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安排下,趙琦和趙哲兩黨人帶著各自王府的從僕,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同時前往樊樓,在前往漱玉軒的三樓長廊上愈發接近。
趙琦那邊,跟隨他的幾個兄弟正簇擁著他吵吵鬧鬧。
「大哥怎麼皺著眉頭,像有心事似的?莫要擔心,爹爹向來默許官員上酒樓宴樂,斷不會怪罪我們的!」
「對對對!樊樓大門上掛著爹爹的御書匾額、文曲亭有狀元題詩,能登上西樓最高處包下漱玉軒的更是非富即貴──大哥在樊樓擺宴,是給自己、孃孃(即鄭聖人)、還有大夥兒掙臉呢!十六那邊囂張慣了,我們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趙琦臉上閃過一絲煩躁,甩了甩手,打斷弟弟的話:「少提那小黏人精,行麼?你們淨給我出些煩人主意!我始終覺得撇下那位李家二郎不太厚道……其實也該一併邀他兄長才是,免得落人話柄,說我輕看人家殘疾。」
拍馬屁的那個弟弟想不到竟拍到馬腳上,訕訕地補救:「是,是,大哥說得對,不提那個煞風景的小鬼。」
另一名兄弟也幫腔勸說:「李家那對兄弟,先不提大的,小的一看就是個左右逢源的小人,我們怕大哥被騙,才勸大哥遠離他們……以後那個李謹言若來示好,倒也不是不能重新結交。」
趙琦的眉頭這才稍稍舒展:「也是。讓諸位弟弟操心了。」
另一人扯開話題,提議:「不如大哥寫首詞兒吧?再把樊樓的頭牌雁娘叫來,讓她即席彈琵琶唱上一唱,也教其他歌女唱,明日大哥的詞兒一定名動京師!」
趙哲那一黨正在長廊另一端拐角處,還沒轉出來,就有人認出了兄弟的聲音,揚聲嘲諷。
「呦,輸了討個彩頭本來也沒什麼,就是有人似乎忘了,爹爹在上元節說過要見一見雁娘呢──使喚日後的姐姐唱曲兒,不太好罷?」
「說的什麼胡話──怎麼──」
最吵鬧的那人,也是之前被陸飛羽設計打了手心的五哥,和趙哲一黨人打了個照面,驚愕得大叫出聲。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裝什麼傻?我們正要在漱玉軒擺宴呢!十六哥,你說是也不是?」
趙哲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裡,騎在其中一個討他歡心的哥哥肩膀上,興高采烈地朝趙琦揮了揮蓮藕似的小手,脆聲打招呼:「是呀……真巧,頭一回在樊樓碰到大哥!大哥──」
但他話才出口,就察覺趙琦臉皮漲得通紅,神色不善,於是困惑又有點委屈地收回手,囁嚅道:「大哥……你是不是上火口渴,心情不好?我請你和各位哥哥喝碗降火的香飲子(註1),好不好?」
這話不說猶可,一說,趙琦臉色更難看了,趙哲那一黨人也馬上哄堂大笑,七嘴八舌地附和,加油添醋。
「我們十六哥心善,不忍心讓諸位空手而回呢!」
「諸位喝完香飲子就請打道回府吧!哈哈!」
趙琦那一邊看出來對方已經把漱玉軒視為囊中物,氣憤填膺,紛紛罵回去:「你們學那等惡匪行徑來搶劫麼?大哥已經包下漱玉軒了,只宴請我們幾個,沒有你們的份兒!」
「什麼?是我們花了真金白銀、光明正大地包下漱玉軒的,倒是你們賴在這裡無理取鬧!」
趙哲仍然不知就裡,只隱約意識到和自己說錯話有關,急得直哭,試圖補救:「哥哥們別吵架……大哥別生氣,一碗香飲子不夠,我再多叫幾碗,叫最貴的、和我姐姐(即生母王貴妃)昨天給我喝的一樣,加了嶺南荔枝的,好不好?……」
「閉嘴!你姐姐吃什麼喝什麼關我什麼事?又在顯擺,煩死了!」
趙琦黑著臉瞪著眼罵弟弟,趙哲料不到自己三番四次示好都換來一頓罵,小臉一皺,嘴巴一撇,「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嗚哇──大哥,我,我要生氣了,我要聽姐姐的話,再也不和你說話了嗚嗚嗚……」
雙方冤家路窄,吵嚷起來,愈演愈烈,隱隱然有動手打起來的勢頭。
這時候,漱玉軒的門扉從裡面打開,只見幾名店小二正在包廂裡侍候,斟茶的斟茶、換糕點盤的換盤,一人剛負責把門打開,就在門邊候著,等待包廂主人指示。
漱玉軒裡──已經有人了?
包廂主人適時開口,雖然嗓音稚氣未脫,卻冷靜得不像個小孩子。
「有什麼好吵的?都不用爭了,我已經包下漱玉軒了。」
「胡說八道,分明是我們訂的!」兩派人異口同聲地反駁。
「那又如何?我和此地主人樊員外交好,只消一句話就能把漱玉軒要來,剛剛也已經託人把你們下訂花費的銀兩奉送回各自府上了。」
竟然與樊員外──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京師首富交好?
兩派人驚異地望進去,只見漱玉軒裡竟是李謹言,由一名年紀相仿的小少年傍著,坐在主席上,氣定神閒地抄著手,望著他們,嘴角微勾,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雖然他長得秀氣可愛,唇紅齒白,表情卻看不出半點天真爛漫,掃視眾人時,彷彿在漫不經心地坐山觀虎鬥,又像在嘲笑他們爭來搶去太小家子氣。
皇子們本來心思各異,可是在這一抹若有所指的微笑面前,不約而同地止住了爭吵,同仇敵愾起來。
趙琦那邊鼓譟起來:「少得意!你該清楚開罪我們大哥是什麼下場吧?知趣就馬上讓出來!」
趙哲那邊則說:「哼,我們不搬身份以大欺小,在這裡和你論錢又如何?你出的多少銀兩?大不了我們再加,買下來!」
李謹言不為所動:「隨你們要秋後算帳還是動之以利,通通都沒用,反正今天這漱玉軒我要定了。」
皇子們再心有不甘也無法可施,便想撂下幾句場面話離去,卻又聽得李謹言慢悠悠地開口。
「擾了各位雅興,李某心中過意不去,不如由我做東,請各位吃頓宴,遊玩半日?十六郎,聽曲兒不?」
趙哲雖然是炙手可熱的東宮人選,但並沒什麼心眼算計,本來也對李謹言甚有好感,見他投自己所好,馬上收了眼淚,笑逐顏開,從揹他的兄弟肩膀上爬下來,撲到李謹言懷裡撒嬌:「聽!我要聽曲兒!李家哥哥,待會有什麼好菜好茶?」
「等下就知道了,保證讓十六郎滿意。那麼大哥,願意賞臉一同吃宴麼?儘管吃喝,帳包在我身上。」
趙琦見他神色如常,絲毫沒有因為被自己一夥人撇下而惱怒,心虛之餘又是驚奇無比,遲疑地問:「你怎麼……你既然來到樊樓,難道不是已經知道……」
李謹言打住他的話,微笑道:「小小誤會而已。李某初入資善堂,大郎就願意以禮相待,我豈能以怨報德?請坐!」
趙琦聽到那一句「以怨報德」,抿了抿厚嘴唇,臉上浮現愧色,心中同時暗暗感激李謹言沒有揭破事情,順著下台階坐到對方身邊。
李謹言臉上神色不動,心裡暗笑:不過是群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罷了,也就和從前城裡學堂聯群結黨的學生差不多。自己從前只想當個書呆子,堅決不摻和,但如今不妨攪攪這趟渾水,給押注的未來小皇帝鋪路,也給自己謀點好處。
雖然牽扯到後宮和東宮之爭,難道這些能比現世中的政府內鬥、派繫混戰等更複雜麼?自己不妨以此先小試牛刀,以免以後進入官場碰到這等事無所適從。
只要趙琦和趙哲肯暫時偃旗息鼓,接受由他做東款待,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今天這事已經成一半了!
至於另一半麼,得看自己押注的九哥趙拓爭不爭氣了……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yjF8Zlcta
註1:香飲子,時人又稱之為「湯」或「湯飲」,是一種有藥用價值的保健飲料,多用草藥、香料、天然花果加工而成,有煮沸飲用的、磨粉沖泡的、也有膏滋化開製成的,冷熱皆有,口味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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