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恆輕笑了一聲，眼梢柔意滿盈。昏迷間日夜徘徊夢裏之人，如今就近在咫尺，使他不知今夕何夕。本靠坐床頭，往前一傾身，就恰好把徐昭亭摟了滿懷。
久違的擁抱如同冰川迎來初春的第一股暖流，徐昭亭殘破不堪的心終再被珍重地包覆好，總算從千斤重石下得到片刻喘息，眼眶不禁圍了一圈淺紅，卻又稍縱即逝。
她多麼渴望，此刻能天長地久，越過年壽，撇開身分；久得足以讓落花重開，使碎瓦拼全。
趙慕恆感受到她像鬆了口氣般，放心把自己靠在他身上，抬手撫了撫她的髮頂，聲音溫柔得讓人心軟：「沒事了，沒事了。」
這聲溫柔得不像是她配接受的安慰，把徐昭亭帶回現實，回過神來只顧掙脫他雙臂。其間感覺到他渾身乏力，壓根鬥不過自己，卻仍拼了命不鬆手，便也不捨再使力，任由他緊緊抱著。
「甚麼時候醒的？」徐昭亭頭埋在他肩窩裏問。趙慕恆聽到她的聲音彷彿是從自己身體裏面傳來，下意識又抱緊了些許，臉頰蹭蹭她頭頂，話裏笑意更濃：「就剛剛啊。」
「騙人。」徐昭亭反手一抓，抓到了他環繞自己腰間的手腕，手指招呼也沒打就搭上脈搏。
趙慕恆想抽手，力氣卻不夠她大，只得辯駁：「我前幾天知覺的確回來了，可就是睜不開眼睛，這也不算醒吧。」
待徐昭亭放開了手，趙慕恆才柔聲說：「這幾日躺在榻上，甚麼都聽得清，甚麼感覺得到。我知道，你每天都在為我看病施針。」
徐昭亭有種不祥預感，猜到他欲說何事，輕輕挪開了他雙臂，離開他的懷抱，伸手去夠藥碗：「藥快涼了，先喝⋯⋯」
「徐昭亭。」趙慕恆一手捉住她要去拿碗的手，喊了她一聲。
徐昭亭心跳彷彿漏了一拍，遲疑地抬眸與他對視。在趙慕恆眼中，她只看得見自己，佔滿了整個眼眶。他的眼神比暮光還要柔和，若是直到她死，也是死在他愛意盈盈的目光裏，該有多好。
為了拙劣地掩飾自己內心的躁動，徐昭亭還是撥開了他的手，捧起藥碗放到嘴邊抿一口，試過溫度合適後，不由分說遞到他眼前。趙慕恆也還好順勢把藥一口喝乾淨，被苦得滿臉愁容。
一如既往，徐昭亭打開了一張糖紙，將糖塊喂到他嘴裏。趙慕恆口中一甘，卻永不及心裏絲絲甜。
「我去把碗洗了。」徐昭亭拿過碗後，匆匆起身便想要逃避。
趙慕恆扯住她的衣袖不讓她離開，拍了拍床邊讓她坐回去。徐昭亭起初不願，趙慕恆又扯了幾下袖子，眼裏閃著水光似的，徐昭亭便又不由自主坐下。
「我不相信你當初在宅子裏跟我說那番話。」趙慕恆深信不疑地道。
——我與你親近不是因為同情你、想幫你，而是為了尋找失蹤的母親，亦是為借扶你上位，惹起嬴國皇室內鬥，讓你們自相殘殺，以報大仇——
徐昭亭一怔，眼珠不自覺顫動幾下，包裹著心扉的厚厚一層窗戶紙被忽而戳破，卻仍嘴硬般反問：「甚麼不相信？」
「我有眼睛看，也有心去感受。你為我做過的一切、每一個眼神都告訴我，你對我的好是真心使然。哪怕我們相知相識本是別有用心，可那都不重要了。」
徐昭亭不可置信地抬頭，眸裏水光閃爍。
「重要的是，我喜歡你，你喜歡我。」趙慕恆抓住她的手轉而與她十指相扣。
心底塵封許久的隱密被直白地道破，終得以紓解，眼眶裏打轉的淚珠再也藏不住，奪眶而出，留過面頰，滴落交纏的一雙手上。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頹垣敗瓦般不堪的自己，也會有人義無反顧地去愛惜。
看診過後，徐昭亭如常翻過東宮外牆。伏在牆頂時，猝不及防有一發飛箭從遠處直射而來。她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側過身，後翻脫離目標範圍，連擦肩而過的機會也沒有留給那支箭。
與此同時，躺在榻上的趙慕恆大喊一聲：「姜時！」窗外便見其人一躍，往徐昭亭的方向奔去。
那支箭落空後，彷彿激起了洪潮，暴雨般的暗箭大範圍地撲向徐昭亭的方向。姜時見狀，回腕把手中長劍一擲，劍如迴旋般掃過飛箭，打落數十發，卻仍只是冰山一角。
姜時把注意力放在徐昭亭身上，竟忽而停下步伐，只得僵立原地。
只見徐昭亭身法比飛箭還快，前腳一蹬，便躍至宮牆另一端，乃弓箭遠不能及的距離。繼而上身一退，騰空一躍，身影已然消失於宮牆之外。
暗裏的弓箭手見狀，怕被姜時逮到，便也盡數消聲匿跡。
只剩姜時愣在原地，不能話語。
「姜時！」屋裏傳來趙慕恆的呼喊，姜時如夢初醒，飛奔回寢室之內。
「她沒事吧？逃脫了嗎？」趙慕恆緊緊抓起姜時的腕子，緊張地問。
姜時仍陷在剛才那一幕帶給他的困惑與震驚之中，只得失神般點頭。
趙慕恆撐起上半身，壓著聲音問：「怎麼了？你不要嚇我。」
只見姜時垂眸躊躇半天，才遲疑地低聲說道：「徐姑娘的武功⋯⋯突飛猛進。」
「這不是挺好的嗎？如今她處景難堪，更能自保。」趙慕恆不解。
「可進步之快、能力之高，實在是有些難以置信。」姜時續道。「先不說她的身法速度，那是天賦異稟也得練個好幾十年的程度；且相隔上次見她動手，也不過數月，怎能倏忽間達到這境地？」
趙慕恆聽完，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說不出一句話。
「殿下確定，剛才的真是⋯⋯」
「那是自然。」趙慕恆不假思索。「我只要她安好，無論她使用了什麼方法，要是能保護好自己，那便夠了。」
姜時卻不一樣，經過今日一幕，越發覺得她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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