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面紀事心之約束》 - 第九章『日照之人』

　　電人變得不再是「人」，斷開的肢體化作電流，以為會像無頭蒼蠅那樣四散消逝，卻居然組織性的向上飛去。

　　大量電流有條理的於空中聚集、擴張、彷彿死亡後自動產程的機制。

　　小小的電人形成巨大到足以覆蓋三分之一奧格蘭的魔法陣。

　　藍色光芒貫穿濃厚的白霧，令每個人都能用肉眼看見天上奇觀。

　　「嗯～巨雷魔法嗎？真聰明，利用了法陣鎖住元素力。」

　　高塔上，隱形的彼佛站直身子，用手衡量天頂上的魔法陣大小。

　　「死了仍要完成任務，以黛瑞克拉人的標準來看，已經算是非常有毅力。」

　　燃眉之際，彼佛一滴汗都沒流，褒獎電人職守使命的堅強意志。

　　「⋯⋯叫做電人是吧？真是難聽的名字呢。」

　　彼佛不禁調侃了電人一下名字，評價與菲爾一致。

　　這般高度，任誰來都束手無策，雷電交加的法陣有著很成熟的防禦系統。

　　無論是一般箭矢、火砲，或是魔法，所有意圖妨礙或中斷法陣的攻擊，都會被龐大電力不分敵我的消滅掉。

　　薩迦歐組織的千人軍隊遇到電人鐵定會全滅，但「魔神派」那些人寧願把這些實驗品用來殲滅軍隊，不如拿來毀滅國家的性價比還比較高。

　　「規模很離譜，但這個型式魔法並非不能解除。正因為龐大，破壞起來更容易。」

　　剩餘的魔力允許彼佛這麼做，然而問題不只有這樣——藏鏡人未出現。

　　「那麼，小菲爾要怎麼做呢？」

　　究竟是會獨自逃命，還是留下來解除萬難，成為無人知曉的英雄呢？踏入天宇極領域的菲爾還有多少能耐？

　　陷入徒弟無與倫比的進化，彼佛打算繼續觀摩，順勢等待「藏鏡人」出現的時候到來。

　　搞不清楚狀況的菲爾，凝望浮空的魔法陣。

　　「型式魔法⋯⋯嗎？」

　　就算是在很遠的地方，彼佛應該也看到了才對？該不會是遭遇不測了，菲爾實在想不到他死於敵手的畫面。

　　——不容樂觀的情景，護國公遲遲沒有身影。

　　總之要先釐清的是⋯⋯

　　菲爾撇頭觀察刀刃，玫瑰色與白潔背道而馳，刀刃比沾上血還要駭人，光澤似乎更亮眼了。

　　漸漸回想起先前的零碎片段——菲爾恍神的時候，毫髮無傷擊殺了生命頑強的電人好。

　　成功的一半關鍵必須歸功於變樣的神器。這個型態等同加強鋒利度吧。

　　古典有一段話可以呼應雙刃現在的模樣。

　　「染紅的爪牙不受控制⋯⋯嗎？很好，就叫這個『斬裂模式』。」

　　若不現在取好名，菲爾怕以後就沒機會了。

　　「話說回來，你真是敬忠職守阿⋯⋯作為敵人，贏得了我的尊敬，電人。」

　　站起身仰望天空，思緒與心情十分穩定。

　　型式魔法的威力與後勁是同比例上升的，施展時間短至十分鐘，長至半小時。

　　通常情況下，型式魔法的施術者會成群結隊，共同負荷湧入腦海的計算與資訊，分擔施法的副作用。

　　電人負荷的了嗎？雖然已經不是人了，但如果他所形成的型式魔法也有遵循這項規矩，那麼現在還有十多分鐘可以破解。

　　「腦內已經萌生出對策了⋯⋯或許可行。」

　　現在的「斬裂模式」可以輕鬆切開雷電，恰巧這個魔法陣正是用電人的身體製成的。

　　「法陣一旦被破壞，元素力將崩解流失回大氣之中，也許會導致元素使誕生吧。」

　　反正不試也死定了。菲爾拋了拋手中的刀刃，手感極好。

　　賭一把！

　　使盡全身力氣將雙刃一一往上投擲，破風的赤色迴旋刃筆直往上。

　　本該擊穿法陣的「斬裂恩典」最終與不明物體相撞，失去了旋轉的動力。

　　——魔法陣受到保護，雙刃被阻擋而無力落下。

　　菲爾特超人視力看見阻撓刀刃的不明物體——白色的球飛入迷霧中。

　　「咦？那顆球是怎麼回事？」

　　雙刃掉下來插進右方地板。菲爾跑過去取回陷進地板的雙刃，拔出來的觸感依然異常輕鬆。

　　「鋒利度並沒有下降。剛剛看到的是錯覺嗎？那顆球怎麼會沒事？」

　　雖然對於方才出現在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對勁，可是菲爾根本來不及理會，正要把刀刃往上丟時，投擲的動作停頓下來了。

　　「能夠媲美神器的擺明只有神器了，該不會？」

　　「就是那個『該不會？』哦。」

　　霧氣的重重包圍下，解除隱形的黑衣人從高處漂浮下來。

　　「彼佛？」

　　出現的好晚，雖然不想這麼認為，但他其實從頭到尾都在遠處旁觀吧？菲爾很是煩悶。

　　「究竟怎麼回事？算了，你都來了，先把型式魔法解⋯⋯」

　　「不，還有更要緊的。」

　　「更要緊？是指什⋯⋯！」

　　右側一整排霧氣蒸發，陰涼氣候抵不過白色火焰，上千度的熱源融化所經之物，以致命聞名的「火砲」殺向目標——菲爾•朋特。

　　「真單純。」

　　彼佛不慌不忙的擋在菲爾面前，纏著黑色繃帶的手揮向白色火炮，手沒有燒焦，反觀火柱瞬間化為冰雕，將周圍的溫度下降至原點——嫻熟利用屬性相剋來化解強襲。

　　「火魔法？」

　　第一想到會不會是電人的同夥，可是菲爾沒聽說過有元素使能噴出白色火焰。

　　那無疑是魔法⋯不，除非有火種，否則依靠環境的「魔法」在潮濕地帶無法施放火元素。

　　那是屬於能夠憑空製造的「魔術」，剛剛的「火砲」如果是用此技術施展的話，那名施術者的天賦與魔力量恐怕深不見底。

　　「⋯⋯」

　　「住手，菲爾。」

　　菲爾不吭一聲，但準備向法陣投擲雙刃的動作，直接凸顯他急躁不安的情緒，並且即刻遭到彼佛出聲喝止。

　　「為什麼阿？」

　　「用『恩典』保護好自己。」

　　「莫非⋯莫非是因為有人在偷窺這裡，你才一直沒出現嗎？」

「⋯⋯」

　　沈默通常等於認同，彼佛特地過來找菲爾的原因，恐怕只有一個——保護徒弟不被殺死。

　　「我一個人可以的。」

　　「是嗎？依我的判斷，你現在最好什麼都別做⋯⋯『斬裂恩典』被奪走就玩完了。」

　　首次聽見彼佛以無奈的口氣說話。菲爾被天上的亮光弄得刺眼，什麼都不做讓他很煩躁。型式魔法的光芒越發強烈，比剛開始還不安分。

　　「可惡⋯⋯」

　　意識到現在的處境，不禁緊握金色刀柄。衝破不自信的枷鎖，成功激發潛能的菲爾可以說是隻有著人類意識的野獸，然而彼佛卻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如果那顆球是『天賜的恩典』，那它的使用者為什麼要阻止我。」

　　——為什麼要攻擊我們？菲爾發自內心的疑問，恩典使用者等同於被天神選上的人類守護者，怎麼會有同類阻止自己保護難民呢？

　　「種種跡象都表示那顆白色球體是『天賜的恩典』沒錯，但不是任何國家擁有的，至少我不曾見過，所以我才要你小心點——因為那名恩典使用者絕非善類。」

　　彼佛一邊流動手裡的魔力，一邊回答了菲爾的疑惑。

　　「豈有此理⋯⋯」

　　友方？菲爾反過來想，現在的敵人只有「魔神派」。居然有「魔神派」能用「主神」阿瑞爾賦予人類的神器。

　　白色殘影以違反物理法則的方式高速飛來，像一顆排球彈跳著、環繞四周。菲爾的動態視力能看清楚白球的動向，上面蘊含著難以言喻的能量，並且不斷在增強。

　　「搞什麼？——唔！？」

　　單手拉住菲爾的領子，彼佛飛離地面一段距離後。大量風刃產生、構成無死角的元素屏障保護二人。

　　「精準的判斷力。」

　　遠方傳來輕飄的聲音，對護國公的對策表示著讚揚。

　　「再晚一點，我就要發起進攻了。」

　　「不用揶揄我了⋯⋯？」

　　白球突然停滯空中，而後極速鑽入迷霧深處回到主人身邊，不屑一顧的彼佛被風刃漸漸消散的異常情形分散了注意。

　　空氣間低喃著恐懼，令人不寒而慄的詛咒氣息飄散過來。

　　「沒必要躲下去了，一直玩躲貓貓想必很不討喜吧⋯⋯人類。」

　　「放心，有我親自保證，你一輩子都不會變成討喜的人。」

　　隨著風刃屏障消失，菲爾被無預警放下。彼佛回應著敵人的話，跟著菲爾一同站到地面。

　　不知不覺，菲爾寒冷的不停顫慄，被不明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害怕的彎下腰、雙手碰膝，對未知的殺氣俯首稱臣。

　　「好冷⋯好噁心⋯噁心想吐。這是強大生物才會有的，引人退縮的氣息⋯⋯真是笨到家了，我竟然會因為這股⋯⋯這股有意釋放的惡意而感到害怕。」

　　「菲爾⋯⋯你身上的魔力，連鬥氣也不知不覺減少了。」

　　鬥氣暴漲的姿態一瞬間變回了平凡人。彼佛察覺到自己和菲爾發生的異樣，卻不知所措——無疑是被逼入絕境了。

　　「告訴我你把魔力用到哪裡去了，菲爾。」

　　「不知道，難道『斬裂恩典』的新型態會消耗魔力嗎？」

　　「沒有，我感受不到『斬裂恩典』有吸收魔力的跡象⋯⋯」

　　可惡！落入圈套了。彼佛甚至還沒找出真相，硬著頭皮對上來到面前的敵人。

　　「剛才的反制魔法簡直毫無缺陷。」

　　「⋯⋯他來了。」

　　菲爾驚恐萬分，注視著使用恩典的幕後黑手現身。　　

　　純白頭髮、碳黑色皮膚，穿著跟祭祀如出一徹，輕飄飄的聲線再度傳進彼佛和菲爾耳中。

　　奇怪的是，他的頭上不存在魔族特有的漆黑魔角，不像斷掉或磨平的後天行為，那是天生會受到同族歧視的缺陷——無角者。

　　不過再怎麼樣的缺陷，特徵和氣息已經證明了一切，他毫無疑問是——

　　「魔人？」

　　他只能是魔人了。菲爾瞥見彼佛所說的藏鏡人後不敢再眨一眼，深怕會突然陷入無盡的黑暗，得到名為「死亡」的心臟驟停。

　　彼佛毫不在意魔人的模樣，搓揉被黑色繃帶包住的下巴。

　　魔人一臉樂觀的注視著護國公與他的繼承人。兩名奧利多格名列前茅的強者，早有因應對策的魔人臨危不亂，緩緩的說道：

　　「屈就於魔法師一職真是太可惜了，魔術師的門檻明明比較適合你，是因為魔法師才有挑戰性嗎？」

　　「乾你屁事。」

　　「⋯⋯就連這點也這麼像，真是太有個性了。我看我的任務很難完成。」

　　彼佛不悅的回應，卻得到魔人無與倫比的讚揚。

　　「廢話一大堆，你是來傳教的嗎？」

　　「是啊，有興趣就來跟我聊個兩句吧，搞不好你就能跟我們信仰同個神了。」

　　「還是算了吧，我看不起花了千年也無法征服世界的魔神。」

　　兩人在說笑，魔人之間在說笑。菲爾沈默不語的目睹這奇妙無比的場景。

　　「真的是，連說話方式都跟那位大人如此神似。」

　　「那位大人？你在說薩爾瓦多？不好意思啊，是他沒經過我本人同意就抄襲的。」

　　「你知道實情了⋯⋯確實是在預料內，但我還是吃了一驚，你果然是完美仿造人。」

　　對待商品一樣的看待他人，魔人如此輕鬆的態度說明已經摸清了彼佛的底細。彼佛不再回話向後退一步，而知悉事情全貌的魔人則往前了一步。

　　「不斷嘗試聚集魔力，卻沒能如你所願嗎？」

　　「果然是那顆球幹得好事嗎？」

　　「誰知道呢？」

　　他們在說什麼？腦袋轉不過來。菲爾漸入佳境的狀態消失，心裡的不安不斷膨脹，源於魔人那能讓大軍戰意全消的強烈壓迫感。

　　但是，菲爾舉起了刀刃。

　　「可惡，振作一點！」

　　故作堅強的菲爾發現手不斷顫抖，用刀柄敲打手腕來否定恐懼的內心。

　　「你在反抗恐懼嗎？」

　　「是又怎樣？」

　　「不要命的舉動，可是在污衊生命喔。」

　　看到菲爾強顏歡笑的回答，魔人不禁感嘆人類的愚蠢。

　　「看我怎麼振作起來！」

　　「菲爾⋯⋯行不通的。」

　　黑色繃帶的手蓋住瘀青的手腕，彼佛的制止讓菲爾猶如得到救命繩，心情緩和了不少。

　　「抱歉，我扯後腿了。」

　　放下刀刃的剎那，赤紅的「斬裂恩典」變回了清澈明亮的潔白色調。菲爾發現「斬裂模式」的開關跟情緒有關。

　　「阿～遺憾，我還想多看看最利的鋒刃呢。以玫瑰來說，現在的白色可真是不吉利阿。」

　　「對你不吉利嗎？」

　　菲爾紋絲不動的嘲諷回去，馬上就將心思調整回來，不受其干擾的模樣令人讚嘆。

　　「魔人闖入奧利多格的首都，而護國公是最後國家防線——多麼難得的壯闊場面！」

　　「可不是嗎？你簡直是我的陪襯。」

　　想依靠言語激起巨浪，換來的卻是彼佛海平面般的冷靜。魔人的心靈受到打擊，決定正面戰鬥兩人。

　　「⋯⋯對手是軟弱無力的師徒二人組，贏下勝利簡直唾手可得。」

　　「收刀，到我背後。」

　　彼佛察覺情況不對下達口令，而菲爾自知無法與之交戰，難得變得很老實的躲到身後。

　　「你可以使用恩典，代表你是混血魔人——雜種，我記得刑國是這麼稱呼混血兒的。」

　　「雜種嗎？的確，重視血脈的魔族牴觸所有混血兒，但這也並非全是壞處——比如說『天賜的恩典』就是很棒的東西，卻被人類給獨佔，你不覺得很掃興嗎？」

　　魔人閉上單隻眼回應彼佛那試圖激怒人的語調。

　　「人類獨佔？血統不純正也無所謂嗎？混血的魔人被上天選中⋯⋯難以置信？」

　　理解使用神器的資格弊病，菲爾表示出更加不解的態度——魔族不是神的敵人嗎？

　　「金髮少年⋯⋯現在你眼前不就是一個案例嗎？即使可能性渺小，我也依然獲得神器的認可。」

　　魔人掌心朝上，手指量著因距離看起來十分渺小的彼佛和菲爾。

　　白球自行拉長成橢圓，再拉長成紫色長方形。頂端出現紅、藍、綠的三顆寶石，尾部則是獨立一顆棕色寶石，宛如一支天價的法杖。

　　「變化無窮的『天罰恩典』擁有使用全元素魔法的權力——被稱為『法師剋星』不無道理，加上我這名魔術天才，幾近天衣無縫。」

　　隨著「天罰恩典」變形成紫色法杖，並被魔人單手握住後，他才慢慢解釋不為人知的恩典能力。

　　「你的介紹在轉移焦點，這不是能成為『法師剋星』的理由，而你也不是天才，因為我看得一清二楚。」

　　法杖蘊含的魔力量過於誇張，彼佛知道這明顯不是魔人本身的力量。

　　「除非『天罰恩典』有魔石的特性，否則憑你是駕馭不了那股魔力量的，看我把你那張虛偽的臉撕下來——趁慘敗前趕緊報上名來吧。」

　　你玩完了！彼佛鐵了心要找出來敵人所隱瞞的重要資訊。

　　「雷萊克（Releyker），同時也是我母親的名字⋯⋯你真的可以如你所說的，令我為之顫抖嗎？奧利多格的護國公！！！」

　　魔力釋出猶如水壩洩洪，魔術提煉出足以吞噬世間萬物的紫色烈焰。

　　——高溫火砲即刻發射。

　　彼佛伸出手控制著颶風迴旋火砲的邊緣，硬是把行進軌道轉彎，撲向始作俑者。

　　「沒想到僅靠技巧來反制！」

　　火砲射了回來，退無可退的雷萊克淡然一笑。

　　法杖頂端鑲嵌的三顆寶石同時亮起，將魔術變回原本的型態——魔力。

　　⋯⋯吸收嗎？彼佛找到了「天罰恩典」的秘密。

　　「不愧是大人的複製體，劣勢成這樣也能與我過招。」

　　「有點不愉快阿，一直把我拿去跟那個廢物魔人比較。」

　　雷萊克欣喜若狂到進入忘我的境界，彼佛無奈的笑了。雖然找到「法師剋星」的真正來由，但也用盡了僅剩的魔力。

　　奧格蘭因為魔術的餘波而一片狼藉，彼佛滿是焦痕的右手展現在菲爾眼前。

　　「⋯⋯彼佛。」

　　「我很好。」

　　沒有攻擊和防禦的手段，該怎樣保住奧格蘭和菲爾？趁著對方還在顱內高潮，彼佛抓緊機會進入高速思考的階段。

　　——魔力去哪了？三成用在土元素人的戰鬥上，五成突然消失，剩餘魔力抵禦了火砲。

　　——為了應對環繞四周的白球，利用風魔法製造屏障，卻在一時半刻出現瓦解般的變化⋯⋯那不是遭到解除，而是遭到吸收。

　　「有一半的魔力都在那個時候被搶走了。」

　　菲爾和彼佛異常全是雷萊克利用恩典所為。無條件吸收他人的魔力，這才是「天罰恩典」被稱為「法師剋星」的原因所在。

　　解答出令人困惑的能力，彼佛抬頭仰望另一個災害。

　　——電力形成的魔法陣越來越亮了。

　　如今還留有最後一項後手，彼佛決定要嘗試翻轉「戰局已定」的可能性。

　　究竟「天罰恩典」有辦法觸及或超越「那個」嗎？

　　自從有意識時，我人已經在森林裡了。

　　為了找到食物，徒步走到最近的文明社會，獸人國度「艾尼西」。

　　當然不是直接走進去，畢竟我清楚自己是個來路不明的人，選擇的管道只有違法偷渡。

　　生來從沒受過任何協助，因此我學會偷搶——之所以敢犯罪，全是受到與生俱來的外貌所苦。

　　「是魔人！快殺了他。」

　　「千萬別讓他跑了。」

　　「不要看他是小孩就掉以輕心了。」

　　「別小看我們人類！」

　　那些自稱「人類」的傢伙拿著劍，擺出醜惡的嘴臉，語氣透露數不盡的敵意。

　　我總是能在險些被殺死的時候成功逃跑，脫離險境或許是與生俱來的才能也說不定。

　　「好痛。」

　　我逃到無人之境的下水道，舔拭傷口。用地上骯髒的破布包紮，做著最簡單的止血。

　　「我是誰？」

　　——他們不斷的稱呼著魔人，並且不斷用武器驅趕。

　　「我是⋯⋯魔人。」

　　我知曉了自己的身分。

　　明亮的太陽底下，愜意的坐在高樓吃著搶來的麵包，觀賞街道上螻蟻般的人類。

　　靠著偷搶苟活的流浪生活改變不了，不是我沒有意願改變，而是沒有人敢接納有著魔人外表的自己。

　　如何溝通都無法解決問題，所以一直獨自一人，最終學會了「隱藏自己」的重要性。

　　躲藏的期間發現黃昏是衛兵輪替的空檔，能比較方便行動，自從知道這項情報後，這段時間是我人生最美好的階段。

　　我看著河邊倒映的魔人臉龐，又看了看石頭上粗糙的物質，基於無聊開始打起了水漂。

　　第一顆兩次水漂。

　　第二顆七次水漂。

　　第三顆十五次水漂。

　　第四次成功打到了對岸。

　　似乎是被快感沖昏了頭，我無意義的不斷拿石頭砸在水面上——水漂的次數越來越少，卻都能到達對岸。

　　在那時無意間用了魔法，也是首次使用魔法。

　　「頭好痛！」

　　每用一次魔法，不曾經歷的記憶便會湧入腦海，導致我不用特地學習就可以自動獲得知識，但幾乎都只會帶給身體痛苦，以致於我不是特別感恩知識的饋贈。

　　黑色魔角的種族，暗紫色的魔素河流遍佈遼闊的黑土大地。

　　我將不曾看過景色全部映入眼簾——刑國的大地，自己本應該在那樣的原生環境下成長。

　　『——看清楚了嗎？發現人類的醜惡了嗎？回來吧，你的歸處。』

　　腦海裡出現的這些男性低語，是最讓我感到噁心的。

　　「吵死了。」

　　孤立無援那麼久，居然有人想要打破我生活的常規？

　　「太瞧不起人！」

　　我永遠只願意靠著自己的力量活下去，這是我保持自我的一種矜持。

　　鑽入小巷子內，輕盈步伐踏入水坑，我手握鑽戒逃亡，而後方追來的兩人是想制服強盜的衛兵。

　　跟往常一樣的偷搶日子，只是偷的物品從食物換成值錢的珠寶——如此一來，就不用一直想著要怎麼度過明天了。

　　人型黑豹和人形花豹的速度很棘手，最後我厭煩逃來逃去，想利用魔法拖慢對方的腳步。

　　「⋯⋯」

　　伸出手集中精神感受大氣的能量，石頭和沙粒受到魔法的聚集，從衛兵身後逐漸塑型成銳利尖刺。

　　石柱的速度快到剝奪了對方的反應時間，伶俐的貫穿堅硬鎧甲，突破獸人韌性十足的皮毛，刺穿要害——心臟。

　　衛兵應聲倒下，鮮血從穿孔的胸甲流出來。

　　「咦？」

　　我殺人了？

　　全身顫抖的慢慢走向衛兵，腳步在踏進水坑的那一刻停滯。

　　腳底浸泡著染上血色的水，時間彷彿慢了下來。

　　另一個獸人衛兵從轉角追上，看見同胞死去，理性的逃開尋求支援，但我沒讓他得逞。

　　指尖聚集第二個尖刺，追蹤並刺穿那名衛兵的後腦勺，過程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本能驅使自己這麼做⋯⋯錯了，「自己」從前做過一樣的事，這次只是複習而已。

　　我凝視著掌心，用掌心抓住了額頭。

　　「我真的是我嗎⋯⋯呃！好痛！又來了！」

　　又來了，不該存在的記憶。

　　——乾淨的雙手下，堆滿大量人類屍體，宛如現在的情況。

　　同樣是運用魔法殺人，稍有不同的是記憶中的我心無波瀾，毫無懺悔之意，猶如把罪惡丟進糞坑般冷靜。

　　感情被「不該存在的記憶」給抹殺，我難以忘懷殺人的觸感。

　　仰起頭看見三隻禿鷹翱翔上空。

　　「找到了！他⋯他殺人了！」

　　又有三名衛兵衝過來，由於離得太遠無法展現圍毆戰術的優勢。

　　我嫻熟的舉起手，將剩下的追兵一一殺死。

　　魔力方面天賦異稟，並輕易掌握所有魔法的訣竅，專精並研發新的魔力使用方法的人——天選者，其一詞也是突然理解的。

　　「我是天選者，我是令人髮指的『魔人』。」

　　在順其自然下，我變成一名響徹雲霄的罪犯。

　　在長居的下水道中不適的躺著，頭痛發作的頻率增加，席捲腦海的聲音成了雜音。

　　胃部翻滾、不斷嘔吐，經過反覆的尋思後，我做了自己覺得最正確的決定。

　　「不需要。」

　　徒手折斷了自己的三根角，不管鮮血淋漓。

　　「不需要！」

　　拿著偷來的刀子把斷角一削再削，削到沒有凸起為止。

　　「不需要！！」

　　纏上白色繃帶將這張臉，將白色頭髮，將碳黑色皮膚，將自己不著痕跡包裹起來。

　　這個模樣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我很清楚自己真正的使命⋯⋯其實非常可笑。

　　「榮耀刑國的大業？誰要阿，神經病。」

　　初次殺人之後，我避開了風頭往東方移動，換到奧利多格繼續從前的生活，結果該說是不幸，還是大幸呢？

　　「氣息跟其他盜賊不同，你就是艾尼西通緝的魔人吧？看來還是個小孩子阿。」

　　號稱四大家族之一的多藤維亞當家目睹我盜竊寶石的過程。

　　明明雙方實力懸殊，但古怪的戰法引開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黑髮藍眼的青年拿著藍光煥發的打刀持續發動攻勢。

　　既逃不了也打不贏對方，只能任憑「昏迷」從後方襲來，直直衝向我的後頸。

　　唐突輸給了人類，我第一次嚐到敗北的滋味。

　　醒來時，已經身處單人牢房，遮住臉的繃帶被卸下，偷竊的寶石被拿走歸還。

　　「嗯？」

　　束縛雙手的鐵銬刻有特殊符文，一點些微的魔法也用不出來，只不過這副手銬作為桎梏的工具太過於脆弱了。

　　這麼粗糙的鐵製品，單憑幼年的魔人也能用蠻力扯開。

　　我將雙手各自往反方向轉，正要把手銬給擰碎趕緊逃逸時，聽到一股敦厚的聲音朝我這邊說話。

　　「魔人居然會行竊，在人類看來是多麼稀奇的事情，你到底是不是生在刑國呢？」

　　當我以為殘酷的劊子手來找自己時，沒料到來的人是個頭戴王冠，一臉祥和的中年人。

　　身上穿著絨毛織成的大衣，褲子也是高等布料所製——他就是奧利多格的一國之主，提里安•奧利多格。

　　「穿得挺高檔的嘛～如果你是來找奴隸，我可不奉陪。」

　　「奴隸？不，我是來找人幫忙的。」

　　「幫忙？你要四處炫耀處刑魔人的事蹟嗎？我可不喜歡當別人陪襯啊。」

　　「不喜歡只是暫時的，只要你有著慾望，就不會一直是陪襯。」

　　為了理想的人什麼都做得出來嗎？彼佛第一次看到有人用「期望」的眼神看待殺人魔。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會讓你免於死刑。」

　　「你瘋了嗎？」

　　「當然沒有。我免你一死，但相對的，你要幫我一點忙⋯⋯首先，你叫什麼名字？」

　　堤里安隱瞞了我身為魔人的真面目，讓我隱姓埋名、掩蓋真容，在他的旗下工作。

　　身上有血跡的白色繃帶換成了黑色繃帶。

　　我加入了護國衛，成為王國形影不離的影子。

　　每次城堡內的士兵向護國衛鞠躬時，因為太滑稽了，我真心想說一句：「你們知道自己在跟魔人敬禮嗎？」但最後也沒說出口。

　　過去的記憶在我成年後就不再出現。

　　我得到「魔將」薩爾瓦多全部的技術和力量，以實力晉升護國公。

　　我站在城堡頂端，俯視整個奧格蘭。

　　『來找我吧，我的複製體，你在刑國會得到應有的對待和地位。』

　　這份呼喚自己的聲音，想必就是製造我的人吧。

　　「不需要，我早已看破了刑國的謊言，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證明不需要你們。」

　　刑國那裡永遠都不會有人理解自己的想法。就算有，他們也幫不了什麼。魔人就跟人類一樣，只不過是種族各異罷了。不是全部的魔人都該變成為魔神的理想效勞的工具。

　　「——我，跟你們不一樣。」

　　『是嗎？不愧是我，那麼你就這麽辦吧⋯⋯希望能見到面。』

　　「接受得真爽快，果然是我的本體。」

　　在這之後，就再也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了⋯⋯是好事。

　　歷史中，強者終將加入上層者棋局中，我也一樣離不開世間定理，不過倒沒有什麼不悅。

　　這裡比任何地方都要舒適，也不會令人反感或無趣，有什麼好不悅的？

　　「我真像空殼阿。」

　　無意間的長大⋯⋯無意間逃避真正的自己⋯⋯無意間改變言行舉止⋯⋯無意間遇到菲爾⋯⋯最後的關頭，猝不及防的死期來臨。

　　「——活夠久了，這痛苦的人生。」

　　每個人死到臨頭，總會想著做多少算多少⋯⋯至少要留下一些值得回憶的東西。

　　然而，彼佛的想法稍有不同。

　　「是時候了。」

　　繼承人必須存在現任護國公所沒有的特質，並且有正確的心思與自己一套人生哲學。

　　菲爾•朋特不會繼承彼佛•克茲的遺志，他只想繼承護國公的衣缽——那就如他所願吧。

　　「菲爾，腦袋有沒有輕飄飄的感覺。明明很清醒，但又感覺快要倒地。」

　　「這麼說來，確實是有點⋯⋯」

　　「那是魔力缺乏造成的精神異常。」

　　鬥氣薄弱、失去張力，是大量魔力被竊取後佔為己有的緣故，無關恐懼。

　　「天罰恩典」之所以被稱為「法師剋星」，是仰仗「吸收魔力」的特性。

　　「你覺得一開始那顆球在我們四周高速移動是為了什麼？菲爾。」

　　「不讓我們逃跑？」

　　「不，是假借試探，實則吸收魔力，但我發現得太慢了，可惡。」

　　敏銳的菲爾立刻知曉彼佛的魔力消失，問道：

　　「我們會死嗎？彼佛。」

　　「不會咧，你難能道看到嗎？歷代最強護國公敗北的場景？我？那怎麼可能發生？」

　　一直以來看著彼佛逃避問題好幾次了，唯獨騙人不是他的作風。菲爾微笑的低下頭。

　　彼佛雖然說不會死，但菲爾想知道他要怎麼做呢？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法則不管在哪裡都不曾改變。

　　戰士的鬥氣消失，也不減其意志與實力，法師則截然相反，沒有魔力等同拔掉翅膀的蝴蝶。

　　然而，身為魔法師的彼佛並不像是走投無路的樣子。

　　「我的考量還是以帶回你的身體為主，就當作是被我騙一次，你就跟我回去，仿造人⋯⋯」

　　「搭訕別人可不能那麼沒禮貌⋯⋯先算了吧，而且我不想被撿屍。」

　　「你在等待著什麼嗎？你藏有什麼後手？」

　　雷萊克一眼識破彼佛為何無動於衷，並看著天頂的法陣即將展開最終階段——滅城。

　　「無所謂，給你兩面夾擊的窘境，應該就足夠了。」

　　法杖型態的「天罰恩典」融化成液態附著雷萊克的全身，接著迅速變色並固體化，「天賜的恩典」附有不毀、不導電、不導熱的特性，雷萊克身上穿著的是意義上絕對防禦的紫色戰鎧。

　　「卑鄙小人，難怪感覺不到他有赴死的覺悟，他那樣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天上的藍光越來越重。菲爾不甘心的說道。

　　奧格蘭的全部人民望向天空的法陣。眼前的災難或許是最後一幕，城堡陽台上的達里安卻露出非常人該有的表情——炯炯有神。

　　「我們的目標僅有一個——抹滅奧利多格，展開成神之路。」

　　「⋯⋯」

　　「試著留下全屍吧，護國公。」

　　雷萊克舉起覆蓋鎧甲的右臂，手中冒出大量紅色電光，憑空造出的泥巴如同鑽頭那樣高速旋轉，摩擦出上千度的高溫——製造爭端的魔法，無數人深受其害的混合元素。

　　「彼佛⋯⋯那是『獄炎砲』！」

　　源源不絕的岩漿噴出，獄炎炮化作海嘯侵襲一般，以時速三馬赫疾速噴向師徒二人。

　　「結束吧！奧利多格！」

　　「是啊，結束了。」

　　彼佛此話一說完，黑色繃帶上刻著的奇異符文散發出滲透衣物的藍色光芒。

　　奇蹟似的閃光令菲爾不願面對死亡，用力闔上眼。

　　「⋯⋯」

　　——無事發生，黑幕下沒有出現跑馬燈。

　　「怎麼了？」

　　帶著疑惑睜開眼，菲爾憔悴的精神回歸正常，情緒起伏平靜，五感有生以來最清晰的一次。

　　群雷沒有把奧利多格推向毀滅，獄炎炮未能將目標燒成灰燼。

　　「彼佛⋯⋯」

　　災難尚在，只是被掌握在手上——凝立於一切之上的潔白之光搶走了「魔神派」的勝利。

　　彼佛手中的白色光球閃現三原色以外，人類肉眼看不見的未知顏色。

　　——這是什麼魔法？菲爾對於未知的元素產生了微小的好奇。

　　「這不可能！我追求的不是這種事情！」

　　在「天罰恩典」的保護下，雷萊克理應不畏懼一切，可是緊張的聲音證實了彼佛的高深莫測。

　　「你踏入了魔神不曾踏進的領域！？我不能接受這種事！！！」

　　未知撲向靈魂，超越神的力量竟在眼前，雷萊克一個勁衝向苟延續命的護國公。

　　「上路前記好了，我是歷代最強的護國公——彼佛•克茲。」

　　離彼佛兩步之遙的雷萊克近距離承受最終一擊——白光吞噬肉眼所見，奪目的光明與雷萊克一起不見蹤影。

　　除了響亮悅耳的音效外，菲爾什麼都感受不到。

　　「⋯⋯」

　　菲爾再次張眼，四處不再有破壞的痕跡，陰霾霧氣散去，溫和日落灑落照亮奧格蘭。

　　奇襲結束之突然，宛如一腳略過了絕境。

　　「⋯⋯」

　　彼佛緩慢把向前伸的手放下。

　　「好厲害⋯⋯」

　　樸實的稱讚，菲爾注視為奇襲拉下句點的護國公背影。

　　「⋯⋯雷萊克呢？」

　　「死的話就太好了⋯⋯實際上我不這麼想，恩典的共同性就是不會受損，穿著一套恩典變化的鎧甲，我想存活率蠻高的。」

　　「⋯⋯不會再過來了吧？」

　　說的那麼平靜，不過姑且要再確認一下。菲爾謹慎小心的問道。

　　「大概吧，他估計被我轟飛到很遙遠的地方了。就算回來，你也能贏過他。」

　　菲爾鬆了一口氣。

　　剛剛就是所謂的絕招嗎？緊要關頭的殺手鐧，否則怎麼會等待這麼久才拿出來用呢？

　　「『天罰恩典』算什麼？你才是真正的『法師剋星』吧？」

　　「果然是這樣。」

　　「⋯⋯？」

　　這句話不是在回應。菲爾發現彼佛把手放下來後就不再動作，也沒有跟之前一樣一意孤行的離開——畢竟沒有魔力了。

　　不對勁，菲爾認識的彼佛現在早該瘋狂自誇了。

　　「這麼強的魔法為什麼不一開始用出來？而且你不是沒有魔力⋯⋯」

　　數個白色的鴿子從彼方飛來打斷菲爾的問題。薩迦歐傳來了戰勝「魔神派」的和平信號——魔人奇襲結束了。

　　「你用的那個類似絕招的東西⋯⋯有副作用嗎？」

　　力量越大的魔法，副作用越明顯⋯⋯

　　「喂⋯⋯」

　　——青色光球一顆顆的從彼佛身上分離出去。

　　這是什麼副作用⋯⋯不過彼佛還有意識，代表副作用不強烈，書上的記載不會有錯。

　　「彼佛——！我去找醫生過來⋯⋯」

　　「放棄吧。我看也差不多了。」

　　打算找救兵的舉動已經被彼佛預料，菲爾不解為什麼要放棄救援？下一秒他知道了。

　　「彼佛⋯⋯」

　　「這裡就是我的終點。」

　　隨著胸腔出現一個洞，彼佛釋懷了自己的結局，輕描淡寫的坦承生命結束。

　　「『不存在於世』跟我非常匹配。幸好下一位護國公已經準備好了，我說是吧？菲爾。」

　　「⋯⋯」

　　「怨恨、殺戮、孤獨，你都經歷了一次，但我不准這些事在你身上成為『常態』。你的時代到來了，放手大鬧吧，去走向你希望的的結局。」

　　彼佛將遺言交代完，然而菲爾根本沒反應過來。

　　「⋯⋯彼佛，不害怕死亡嗎？」

　　「怎麼了？你會害怕嗎？」

　　經歷那麼多次生死危機，菲爾從未靜下心思考過，可能是他對於未知的事物，尤其是死亡，特別的感到⋯⋯

　　「嗯，很害怕。」

　　「那你有任何一刻忘記過死亡這件事嗎？」

　　差點被古龍殺死時，因為憤怒自身的無能，忘掉了身體的狀況。

　　跟電人的戰鬥中，也一度在死亡的邊緣遊走，可是同樣渾然的度過了。

　　「有啊，那又怎樣？」

　　彼佛彷彿不在意剩餘的時間，耐心的說道：

　　「死亡之所以很可怕，是因為阻止不了，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你應該害怕的是⋯⋯死去時，沒有人在你的身旁，沒有人在乎你的死去，沒有意義的人生突然結束——那才是如同利刃般，令人恐懼的死亡。」

　　「⋯⋯你這樣講，我怎麼可能會去忽視，怎麼可能會不去思考？」

　　「是啊，那乾脆就不要管了。當忘記死亡的時候，就是最快樂的時候。沒有必要去奢求一個根本找不到答案的東西，太浪費時間與精力了。」

　　不必在乎⋯⋯死亡？菲爾嘴裡醞釀著不解。

　　「人不正是有探尋未知的慾望，才有活著的意義嗎？」

　　「死亡這種事，一個人只能經歷一次。別人的想法完全沒有參考價值。不如趁自己還活著時，多做一些想做的事——你不是想當受人愛戴的護國公嗎？那就先做再說啊～」

　　「這個⋯⋯我現在已經不知道了。」

　　「是嗎？那就代表我這個前輩已經幫你鋪好路了，接下來要由你這個後輩選擇怎麼走完。」

　　彼佛打開右眼纏著的黑色繃帶，轉動著臉，璀璨的紺藍色眼眸注視著菲爾的樣貌，最後望向遠方，雙手準備張開擁抱夕陽前，變成了光球消散於空氣之中。

　　「雖然不知道⋯⋯不過，我會重新審視護國公的這份價值，然後超出你的期望。」

　　微笑的道別，不做任何無意義的挽留。菲爾平穩不帶悲傷的期望著彼佛能安詳離開。

　　「喔，還有啊～忘了說一句。」

　　在消失的最後一刻，彼佛說的這句話對菲爾來說意義重大。

　　「——畢業快樂。」

　　化作數百顆的青色光球飄向黃昏餘暉，是彼佛•克茲在這個世界上最後存在的憑依。

　　總是充滿意外的護國公，最終也以這種意外的方式死去。

　　「請走好，彼佛。」

　　用心悼念後，菲爾默默的轉身離開。

　　——護國公交替了。

　　如何把路上的絆腳石給踢開，是訓練官給的最後課題。

　　「彼佛⋯⋯」

　　不想再對事情有無力感。菲爾咬著牙向難民區全力奔跑。

　　魔人的奇襲已確認為刑國「魔神派」所為，與「主張派」無關。

　　已知突襲奧格爾的敵人有三位——土人與電人，外加一名魔人。

　　——一個使奧格蘭的大量房屋陷入地表，卻無造成平民百姓死傷。

　　——一個殺死五千餘多名的人質，並毀了奧格蘭十分之一的建築物。

　　——一個什麼都沒做到。

　　「這場行動的主因是『魔神派』指派雷萊克等人來覆滅奧格蘭，原因想必是他在電人形成的魔法陣下存活率最高⋯⋯嗎？好一個敢死部隊。」

　　眼見情況離好轉的跡象還差了不少步驟，代理護國公首先最需要解除恐怖攻擊後的死傷。

　　第一階段，必須疏理國內公共設施的毀損狀況。

　　「麻煩又不能忽略。」

　　第二階段，則是幫助失去家人的人民尋找出入，防止他們從善良公民轉職成數量日漸上升的盜賊。這需要薩迦歐那邊的詳細內容，要等他回來才行。

　　一天過去了，一籌莫展，情況反而往越來越糟糕的方向發展。菲爾忍不住抓頭嘆氣。

　　本就人數不多的護國衛分成了一半留守凡賽城，另一半則在薩迦歐指揮下參戰。

　　統領南部的凡賽城是「魔神派」第一個接觸目標。依彼佛生前的命令，那裡聚集剩餘的護國衛，而菲爾在剛剛接獲了令人遺憾的戰報。

　　——駐守凡賽城的護國衛全部戰死，據說只因一名魔人。

　　「護國衛殺手？」

　　入侵者專門挑護國衛來殺，目的無非是想消減奧利多格的隱藏戰力。

　　「⋯⋯好淒慘，簡直形同陌路，下一步該做些什麼呢？真苦惱。」

　　彼佛有預留辦公室挺讓菲爾開心的，可是第一天上任儘是奧利多格潰敗的死訊。

　　「護國衛殺手的下個目標是我嗎？是的話，拜託他趕快來把我了斷吧。」

　　——誰能來終結自己工作的痛苦。菲爾戲謔的說道。

　　命令護國衛繼續整理情報後，菲爾去到達里安的房間。

　　「魔神派」至今沒有追擊的一大原因，是奧格蘭尚未遭到摧毀，而更大的可能是雷萊克回報了彼佛的特殊能力，導致他們停止作戰——大概除了菲爾以外，沒人知道彼佛已經死了。

　　奧特•雷根沒有下令「主張派」加入作戰，倒是運送了大量物資給奧利多格。

　　「主張派的援助非常可觀，無需擔心修繕的費用，只不過人力再次成了大問題。」

　　戰爭導致男性缺乏，而剩餘下來的婦女與孩童也不適合長久的力氣活。

　　「菲爾，眼下局勢，我們需要民心來保證國家的穩定性。」

　　達里安左手簽寫下屬送來的申請許可報告，右手規劃著能盡速重振奧利多格的方案。

　　「然而，一位上任不到十年的國王——我是沒有辦法獲得民心的。」

　　「⋯⋯我想不只如此，城內損傷嚴重，許多難民無處可去，他們甚至抗議不起來。」

　　「是嗎？誰來提振士氣都會造成反效果，一直消沉下去不是辦法。」

　　「陛下，是我的怠慢造成了人民苦難，十分抱歉。」

　　新任國王和新任護國公商討如何重振人民活力，幾乎一無所獲，並非是他們兩位無力改變現狀。恐怕是無時無刻追求完美的對策而耗盡心神，造成了龐大的精神壓力。

　　「菲爾你很久沒睡了吧？是時候該休息了。別忘了，我們跟平民一樣是受難的一方。」

　　「達里安陛下，我沒事的。護國公不在的期間，我需要盡責的做好每一件事。」

　　二十四小時內經歷長時間的戰鬥，隨後審查大量文本內容的正確性，將一批又一批的文件定時送去國王那裡。

　　菲爾逞強了一整天，不知不覺全被達里安看在眼裡。

　　「不行，這是命令。等你打起精神再來找我，到時候我應該就有辦法了。去休息吧。」

　　「⋯⋯是，那我告辭了，請你不要讓自己過度操勞。」

　　不久，菲爾拿了有關魔法歷史的書回到辦公室，雙腳靠著辦公桌，全身坦蕩蕩坐在椅子上，打開厚厚一本的牛皮書。

　　「元素魔法、光魔法、黑魔法，以外的魔法種類呢⋯⋯找到了，古代魔法⋯⋯『群星魔法』，彼佛用的是這個嗎？」

　　壓力山大的職務折磨腦海，書裏的內容根本看不進去。

　　本來是想要休閒的讀本書，菲爾卻越看越累，選擇把書當作眼罩蓋在臉上，聽國王的建議小瞇一下。

　　「——！」

　　聽見敲門聲而清醒過來，恢復神智的菲爾慢慢回歸正常的坐姿。

　　「護國衛嗎？請進。」

　　「是。」

　　黑髮黑眼的少年開門進來，年紀跟菲爾應該差不多，右手的石膏似乎是骨折了。

　　「你有傷勢卻還要工作嗎？」

　　「菲爾大人，屬下的右臂面臨截肢的狀況，為了不拖王國的後腿，希望能夠在此請辭，並在日後把我解決掉。」

　　「不⋯⋯」

　　盡責的傢伙，雖然真心佩服他的男子氣概，但不能輕易接受他那跟自盡無二樣的提議，畢竟菲爾不想走上彼佛的老路——冷酷無情。

　　「⋯⋯你是護國衛的小隊長吧？我在喪禮上曾看過你一眼。」

　　「是的，菲爾大人的記憶力真是無比優秀，屬下深感佩服。」

　　第一次見面就如此畢恭畢敬，言行舉止像個無機物，肯定沒少挨過打吧。

　　——這樣可不行。

　　這些至死效忠的人活得太沈重了，菲爾承受不起也不想要承受，何況護國衛本來就不是他所想要的。

　　「我不會殺了你，我也不准你自殺，給我好好活下去，從現在開始你的人生由自己做主。」

　　「⋯⋯」

　　「我不在乎彼佛下達過什麼命令，此時此刻我才是你的上司，我要你為自己的生命負責，瞭解了嗎？」

　　「⋯⋯⋯⋯瞭解。」

　　黑髮少年的表情出現起伏跌宕，之前都經歷了些什麼？雖然彼佛的人性不能說全無，但也僅只於道德敗壞的底線。

　　菲爾很不想這麼認為，可是彼佛絕非善類，只是對徒弟很友好罷了。

　　「你順便幫我轉告給剩下的護國衛吧，就說——你們是彼佛•克茲的手下，不是我的。」

　　「閣下⋯⋯」

　　「當然我對你們沒有任何不滿，只是我的理想與上一任護國公截然相反，你們不該被我隨意使喚。」

　　雖然有人力很方便，但他們日後必然會成為菲爾跨過高牆的阻礙，事先解放他們沒有不好。

　　「有鑒於現在的情勢不容樂觀，護國衛人力不斷消耗，甚至有個神經病魔人專門在針對你們。」

　　「⋯⋯」

　　「這樣下去，你們只會越來越淒慘，這般窘境我一個人承擔就夠了。」

　　「恕我直言，菲爾大人，屬下的個人意願不能代表全體。」

　　「不，你肯定能代表全體，這點很顯而易見。」

　　菲爾很確定，因為少年的表情和之前見過護國衛大同小異——冷淡的像機器人。

　　誰能知道究竟需要吃多少苦才能形成那樣的表情，全部護國衛想必都是如此。

　　「即使如此，也請你三思。」

　　「三思⋯⋯嗎？」

　　「菲爾閣下，我們每個人全是為了報效堤里安大人與前任護國公的恩情，願意在此獻上一切，淒慘落魄不是什麼大問題。」

　　正是如此，所以才不需要這種部隊，別把自己搞得跟「魔神派」一樣。

　　前人所做的勾當越早了結，對日後幫助越大，而且護國衛多半不是正當手段進來的正規軍。儘管菲爾沒有資格斥責護國衛的不正當性，他也不希望不良傳統遺留下來。

　　尤其是堤里安的決策，有一半都差強人意，他跟伊諾•季卡的事蹟相比，無疑是平庸之輩。

　　在位期間所營造的治安很良好，卻不全然是靠堤里安自己的智慧達成的，很大一部分是交給身後的影子堆疊起來——也就是讓護國衛幹髒活。

　　菲爾不想成為堤里安或彼佛那樣的人。

　　護國公如果是個愚昧無知的爛人，那還要怎麼受人愛戴，又要如何使國家進步。

　　「我要從根本上改變這個體制，你們不必為前人還債。」

　　菲爾深思後，不再沈默的說道。

　　「護國衛解散的命令即刻生效，我不理會任何否決我的人，不遵從就轉職去騎士團吧，那裡比這裡好太多了。」

　　「我⋯⋯」

　　「這是代理護國公下達的直接命令，如果你看得起我，就馬上傳下去！」

　　「⋯⋯是，我知道了，那我告辭了。」

　　黑髮少年神情難過的離開，甚至能聽見門後的少年哭聲。菲爾很清楚那是感動的哭泣。

　　護國衛比起像是軍隊，更像是用完就丟的道具——恩典使用者想必也是如此吧，堤里安肯定找了不止一個人選，他的獨斷究竟害死多少人，簡直不能想像。

　　「護國衛這個制度，要清除乾淨恐怕得花上幾年的時間吧？去散散心好了。」

　　命令發佈下去後，恐怕會引起些許不滿。反正已經想好要怎麼解決了，任由事態發展吧。

　　靜待黑髮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菲爾才開門離開辦公室。

　　久違走到城堡的最高處，站在唯一的陽台觀賞風景。奧格蘭經由三名敵人破壞，在護國公與他的繼承人聯合防守下，首都的建築耗損不到三十棟——小小殘破不妨礙風景之美。

　　「真不錯，撇開被奇襲摧殘的奧格蘭不談的話，只比佛洛陽村莊差了一點⋯⋯⋯⋯⋯⋯等騎士長回來，就把工作推給他吧。」

　　腦裡想好有關護國公的新計劃。看著夕陽餘暉的菲爾，心靈深處有了慰藉。

　　「菲爾•朋特。」

　　從陽台走出來正要回辦公室時，薩迦歐找到了神情惆悵的菲爾。

　　「好久不見了，薩迦歐騎士長。」

　　身上的盔甲跟當初見到的那般亮麗恰恰相反，全是灰塵和戰損，但菲爾讚嘆的不是這個——明明經歷了一場大戰，眼神還是如此堅毅。

　　「我以為您會被安排去演講呢？」

　　「陛下要我什麼都不要做。」

　　「這樣啊，達里安他真是古怪的國王呢，但我並不討厭呢⋯⋯」

　　薩迦歐表情嚴肅，菲爾適時停止了討論達里安的話題。

　　「我聽說了，彼佛死了嗎？」

　　「不⋯⋯他失蹤了，因為沒有目擊者看到他。」

　　「你現在是代理護國公嗎？」

　　「是的，陛下說彼佛一週內都沒出現，我就正式接替彼佛的職位。」

　　肉體變成青色光球灰飛煙滅時，彼佛沒留下一點殘骸。儘管菲爾如實以報，但憑他也沒辦法評定彼佛死亡。一人口供不足以構成證據。

　　「是嗎？這樣能告訴你真相的人就只剩我了。如果一直讓你矇在谷底，我會很過意不去。」

　　薩迦歐從菲爾的態度略知一二彼佛的情況，一臉麻煩事最終落到頭上的嘆氣道。

　　「什麼真相？彼佛隱瞞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嗎？」

　　「是有關你的母親——潔絲•朋特的事。」

　　悠閒的表情消失得一乾二淨，菲爾認真凝視薩迦歐，腳步甚至焦急邁進了兩三步。

　　「為什麼要提到我的母親，她不是失蹤了嗎？彼佛難道有線索嗎？」

　　「是啊，但稱不上是好消息——因為你的母親早在三年前就有去世了。」

　　「——蛤？」

　　疑惑交織著無與倫比的憤怒，扭曲的神情佔據菲爾的臉龐。

　　消息過於震撼且不真實，短時間內根本無言以對，但薩迦歐還沒有把話說完。

　　「她當時患有肺腺癌，由於特殊症狀加速了癌症惡化的速度，可能不到一個月就會離世。」

　　「⋯⋯癌症？」

　　「彼佛•克茲給你的那封信，難道不是你母親所寫的遺書嗎？」

　　「遺書？」

　　菲爾回想起來，彼佛拿著母親的信確實存在一堆問題。

　　彼佛為了找到史塔辛格，去到佛洛陽後，在那邊做了什麼自己一概不知。

　　菲爾訝異不已的張開嘴，不知道要做何反應。

　　「你為什麼會知道？」

　　「彼佛告訴我的，你也知道他雖然很喜歡岔開話題，可是絕對不會說謊。」

　　「⋯⋯彼佛就算了，為什麼你不在第一時間告訴我？你和彼佛到底有什麼意圖？」

　　「菲爾•朋特，你確實潛力過人，但僅靠天賦可救不了關心的人。」

　　「⋯⋯」

　　——回答我的問題！菲爾本想這麼說，可是內心很在意薩迦歐說的話。

　　「你說我的母親是病死的，那為什麼失蹤了？連遺體也沒有留下。」

　　「彼佛•克茲使用魔法擅自減輕了你母親的痛苦。」

　　菲爾因爲情緒不穩定完全沒意會過來，而薩迦歐仍然如實回答了他這笨拙的問題。

　　「他⋯⋯⋯⋯」

　　他殺了母親？

　　「你說⋯⋯那傢伙！！！」

　　菲爾皺緊眉頭，用力過度使眼球不斷跳動，額頭上的青筋若隱若現。

　　「為什麼⋯要自作主張做那種事？」

　　薩迦歐即使看到菲爾猙獰可怖的神情，也沒有任何的動搖。

　　「家人的死會使你心境轉折，彼佛不打算放掉難得一見的恩典使用者，所以他採取了非必要手段，刻意給你留下家人可能還活著的渺茫希望，讓你繼續為國家效力。」

　　誰提議的？菲爾雖然無從確認，但無需證據就能知道是誰指使的。

　　「這是屬於彼佛•克茲的惡趣味，跟他相處那麼久，你應該很清楚吧。」

　　沒錯，他的風格就是那樣。菲爾一直都對彼佛很多行為反感。

　　「⋯⋯嗯。」

　　「他是仿造魔人的複製品，理所當然也是名魔人，大部分魔人並不瞭解什麼是『感受』，尤其是人類纖細的『感受』。」

　　「你還知道什麼？把詳情都吐出來。」

　　拔出慘白的雙刃威脅。薩迦歐面對失去理智的菲爾沒有一絲抵抗的動作，只是一昧說實話。

　　「接下來的真相，是我從堤里安大人口中得知的。」

　　「那個臭老國王也有參一腳阿？我早該猜到了，那個場面話做好做滿的小人。」

　　即使菲爾口無遮攔，舉起潔白刀刃甩來甩去的威脅，薩迦歐也沒有制裁他的正當理由——畢竟菲爾是不知情的被害人。

　　那一刻，埋藏內心的問題一併從嘴裡跑出。這幾年來的委屈和不解實在太多，菲爾一時之間只能從頭說起。

　　「我在學院遭到霸凌這件事，難道也是他們安排的嗎？為了讓我在無路可退的時候得到希望，然後永遠拿著恩典效忠他們嗎？可惡⋯⋯可惡⋯⋯哈哈哈。」

　　「⋯⋯你覺得很可笑嗎？」

　　「太可笑了，真心要親自掐死那些人。」

　　菲爾雙手擺出掐脖子的姿勢，宛如瘋子般的表現，薩迦歐只是默默審視他的神情。

　　「⋯⋯⋯⋯我還記得彼佛曾給過兩個試煉，內容都是要我殺人，那是跟出於什麼原因？跟恩典有關嗎？」

　　明明跟瘋子一樣，菲爾卻敏銳的驚人——超人的記憶將諸多疑點記下來了。

　　「我想是為了篩選⋯⋯他們所想要的『斬裂恩典』的使用者，是能讓其綻放應有的力量，並且不被反噬的人。」

　　「反噬是什麼？」

　　「——人性被吞噬，是恩典使用者的共通症狀。堤里安大人在掌握這項機密後，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找到真正的神選之人。」

　　「為什麼會這麼執著於這個？」

　　菲爾其實已經知道了，但他還說想聽看看薩迦歐怎麼說。

　　「因為堤里安大人害怕庫里特•克里恩的不確定性。」

　　「果然嗎？我本來就是被當作庫里特的對手在培養嗎？」

　　「魔神死後，刑國戰敗。庫里特•克里恩是世界的『英雄』，但也是奧利多格最忌憚的人⋯⋯他的影響力超越全部人，只是他根本無意使用這份力量⋯⋯堤里安沒能看出來。」

　　薩迦歐所言極是，菲爾緊握「斬裂恩典」無話可說。

　　「⋯⋯」

　　「庫裡特擁有不會受恩典詛咒影響的體質，所以堤里安想要打造出聽命於王國，並且能夠抗衡庫里特的忠誠手下。」

　　庫里特•克里恩是菲爾小時候憧憬的對象。

　　菲爾根本想不到做自己居然會被王國打造成「傳奇英雄」的對手⋯⋯所幸庫里特最後失蹤了，而堤里安也隨之逝去。

　　「庫里特改變了世界，因此堤里安深信跟他一樣的人也有辦法改變世界。彼佛•克茲所履行的職責，就是探測你是否有那個潛力。」

　　「如果沒有呢？」

　　「彼佛會親自除掉你。冷血的殺戮者被視為不需要的存在。那種人隨便就能製造幾百個，但他們沒辦法讓『斬裂恩典』顯現最大效果。」

　　「從頭到尾他們都在利用我嗎？難道你⋯難道以正直無私為名的騎士長也是他們的同夥嗎？」

　　菲爾視如己出的奧利多格王國，竟然是這麼對自己的——把人當成走狗在看待。

　　「⋯⋯在你成為學徒不久後，我才知道這背後的真相。我當時動身去了城堡，以防悲劇又一次重演。」

　　「我記得你來見我的那一次⋯⋯那為什麼？」

　　「因為我在你身上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氣息，以為沒有大問題，就放著不管了。以結果來看，你確實如實發揮潛力，雖然只是不及庫里特，但十分接近了⋯⋯」

　　「不如⋯⋯庫里特⋯⋯而已？」

　　菲爾第一次這麼不想被人看得起。

　　「⋯⋯那麼，得知真相後，我要找誰復仇？你來告訴我吧，薩迦歐團長，我要怎麼做才能緩解仇恨？我現在只想知道這個！」

　　殺人，叛國，滅國，全都不是菲爾真心想要復仇的方式，可是總不能繼續任人擺佈。

　　殺掉達里安嗎？殺掉全部的護國衛？殺掉現在還活著的阿德里安？摧毀艾爾東城學院？

　　「你想要把我當成復仇的對象也沒有不對，因為我沒有阻止這件事。」

　　「那你就說看看啊，騎士長⋯⋯」

　　「如果你想在這裡大鬧特鬧的話，我會拼上性命阻止你，但要是你願意待在達里安的身邊擔任護國公，我承諾會給予你協助。」

　　「⋯⋯協助？」

　　「你已經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中了。」

　　薩迦歐的提案只是讓菲爾完全順從於彼佛和堤里安的計畫罷了，不過站在他的立場，能給予的建議也僅僅限於王國的利益。

　　「你說⋯⋯幫助罪魁禍首的後代？」

　　「是這樣嗎？你應該知道是誰毀了你，卻不敢承認。你難道⋯⋯不是自願的嗎？」

　　「我⋯⋯」

　　沉默的菲爾心知肚明那個毀了自己的人是誰。

　　薩迦歐提出真正的疑點就不再深入探究，真是會顧慮人心的好人。

　　「達里安與眾不同，你應該也發現了。」

　　「⋯⋯」

　　「不同於特立獨行的堤里安，達里安的觀察力和行動力在未來會造成非同小可的影響，這名國王是個能夠改變現況的人，而你也有那個能力。」

　　薩迦歐說的都是對的，可是菲爾難以接受。

　　忿恨不得凝望著遠方晨光——夕陽永遠在最壞的時刻撫慰受傷的心靈。

　　「已經夠了⋯⋯我所能保護的東西已經所剩無幾了。」

　　「你現在是護國公，要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夠了⋯⋯讓我靜一靜。這荒唐的陰謀只因為一個廢物國王的理想，我實在難以釋懷。」

　　薩迦歐果斷離開了。

　　⋯⋯⋯⋯⋯⋯⋯⋯⋯⋯。

　　背靠在石柱上，身體滑下來。

　　⋯⋯⋯⋯⋯⋯⋯⋯⋯⋯。

　　雙腳雙手蜷縮成一團，以逃避問題的姿勢思考著。

　　…………………………。

　　護國公的彼佛是輔助國王治理王國的手下，不是堤里安一人的手下⋯⋯訓練恩典使用者的工作早在堤里安死去時結束，但菲爾依然是彼佛親口承認的徒弟。

　　這股矛盾的心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恩典反噬使用者。我的情感被『斬裂恩典』抹殺了？」

　　彼佛最終的絕招不只消滅了危機，還讓周遭異常狀態緩解、消除⋯⋯錯了，那是吸收，是將所有能量、附加效果吸收的失傳魔法。

　　「群星魔法，我也有受到它的影響。隨著詛咒脫離身體，我的情感也隨著時間慢慢回來了。」

　　難怪最近會越來越多愁善感，不過這應該不會維持多久。

　　「很快詛咒又會吞噬我的人性，到時我又會不知不覺的成為行屍走肉，即使之後⋯⋯咲死了，我也會⋯⋯」

　　深陷絕望的菲爾用力搖頭，有水分從眼眶流出。

　　「這是？」

　　只是許久不見的眼淚而已。菲爾沒有擦拭眼淚，仰起頭跟個瘋子一樣傻笑。

　　——可以的話，能這樣把自己流乾就太好了。

　　殺人無動於衷，對母親失蹤沒有百感交集，甚至能坦然面對彼佛的死。

　　「影響不該這麼小，這些經歷早已能使我一蹶不振了，我卻沒有因此動搖。我現在⋯⋯才發覺到不正常。」

　　雙腳伸直攤在地板頹廢成一塊肉泥，舉起軟弱的手臂用袖口擦乾眼角。

　　恩典是一切的開端，痛苦的開端，是詛咒的魔盒。

　　菲爾在佛洛陽村莊，在自己的出生地拔出了毀滅自己一生的東西。

　　「這種垃圾！」

　　丟棄與自身不契合的雙刃，碰撞的聲音傳進耳中。

　　「咲竟然還為我這種人打氣，為了追尋夢想的我打氣。」

　　菲爾緊抓腦袋，後悔沒有察覺到異樣。

　　「我盲目的只會向前跑，試圖追求自己苛求的東西，像不懂得回頭的笨蛋⋯⋯沒錯，我忘記回頭了，這次是我第一次回頭，回顧自己的起點是基於什麼開始的——我的夢想根本毫無價值！」

　　可惡。

　　「⋯⋯哈哈⋯⋯哈阿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啊哈哈啊哈！」

　　可惡！

　　「哈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這不是很很好嗎？太好了！太棒了！那就這樣吧！」

　　這個可惡至極的人。

　　「⋯⋯無所謂了，沒有退路又如何？看我怎麼讓你們後悔，我必將顛覆你們理想⋯⋯報仇？凡人才有那樣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可是天才啊！！！」

　　一手將雜亂的頭髮往後梳，瘋狂嘲笑這不公的命運。

　　「——我菲爾•朋特可不是會默默吞下憋屈的人。」

　　笑容橫向展開到極限，菲爾如同一名化妝小丑面對夕陽充滿野心的說道。

　　保護國家與人民是責任、是不變的業務。

　　敵人是夢想成真後的自己，而畢生最大的挑戰就在眼前——成為受到國民敬仰的護國公，這正是菲爾從小勵志的夢想。

　　「呃呃⋯嗯哼，呵嗯！」

　　在講台上緊張的清了清嗓門，雖說菲爾要求在城堡前的廣場聚集民眾，然後由自己向他們發表演講。

　　本來是信心滿滿的。菲爾以為磨練出來的油腔滑調能提升人們的抗壓性，直到看見奧利多格真正的樣貌——恐怕是行不通了。

　　「那個⋯怎麼說。」

　　現場安靜的恐怖，沒有人說話。

　　這樣不行，民眾絕望至極，六年間經歷兩次創傷果然太辛苦他們了。

　　「各位——你們好。」

　　願意聚集而來的民眾目不轉睛盯著菲爾。

　　有絕望而傻笑的人。

　　恨著國家不做事而無比無奈的人。

　　人生已在崩潰邊緣的人。

　　遭遇不幸而眼淚流乾的人。

　　所有眼神都施加在菲爾身上——他們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疲累到沒有憤怒的餘力。

　　「我就直接切入主題了，經過這次災難，還活著的人肯定都痛不欲生吧。」

　　民眾渴望著、期待著，希望能從菲爾口中聽到一線生機，得到一點點希望也好。

　　瀕臨極限的人們連斥責都脫不出口，他們把演講的人當成最後一根稻草⋯⋯這樣的形容再適合不過了。

　　深知自己不能說錯任何話。菲爾低下頭思索一會兒之後，終於抬頭望向民眾。

　　「很抱歉，果然不行⋯⋯你們負荷的壓力，現在的我無法承擔，現在的我不是這麼偉大的人，沒辦法帶領大家捕捉到任何希望，我不適合讓你們期待。」

　　菲爾痛恨著王國內那些富含心機在期待他的人。

　　但是，對於在村莊期待著他的女孩，菲爾是滿心的感恩，並且身懷絕對不能辜負的決心——一定要守護好珍視之物。

　　「但我認識一個人可以做到，其實這次國內發生的危機就是多虧有他才化解的，是他帶領大家脫離險境。」

　　彼佛•克茲，菲爾•朋特無法成為他，應該說沒有人可以成為任何人——即使是仿造人也一樣。

　　「你們應該很想親眼見見他吧，我也希望他能親眼看著你們，和你們說說話。儘管他的本性並不熱於助人，不過他確實拯救了我們，卻也因此犧牲了自己——他是奧利多格的護國公，而他在奇襲結束的當天殉職了。」

　　菲爾能搬出來的，也只有屬於他的希望，那就是千萬不要相信會欺騙人的「希望」。

　　「很絕望吧，至少我很絕望。護國公不在了，表示我們身後不再有人支撐、不再有退路。」

　　負面能量到臨界點時，人們需要的東西就會變得不多。

　　「說實話，我跟你們一樣痛苦，活著究竟有什麼意義？每天活在亂世中，哪裡開心了。」

　　他們只要一點可能性，一個能使一切變好的可能性——和平世界，僅僅如此就足以讓人有想活下去的動力。

　　「然而，你們卻還是拼命活著，這是為什麼？答案很簡單⋯⋯就只是想活著而已。」

　　稱之為「希望」的東西只要出現就行了，讓菲爾來擔任那個希望就行了。

　　「你們沒有錯，危險的生活本來就不是你們應得的，你們承擔著不必要的責任。」

　　注定超越不了彼佛⋯⋯那就跟他一樣，所有技術都是從模仿開始的⋯⋯可是又有何用？這樣真的好嗎？由菲爾•朋特駕馭護國公根本是暴殄天物。

　　日久不休的走在那條街上，早已厭倦沒有意義的人生了。

　　「不過，我希望你們不要逃跑，不要離開這裡，因為到頭來仍會再經歷一次。」

　　既然一切都無所謂，那還在怕什麼？不，確實該害怕，自己的人生確實還留有些許意義，若是想要保護珍視的人，現在最有效的辦法只有兩種。

　　一種是用手段抹殺存在，一種是用犧牲掩蓋存在——菲爾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後者。

　　「這次的危機，我不敢保證不會有下次，不過我能保證再也不用擔心今後的危機了。」

　　民眾開始用心關注菲爾的一字一句。

　　「我這樣講雖然很奇怪，可是我還是想問問看你們。當你們被賦予反抗命運的權利時，你們會欣然接受嗎？」

　　民眾沒有人回話，不過菲爾可以自問自答。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接受。人類因為魔神之亂連成了一條心，正因為有祖輩們的努力，才有現在意志堅強的我們。」

　　人民的眼神似乎有了轉變。

　　「如今，我們還沒有倒下，我們仍然是魔神最難纏的敵人。」

　　他們沒有歡呼，也沒有任何作為，只是認真看著那名少年，向疑似有資格說出這種話的少年投以期望的目光。

　　「我們生在騎士的國度，擁有著其他國家無法理解的精神。那個精神是存在的，人類最大的價值——意志是會傳承的。」

　　護國公有義務拖著所有人到安全的地方，這是菲爾•朋特的職責所在。

　　「我會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為你們奪回應得的自由，所以請相信我，也讓我能相信你們——一個人倒下，是可以站起來的。」

　　從腰間拔出雙刃貼在胸膛露出詭異微笑，菲爾用了半句謊言和半句真話，支撐著意識到真相的自己，也支撐著勵志實現夢想的信念。

　　「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名叫菲爾•朋特，是神器『斬裂恩典』的使用者，同時也是奧利多格的現任護國公。」

　　不需要隱瞞身分，也不覺得能瞞過所有人，而且光彩亮麗的人生就該被人記住才對。

　　「我希望大家認識我，希望大家知道我將在這裡跟你們一起活下去，我願代替已逝之人阻擋一切苦難——龍族也好，魔人也罷，都由我斬退。」

　　夕陽下，金髮少年勢如破竹的心態照亮了所有人ㄒ很快他的一言一行會因為在場的觀眾流傳下去，成為廣為人知的存在。

　　城堡內的薩迦歐看完了菲爾從頭到尾的演說，之後向達里安問道。

　　「陛下，你還記得菲爾跟你說了什麼嗎？」

　　「記得，每字每句，他說：『我可不樂意像影子一樣活下去，況且沒人知曉我這麼偉大的人物，不就太可惜了』這樣。」

　　「是嗎⋯⋯」

　　「想法完全和彼佛的風格相反，看來我真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護衛呢。」

　　「確實是如此，菲爾•朋特擁有罕見的特質，不管內在或外在。」

　　「特質⋯⋯嗎？」

　　達里安看著新任護國公，露出沉穩的微笑。

　　夕陽照亮菲爾面對一切的臉龐。微風輕浮豎立的金髮。快要染黑的潔白制服處處破舊不堪，是六年來的成長證明。

　　春天，吸收養分的花朵綻放。

　　那天，菲爾•朋特意義上的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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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日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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