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醒來,身旁的位置早已空出。即便這是好幾天前就已經被告知的事情,看著從窗縫照進來的太陽灑在空蕩蕩的藏青色被單,還是略顯失望。
頂著一頭蓬亂長髮的男人單手撐起身子往一邊的書桌看去,長方形的電子鐘顯示清晨六點。那傢伙到底是多早就出門了?東西有沒有帶齊?
瞎操心的壞習慣又跑了出來,反正就算忘記帶,他也不會幫忙送過去的,今天他自己可是也有重要的事要忙。
路以暮瞥了一眼右側沒有人躺卻維持著微微下陷的枕頭,忍不住將小臉埋入,淺淺吸了一口。平淡冷漠的臉上綻出小小笑花。
是因為那個人不在他才敢這麼做的。
男人沒有多待在床上一秒,因為他還得趕八點半的高鐵去嘉義。換好衣服,不忘在背包裡塞幾劑抑制劑和針筒才拉著行李箱出門。
從向楀桓的住處離開後,他先和同為交流會夥伴的柳范俞碰面再一起前往台北車站。她的寫作之路在畢業後戛然而止,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使然,她在最後一個月才說要考研究所,重點是還真考上了,兩人現在已經當了第七年的同學。
「我說,教授人呢?」
「別等了,她們錯過車就得自己想辦法。」男人一手拖著自己的灰色行李箱,一手幫忙柳范俞提她的行李袋。他是對於遲到的教授表示不滿沒錯,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大家一起錯過交流會。
兩年,台灣的發展進步比過去快速很多,高鐵更普遍了,價格也有稍微低一點。加上這次車票錢是學校出的所以沒關係。
與畢業之後就直接成為祉酩工作室正職員工的向楀桓不同,路以暮選擇繼續留在同一所學校讀研究所,打算以後就在那裡教書。而今天正是代表學校去嘉義一所大學參加交流會的日子。
也是因為向楀桓這三天會到台南出差拍攝,他便直接把研習的課程排在交流會隔天,這樣剛好就兩個人都不會在家。
列車即將關門的語音傳來,他硬是拉著後頭仍在月台張望的女子先上車,找到座位坐下。果然等他們一踏進車廂,車廂門便隨著音樂響而關起。
「……你今天脾氣特別不好喔。」
坐定位之後,身旁頂著一頭颯爽短髮的女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粗黑框眼鏡,聽起來像調侃的語氣沒有蘊含不開心。「我知道你本來就是這種角色,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男人偏頭,他確實有覺得自己今天有點不耐煩,仔細思考過後只得出一個可能。「不小心兇到妳的話我道歉,不過我想我應該沒事。」他隨口帶了個理由給對方。
柳范俞是Beta ,所以她可能聞不出來。她理應也會以為路以暮和她一樣,因為他平常總是藏著omega 的特徵,偽裝成與麻煩沾不上邊的Beta 。
對於一個優質omega 來說,這種事不難辦到。
不過他也是因為對方提醒才察覺到自己的狀況。早上起床之後只剩一個人便感到特別重的失落感、做了平時不會做的事、還有此刻明明習慣性壓制住了味道,卻伴隨著淡淡法國梨百合味出現的煩躁情緒,顯示著是一貫準時的發情期提早來了。
他有算過自己的週期,應該是要在交流會和研習課都結束回家之後才會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提前了,還提得這麼早。
丟個要去上廁所的理由後他便帶著背包離座,他們剛剛也真的是在趕時間而沒有先去上廁所再上車,因此沒有招來夥伴的注意。
他進到高鐵上的洗手間鎖上門,狹小的空間讓他有安全感,也趁這時候洗了下臉預防性降低體溫。他拿出事先帶出來備用的抑制劑,填裝長效的劑量至針筒,並朝著長袖底下的白皙手臂注射。
他深呼吸,看著金屬針頭沒入皮膚,吃痛地顫了一下身子。自從成年的分化期過了之後到現在二十二歲,明明也經過挺多次這種時期了,但怕痛的他仍是不習慣打針。
這也沒辦法,路以暮可不想被身體的慾望控制,那種無力感可是比打針還要難受好幾倍。
注射完畢後,他先將針筒稍微清潔過後才收起來。抑制劑的效果不會立即見效,但和其他正常的藥品相比已經算快的了。在他的認知中,就是與體內的荷爾蒙反應之後中和來壓制住情熱。
男人在洗手間多待了一下,感受到體內的燥熱已經平息下來之後才回座位去,長效的抑制劑大約可以撐上好幾個小時,甚至一天。因此接下來的行程就不會被身體狀況影響了,他因為及早發現打藥而心情稍微好了點。
「喔?」捧著台式飯糰小口小口咬著的女子用手肘輕推他的側腹,似乎是發現了他的輕鬆樣態。可能會誤以為他先前的煩躁是因為肚子痛吧。
他不以為意,也跟著拿出自己的早餐來吃。兩人雙雙補眠一下,嘉義車站很快就到了。
由於學校只補貼來回的高鐵錢,到了之後他們還是得自己租車往返大學和車站。就十月仍然三十多度大太陽的南部天氣讓柳范俞感到難受,就算穿著短袖還是一直嫌熱,當然這種天氣對現在常居在台北的嘉義人來說也是不太舒服的。
他們快速拿到預先租好的車,負責開車的路以暮就先把冷氣開強,好讓車室內降溫。這時候的手機群組也收到了本該同行的教授在半小時前搭上高鐵的訊息,不過那大概還是得遲到了。
他們先從車站附近的租車行出發前往那所大學,車程約三十分鐘。今天交流會的對象同樣為中文系的學生,算是兩校友好交流,相互了解課程內容和其他研究。
他本來是對這種事沒興趣的,教授是先招攬柳范俞,說是她崇拜的作家今天剛好會在這所學校做演講,交流會結束之後可以去聽。這種理由很輕易地就讓她一口應下活動,但找夥伴這件事對於沒朋友的她來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好不容易用同樣一種方法說服了路以暮陪她一起來。
他幾乎是覺得自己被騙了。不過後來想想好像也沒那麼糟,研習課還是要去上的,乾脆就趁向楀桓不在的時候盡快完成。反正這也是平常日子向學校請公假出來的,他還打算就近住老家,雖然母親出國玩了不在,但就像是放假回來一樣。
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兩人帶著輕便的背包前往人文藝術學院的三樓前往報到。今天除了他們學校,還有另外從宜蘭和台中來的兩所大學,是四校聯合的中文系交流會。
「歡迎你們,我代表我們學校歡迎兩位。冒昧請問傅老師和左教授……人呢?」
一頭灰白頭髮的老先生穿著像是巧克力的棕色亮面綢緞西裝,要不是室內開著冷氣,他都要覺得這人可能過不久就會中暑。
柳范俞向前一步和對方握手致意,同時也接過寫著學校名稱的識別證來掛在脖子上。
「兩位老師因為高鐵耽誤,會稍晚一點到。真是不好意思。」
「哎呀哎呀沒關係的,等會兒你們有人幫忙上台介紹就可以了。那麼請兩位先往那裡,我們活動快要開始了。」老先生笑著為他們指路。「視聽教室前方右轉」他這麼說。
兩人面面相覷,察覺了不妙的跡象。女子點開手機的群組,立刻撥了電話過去給傅老師。她們人肯定還在高鐵上,是不是在睡覺,根據一直沒有被接起的電話便不得而知。
這表示他們等下有一個人要負責上台說話。
「還是沒接。」這是她打的第五通電話了。
「……我不相信她們兩個會沒有寫稿子,換我打打看。」
他們在環形階梯教室的第二排位置坐下,男人左手邊空出的兩個位置讓他有些不安,他第一次發現兩位平時認真的老師會在重要時刻少根筋出錯。
無心聆聽台上正在報告教學理念的某校教授,兩人利用前方椅背的視線死角在暗處瘋狂打電話,但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路。」
「……幹嘛。」
「我們來猜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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