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薑尚青、坤沙和帕塔妮正在達娜湖湖邊釣魚,加拉瓦開著越野車來個了180度漂移穩穩地停在三人身後,行色匆匆地來到薑尚青身旁,低聲道:“有可疑線索。”
薑尚青起身將十來斤魚獲交給加拉瓦,讓他自由處理,然後與坤沙和帕塔妮不急不忙地收拾漁具。
加拉瓦從後備箱中找了個塑料桶,在湖邊打了些水,再將魚獲轉移到塑料桶中,“一會兒正好用得著!”他喃喃自語。
越野車一路顛簸,終於來到個很偏遠的村子,薑尚青在半路上就感覺耳朵有很明顯的鼓脹感,聽聲音也不太聽得清楚,加拉瓦說這是海拔變化引起的正常生理反應,一般在短時間內從高海拔地區來到低海拔地區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
下了車才發現周遭溫度比娑羅城熱了許多,附近生長著很多沙羅樹,地形也平坦了許多,農田裏面種滿了水稻,一頭白色公牛拉著寬大的牛車正從他們身前經過,公牛頂著又彎又大的牛角,很是神氣。
剛進村,薑尚青就發現一個行徑中的男人遠遠避開了他們,那人衣衫簍縷,皮膚黝黑,赤著腳,手裏面拿著一截帶著葉子的枝條,枝條拖到身後的地面上,像是在清掃著什麼,他一邊走一邊念叨著什麼,就像念經一樣。
“那人在念叨些什麼?”薑尚青問。
加拉瓦瞥了那人一眼,“他在說‘不潔、不潔、不可觸碰……不潔、不潔、不可觸碰……’”
村子下遊邊緣地帶,一個穿著麻布衣服的老頭正在家門口拿著形狀怪異的工具鞣制皮革,加拉瓦上前攀談起來,不久後回到薑尚青身邊道:“我告訴他說你們是報社工作人員,來這裏是想了解他的故事,然後刊登在報刊上,他對此非常感激,我們趕緊過去吧。”
加拉瓦說完提起裝著魚獲的塑料桶,領著眾人來到老伯跟前逐一做了介紹。
薑尚青准備和老伯握握手,老伯雙手合十退了一步,嘴裏說著什麼,大致意思是自己身上不幹淨,不能弄髒薑尚青的手。
薑尚青看老伯為難的樣子沒在糾結,但行了一路還沒補充水分,渴得很,便問老伯可否找口水來喝,老伯又面露難色,支支吾吾地說:“有是有,不過村裏面從來沒有誰來我這裏討水喝,他們都巴不得我離得遠遠的,他們認為不能喝我的水,怕喝了我的水會受到汙染,我年輕時有一次在趕路時離他們的水井近了一些,結果被他們的鞭子打得半死。”
“沒關系的老伯。”薑尚青說:“我快渴死了,就想大口大口的往肚子裏面灌水。”
老伯指了指不遠處的水缸。
薑尚青走到缸前,拿著葫蘆做的水瓢打了大半瓢水喝起來。
“嗯!很幹淨啊,還很清甜呢!”他說。
老伯終於面露喜色,“他們不允許我們家用他們的水井,怕受汙染,我只好在家附近自己打了口井,當時看著井底出水時我可高興壞了,連連喝了幾大口,心想我這口井的水都這麼好喝,那村裏面那口井還不得更好喝啊,於是深夜的時候我就悄悄去那口井中打了一點點水上來嘗嘗,結果都一樣,沒啥區別。”
老伯說著將一行人帶進了看上去搖搖欲墜的家門,室內空間並不大,木質結構,歪歪扭扭的,各自落座後老伯開始講述他的故事:
我的名字叫薩利姆·莫提,屬於查馬爾種姓家族,你們知道的,這意味著長久以來我們都在從事皮匠這個職業,並長期與動物屍體打交道,也是他們口中的不可接觸者。
我從小就聞著父親身上那股特殊的制革味道長大,那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味道,就像是已經侵染到父親的皮膚裏,怎麼洗都洗不掉,我曾經反抗過這樣的命運,如今我身上也散發著這種味道。
也許是習慣了吧,習慣了就成習慣了,接受了。
但我年輕的時候可習慣不了,那時我天天都在想:難道我一輩子就只能和動物屍體打交道?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不能逾越那條隱形的起跑線?
我從小就是個叛逆的種,為此遭了父親不知道多少次的謾罵與鞭打,更遭到了村子的人不知道多少次的欺辱與霸淩,父親和那些人都不知道,他們越罵、越打,我心裏面燃燒的火焰反而越加熾烈,盡管我一次都沒有還嘴,一次都沒有還手。
還記得那時候我只有十歲,家裏面的農活很多,每天幹完都已經精疲力盡,沒辦法,即便是這樣一家人還要經常餓肚子。只要還有一點點空餘時間,哪怕再累,我都會跑到村裏面唯一的一所學校附近,爬上高高的沙羅樹上面躲起來,悄悄地偷聽著教室裏面講課,我視力也極好,老師寫在黑板上的內容也勉強看得清。
大多數時候我都來得很晚,能真正聽到老師講課的時候其實很少,為了能多少學點東西,我時不時地會等所有人全部離開後,悄悄摸進教室,小心翼翼地翻閱他們撕爛的廢紙屑,還有遺忘在課桌箱裏面的書,盡管我其實都看不懂上面的內容。
有時候運氣好的話,還會撿到一點點高種姓孩子吃剩的食物。
父母經常勸導我不要去偷聽他們上課,被抓住會被打死的,我偏不信這個邪,憑什麼那些孩子能在教室裏上課,而我還不能在沙羅樹上偷聽?那棵沙羅樹又不是誰家的私產。
就這樣,我認得了簡單的數字,比如一二三四五什麼的,會一些簡單的加減法和乘法,稍微難一點的就不會了,也認識一點點非常簡單的文字,這為我以後外出闖蕩奠定了基礎,但也因此差點丟掉性命。
斷斷續續在沙羅樹上偷學了兩年,還記得那天是齋戒日,學校放學比較早,我躲在沙羅樹上面靜靜等待著所有人離開,確定沒人後才下地,剛摸到學校大門,後面立即傳來宰殺畜生一般的叫聲。
我回頭一看,是村長沙爾瓦。
沙爾瓦驚聲尖叫,大喊道:“快來人啦,查馬爾的蠢驢崽子居然跑到我們學校來了,快來人把這個不要臉的畜生給我打死,他汙染了我們神聖的學校。”
我嚇壞了,撒腿就跑,但還是被趕過來的人團團圍住。
他們用麻繩把我困得結結實實,吊在那棵我躲藏的沙羅樹上。
當時感覺就像是上刑場一樣,我以為我馬上就要被處死。我死命掙紮、不停哭喊,喊著“父親!救我!”
然而我的父親和母親只敢站在老遠老遠的地方,表情痛苦,雙手合十以求村裏的人放了我,他們甚至都不敢靠近人群那麼一點點。
四個成年人拿起用水侵濕了的牛皮鞭,從不同方向一鞭接著一鞭的死命抽打。
“痛啊!”
“好痛啊!”
現在想起來都讓我頭皮發麻,暈死又醒來,醒來又暈死,不停的打、不停的打,身上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膚,地上全是血,還有失禁的大小便。
村子裏面的人見我應該已經死透了,各自散去,父母在他們走遠後才敢幫我收屍。
父親把我背回家,親人們圍著我的屍體哭泣,年老的長者們商量著要如何處理喪事,正在抽泣著的嬸嬸突然看見我手指動了一下,還以為是詐屍,嚇得喊出了聲。
還是父親反應快,立即把頭靠在我胸膛上聽有沒有心跳,哭喊道:“有心跳……我兒子活過來了、我兒子活過來了啊……”
整整三個月,我在簡陋的木板床上幾乎不能動彈分毫,哪怕是輕微移動都會給我帶來撕心裂肺的痛,由於長期不能動彈,背上和屁股上還生了褥瘡,之前被皮鞭打的部分傷口也有化膿的情況,蒼蠅開始不停地在我身邊飛來飛去,准備著隨時享用腐肉大餐,好在我命比較硬,半年後終於可以勉強下床。
我成了遠近聞名的汙染者,會汙染他們神聖學校的汙染者,看見村子裏面的人我得遠遠避開,不然又會被打。
十四歲的時候得知拉吉舅舅在兩百公裏外的礦場工作,聽說雖然工作累了些,但能填飽肚子,我想去投奔舅舅,便把這個想法告訴父親,父親本來不答應,可是見我在村子中實在是待不下去,也就同意了。
我獨自踏上投奔拉吉舅舅的路,剛開始還特別高興,第二天就犯了難,一是不認識路,只知道大體方向。二是只帶了一天的幹糧。
我成了流浪的乞丐,喝田裏的水、生吃路邊的野菜和樹葉、向人乞食,兜兜繞繞兩個半月才來到拉吉舅舅工作的礦場。
礦場正缺工人,入職很順利,這讓我覺得很幸運。
礦場主要開采一種叫雲母的礦石,雖說叫礦石,實際上開采下來就是些薄薄的小碎片。
有一次聽掘進隊隊長說這些雲母開采出來後會被人工敲碎,之後進入機器進行篩選提純,最終成為雜質含量很少的雲母,再賣給化妝品公司生產美白化妝品。
隊長還說他經常去城區逛紅燈區,總愛說誰誰誰腰比較細、誰誰誰屁股比較翹、誰誰誰胸比較挺,每次談論都引得一大幫男人旁聽。
他還說城裏面到處都是美白化妝品廣告,其中有一條最印象深刻:“只要你勇敢地抹去身上那層棕褐色,就可以收獲璀璨的人生。”他說美白化妝品在城裏暢銷得很,男人女人都用,每個人都想讓自己變得更白,所以這礦場的雲母才這麼好賣。
我們使用非常原始的工具挖礦,鐵鍬、十字礦鎬、鋼釺什麼的。運輸完全靠人,工具就多種多樣了,只要是能裝東西就行,竹籃、背簍、盆……都可以用。
工作時間每天十四個小時,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八點,中午有半個小時可以吃飯。
礦場的生意越來越好,礦洞也越挖越深,也開始用炸藥爆破了,我因為認識一點點字和簡單算數,被隊長委以重任,負責管理炸藥和礦洞爆破。
礦主請來培訓爆破的工程師簡單說了幾句就走了,我根本就沒聽懂他在講什麼,隊長說:“沒事兒,你不是在保管炸藥嗎,自己拿些炸藥、雷管和引線回去研究,去附近的河邊炸魚,多炸幾次就會了。”
我當時還心想礦洞鑿岩爆破和扔炸藥下河炸魚那完全是兩碼事兒啊,隊長見我愣在原地,一腳踢在我屁股上說:“滾,快去拿炸藥炸魚,老子還等著吃咖喱魚塊呢。”
就這樣,我成了礦場唯一的爆破員,在爆破方面的天賦也很快顯現出來,特別是在延時爆破方面,想要炸藥在什麼時候爆炸它就會在什麼時候爆炸,這都是常年扔炸藥炸魚練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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