俱傷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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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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