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響亮的聲音打破臥室裡沉悶的氣氛，來源是路以暮的肚子。他連忙紅著兩隻耳朵從男人腿上爬下，這才想起自己是因為肚子餓才醒來的。
向楀桓噗嗤一聲笑出來，從床上起身，拉著路以暮的手把他帶到客廳去，同時按開了牆壁邊的燈光開關。
第一次看見那人住的地方，沒想到邵黎兒說的是真的，向楀桓真的在台北租高級公寓。寬敞的客廳看起來像透天厝才會有的空間，連接著看起來沒在使用的開放式廚房，甚至還有三個座位的小吧台。
而且看起來真的乾淨整齊過頭了，根本就是樣品屋。要說這是普通的合宜住宅大樓？他才不相信。
「你該不會沒吃晚餐吧？」
「……嗯，沒吃。」
「不乖，那個注重吃飯的以暮去哪了？」
「還不都是你。」他賭氣似地說道。
「……抱歉。那你想吃什麼？簡單的東西我應該做得來。」
他把自己丟到沙發上縮成一團，抱著的靠枕遮住大半張臉。穿著寬鬆襯衫、頂著一頭剛睡醒亂髮的男人則是走向廚房，看著打開的冰箱一臉苦惱。
現在的他只想吃點熱呼呼的東西，什麼都好。
聽見智能冰箱因為打開太久溫度升高而發出警示的嗶嗶聲時，路以暮嘆了口氣，放下打算偷懶的想法到廚房幫忙。為了等會兒自己可能吃到半熟或是調味很糟的食物，他可不想再嘗試可能與柳范俞廚藝匹配的菜。
他現在還不期待能夠吃到對方做的料理，有沒有以後這件事仍然令他不安。剛才聽到的那些讓他稍微退縮了一點，或許他那一句話還不夠，向楀桓可能還是會選擇不好好對他說真話。
湊到高大的男人身旁，他從冰箱裡拿了半顆高麗菜、肉片和蛋，湯鍋裝水放在瓦斯爐上加熱，待水滾之後依序下料和麵。
「我教你，過來學。」
雖然這是向楀桓的家，雖然現在是凌晨兩點半，但一股清淡的食物味道正從廚房開始擴散，為這個很像樣品屋的房子添上一絲生活氣息。
關火，他將小湯鍋直接端上已經放好隔熱墊的吧台，向楀桓則是從多個抽屜中的其中一個找到了餐具，拿了兩套放在吧台上，兩個人吃一碗麵。
冒著煙霧的熱湯麵嗅著也挺香的，看對方也要吃就只好再拿一個碗過來分裝，分了大約三分之一的麵過來。當然還夾了料和一點湯，其他的就留給在深夜被撬開食慾的大男孩。
他一如往常稱讚他的料理，並在完食後清洗碗盤餐具，這次路以暮則是坐在能看得到流理台的吧台位置，單手撐頰望著他。
「要不以暮你先去洗個澡吧？」
男人手上的動作未停下，視線卻時不時瞄向坐在吧台區半闔著眼的路以暮，但後者在這個時間並不累，或許是因為已經小睡過了，精神還不賴。
況且他可不能還沒談完正事就先睡下去。
「不用了，因為我不是來找你玩的。」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疏遠的感覺……？」
「哈？還不是你先開始的。」
向楀桓沒有回話，將手上最後一個小碗上的泡泡沖洗乾淨，放上瀝乾架。用擦手巾擦乾手之後走到看起來在生悶氣的小馬尾男人身旁，有點半強迫地把他帶到坐起來更舒服的客廳沙發。
「膽小鬼，什麼話寫在卡片上不勇敢說出來？我要聽你用你的聲音講了才算數。」
他自己也被自己充滿力度的聲音嚇了一跳，但或許就是要這樣，他也才能獲得勇氣。
當初他一想到向楀桓開始疏遠他的理由很可能和枳榠姑姑當年發生的事有關的時候，他去找過了書桌抽屜、客廳的垃圾桶，以及其他可能的地方，但很明確的記憶都告訴了他，那封信是他自己親手丟進垃圾桶的，而且毫不猶豫。
「……對不起。」
「什麼？」
「我說，對不起，為了最近的各種事。我之前說過了，以暮你是個很聰明又敏銳的人，我害怕你會因為發現我害了你的家人討厭我。尤其寒假去你們家玩的時候，我和你媽媽聊到了類似的話題，那時候我就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沒辦法繼續和你待在一起了。我怕關於我的真相會傷害到你，但她願意讓我繼續待在祉酩。反正我們還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科系，我抱著只要偶爾還能見見你就好了的想法有意地避開你，真的對不起，我沒有想到這樣做反而更糟。」
「……我不會因為這種事討厭你。我也是曾經遇到了不好的事，顧慮太多、想太多，導致一直把錯的人綁在身邊。但是有人告訴我，其實我們沒必做什麼來贖罪，遇上不好的事畢竟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要怪，就怪運氣不好吧。」
看著面前融化成委屈巴巴黃金獵犬的男人，他不禁多了一絲心疼，但或許……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路以暮其實一直在克制，他壓抑著盈滿自己心頭的複雜情感不表露出來，但這充滿著令人安心的氣息的空間總是不斷地在刺激他。
他還沒有確認對方的心意。在那之前，他們都只是剛吵過架的普通朋友。
「……？」
「就、就沒有什麼其他要說的嗎……？」
「咦？以暮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面對又開始驚慌失措的向楀桓，路以暮搖了搖頭，暗暗責怪自己又開始逃避責任。不過他沒有見過他如此小心的模樣。十分新奇，但理由呢？
「接下來換我說。」
或許是在自宅，兩人相隔一扇門聊天的的時候他發現的，自己對於向楀桓的感覺好像起了微妙的變化。那或許更像是在意，還不到喜歡的程度。但也就是像溫水煮青蛙一樣越陷越深，直至上癮。
累積起來快要過載的情感燒熱他的腦袋，兩手搓揉著第一次不是因為害羞而攀上紅色的耳尖，這個反應出自於緊張。
他當然也想像過失敗的情景，他想得很簡單。上癮了，那就戒掉。
就在他深呼吸一口準備開口時，卻被對方狡猾地搶先一步。
「等等，我想到我還有事情沒說。」
他對上男人變得沉穩下來的眼神，欲說出的話哽在喉嚨，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這下可好，他的勇氣又縮了回去。
「我喜歡以暮，跟你相處起來很令人放鬆自在開心。我並不是因為以前的事刻意接近你，第一次跟你說話的時候，是偶然之下發現坐在中庭長椅上的你。說來你可能會覺得有點奇怪，不過那時候，我看上你的孤寂感。我也說不上來，不過那樣的你很吸引人，我可是急著想要用相機紀錄下來。我喜歡拍你的樣子，散發冷冷清淡感覺的你令我喜歡。慢慢地我發現，在鏡頭之外，和阿黎阿俞在一起的時候，你身上的那種感覺就不見了，我不討厭，甚至喜歡上了，那是因為某人或某件事感到幸福而美麗的你。」
「我希望我也能夠讓你感到快樂，讓你感受到被喜歡，但……。」男人越說越小聲，直至聽不見。
路以暮一直沒有等到對方繼續說完那句話，無奈之下扯著有點鼻音的嗓子開口了。
「但？」
向楀桓突如其來的告白打亂他的步調，他怎麼想就是沒想到對方會早一步先說出這些話，這次不是說謊，他感受得出來這些帶著情緒的字句中穿插著真誠和勇氣。
「我不想你覺得我是為了找路枳榠才接近你，用完就丟。」
「……那，你是嗎？你剛才說，是因為、因為我很吸引人……啊。」
要自己說出這種話真的令他羞得漲紅耳朵，視線游移，語氣斷斷續續充滿不確定性。
「嗯，不是。我是因為被以暮吸引才喜歡的。讓你等這麼久，對不起。」
向楀桓話語落下的瞬間，又是下意識地伸出雙手尋求擁抱，但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露出落寞的神色，弱弱地收回尚未碰到路以暮的手臂，掩飾般抓了個抱枕過來替代能夠傳遞溫度的身體。
綁著馬尾的男人向前伸手拿走對方懷裡的抱枕放到一旁，嘴湊到那人耳邊，自認是清楚地表明了與之相同的心意之後，才把自己塞進那個因抱枕被抽走而空出來的寬厚懷裡。
身後的人兒晚了一拍才俯下身來，下巴輕輕抵在他肩上，前胸貼上他的背，重重的心跳聲傳進他耳裡。
收攏雙臂和長腿，幾乎是要把人整個吞掉了，路以暮卻沒有感到不適，而是貪婪地呼吸著被他氣息溫暖過的空氣，柔軟的髮則是有意地蹭了蹭倚在肩膀上的重量。
這個擁抱和以前被當作抱枕抱著睡的感覺都不一樣，這次更溫暖、更直接，也真正因為和身邊的人待在一起真正地感到開心。漸漸盈上心頭的幸福感似乎沒有想像中的大，只是內心的一小部分變得暖暖的。
這樣就好。
「以暮。剛剛的話，你再講一次，這次要附帶白話文翻譯。」
他別過頭，卻也懶得爭辯。現在在向楀桓的地盤，他想逃也逃不了。
「……這很白話了，中文系。簡單來說，就是我也喜歡你，向楀桓。而且你還不算遲到太久，因為……至少現在還說得出心意。」
「嘻嘻。」
「……還有，可以借我浴室嗎？我還沒洗……。」
男人仍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抱著他，向楀桓不嫌棄，但他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原本是打算若他拒絕了，那就直接回家，等回家再洗就好。結果他現在的思緒還是亂糟糟的，卻感覺飄飄然，沒有任何應變措施。似乎偶爾這樣也很好，但就是好像忘了什麼事。
耳邊傳來低聲笑語的同時，他感受到環抱的力量消減，縮成一團的身體伸直了四肢活動一下，接著像小貓一般跳離，他決定暫時放棄那想不起來的惱人問題。
「嗯。浴室在房間裡面右邊，我去拿新的毛巾給你。」男人也跟著離開沙發，向前扣住他的手，緊握，就像是在害怕。
路以暮分了一點視線給兩人相握著的手，在踏進開了燈的浴室之前停下腳步，轉身面向對方。
「嘿，你還感到不安嗎？」
「……。」
「為什麼？」
「……我們這樣算交往第一天了嗎？」
聞言，他忍不住莞爾。那人平常閃亮亮的形象讓他沒想過向楀桓也這麼重視這些。
是了，他忘記的事現在已經被對方提起，路以暮也不打算迴避這個話題。
「嗯，當然。」他踮起腳，在面前人兒的下巴輕輕一啄，便轉身進入浴室。算不上吻的相碰一觸即離，沒什麼真實感，他卻能夠隔著毛玻璃門，將那人發出的細小歡呼聲和揮舞的大動作對應上，人影還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才走遠。
過了一會兒，一隻手連同兩條一大一小的浴巾和淡黃色小瓶子從開了個小縫的浴室門伸入，熟悉的標籤紙令他驚了一聲。
「你怎麼買了這個？」他接過毛巾放在一旁不會被水淋濕的地方，以及明顯開封過的白桃護髮油，小心地放在玻璃層架上。
「我喜歡這個味道，而且它會讓我想到你。」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yHDUsWKG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