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慢著！」薛妧又瞥了眼六娘肘上的疤，「——阿孃，虞姨方才說得是，兒早已不是不知事的垂髫兒，恁地時時叫孃跟前跟後護著呢？兒這點子小事本也就不算個事，孃是不用費心，兒自可處理穩當。」
她往廚舍比劃過去，「瞧，——小麻姐姐還在邊上看呢！」
六娘與阿虞同時回身，果然看到張好奇的小麻臉正挨在窗牖後探頭探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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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三人為眾」的道理——
小麻臉在眾目睽睽的威壓下，嘴裡似是嘟嚷著：「醬醋勺子？醬醋勺子？恁地大個醬醋勺呢？」一邊摸索回醬缸前，腳步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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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妧拉起六娘的手，「若是小麻姐姐她，又在趙娘子面前說些甚麼......叫趙娘子知曉阿孃罔顧自己的活，只一心淨在兒這點不成事的破事上打轉，孃在她跟前......想也是不好交代。」她搬出早在寢屋裡便擬好的一套說詞。
——聽聞阿孃初來癘坊時，曾受過趙娘子不少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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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六娘神色果然有些動搖，「孃，趙娘子信妳，兒知妳自是不想辜負她。」她溫言相勸道。
「這......可只、只妳一人......孃還是不......不放心......」六娘兀是不肯鬆口。
薛妧在嘴角扯出一抹無謂的淺笑，別開眼，故作沉痛，「兒都大了，那養心丸既是兒失手翻倒的，便是只我一人向阿師賠罪，也是應該；阿孃恁地為兒牽腸掛肚，豈非折煞兒麼......」不想卻驀地額角生疼，是阿虞又出手朝她直戳了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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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妧喫痛，抬眼不意便對上虞娘的目光。
阿虞面上似笑非笑，「妳這丫頭倒是能說，虞姨只當妳孃素來嬌慣妳，不曾想咱每薛小娘前月才剛過了生日，轉眼好似就長大許多；更不曾想妳打小便是個木訥的，喊妳三句尚且回不出一句，而今一張嘴竟只差沒能說出花來，這般厲害，——莫不是虞姨之前小瞧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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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是長大了。
薛妧摀著額角，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身子，避開虞娘打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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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虞看著薛妧遮遮掩掩的窘態，覺得有趣——
她忍俊不住，又調笑道：「想咱每妙心院裡老的小的，就沒有不畏敬那趙家娘子的，便不知是若個嘴利的教妳這口鈍的，竟抬她出來拿捏妳孃？丫頭妳呢，若是能說出個名來叫妳虞姨信服，眼下便是要我幫妳勸下妳孃，也不是不行！」阿虞語氣間帶著幾分不經意的譏誚，狀似絲毫不把薛小娘的異樣當作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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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妧卻被她說得心動，「當、當真？」她眼波一轉，尚且來不及細想，卻不意瞧見圍籬外有道漸行漸近的輕快身影，便忙不迭應道，「自、自是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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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道輕快的身影連蹦帶跳，一腳躍進兩片敞開的柴門間，薛妧不作多想，立馬直指院門——
「那人便是，她！」
隨著薛妧的疾呼，那人同時也高扯嗓門吆喝道：「顏娘！顏娘在麼？我......」聲音卻是戛然而止；她難得光彩生輝的一對八字眼，在瞧見薛妧的瞬間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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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六娘囁嚅著，迷惘的眼神在養女與來人之間反覆來回。
阿虞笑容亦是一僵，奇道：「啊？孫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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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宜子瘦小的肩上，尚且荷著兩垛柴。
廚舍外，一時三人六只眼，皆往宜子身上招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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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宜子冷冷地甩過頭。她旁若無人似地，只徑直朝著六娘欣喜道：「顏娘，我給妳送柴火來了！」說著邊卸下肩上的柴垛，獻寶似地直往六娘跟前遞，姿態甚是親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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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虞兀自在邊上訕笑著：「孫小娘啊，我倒是不知，妳與薛家丫頭，這是幾時又重新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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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子聞言，怒不可遏，「說甚呢？妳擱這消遣誰呢！」她氣得直跳腳，「妳這麼大個娘子，白長這麼大的年歲，卻是個睜眼瞎子不是？賊婆娘，一點眼力也無；妳是若個眼見我孫宜子與她薛妧好——嗚！」她叫罵著，不曾想，嘴裡猝不及防被人堵上一塊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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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這柴垛子，兒眼瞧著可真個沉。宜子便這般擔著柴走了一路，想來必定辛苦！眼下暫且歇著先。這新熟的餅子可香可軟了，宜子快嘗嘗；餅要是擱久，便無這般滋味了！」見孫宜子想說話，薛妧掐緊手中的餅，朝宜子嘴裡使盡全力又按進去幾分——簷下不知緣甚擱著一碗揀好的餅，她情急間便順手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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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虞的目光，在兩小娘間來回打量了一陣，「我還道妳二人當日在破倉院便撕破了臉，原是我與妳孃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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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力之下，叫薛妧脹紅了臉，「那是孃與虞姨不知，兒與宜子，——而今，——可要好了！而今......孃不在時......都是宜子......陪兒遊戲解悶！」她氣喘吁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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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宜子哽著口氣，雙眼泛紅。她搖頭晃腦，邊不住推攘著薛妧緊掐蒸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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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倉院之事，她早向我賠過不是......宜子勤奮，做事能幹，想她當日......定也是一時糊塗！咱每既是打小一同長大的情誼，爭有無法釋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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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女這廂說得煞有其事，六娘在邊上卻是瞧得一愣一愣的——那碗餅本是她揀給妧娘的，卻在她同阿虞出來說話時被連帶端了出來，便隨手擱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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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妧、妧娘，莫......莫要強塞......仔細噎、噎著宜子！」六娘直覺不對。她有心勸阻，卻冷不妨被阿虞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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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妧娘既說和解了，兩小丫頭鬧著玩，六姐還較真了不是？呵，仔細小兒善變，回過頭來，反也指著妳高罵聲賊婆娘去！」她話說得輕巧，說起「賊婆娘」三字卻甚是咬牙切齒。阿虞冷笑道：「況且憑宜子那身力氣，她要不喜，使力掙開便是；妳還能怕她被妧娘傷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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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兩小娘年歲相仿，一個是自小擔柴打雜做粗活長大的，與先天不足被嬌養大的，氣力到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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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妧叫宜子掐得生痛，卻仍作若無其事，「施藥院一事不消阿孃操煩，孃自忙活去罷！兒找宜子作陪；宜子她可機靈了，有她幫襯，想必不生差池！」她又尋孫宜子作由頭——眼下無論如何，兀是以支開阿孃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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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孫宜子睨了她眼，眼帶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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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妧能感受到，宜子掙脫的力道越益加重——
「每日食餐，我蒸餅分妳一塊。」她背對著六娘，用口型不動聲色道。
宜子手裡動作一遲，然一雙八字眼兀是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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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兩塊，全給妳！再多沒了！」
她看到孫宜子目光流轉了一瞬，卻也僅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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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薛妧幾近放棄之時，卻是六娘訥訥地開了口：「是、是麼？宜子妳......妳是真、真個能幹。妳與妧、妧娘......重新交......交好，甚......甚好！」她滿懷歉意道：「當日情、情急......打、打妳，我也......糊塗；妳莫......莫要計、計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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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宜子停止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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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妧見她委屈巴巴地望著六娘，本已泛紅的雙眼好似更濕潤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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