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 回家10

我走進診間，清清嗓子道：「我和溫德有約。」

接待處的職員抬頭，本來無表情的臉上瞬間染上驚慌，和外面的路人一樣。但他控制表情的速度很快，快得讓人以為剛才看到的只是幻覺。

「溫德醫師嗎？我馬上通知她，請問你是……」

「我……」

我能用哪個名字？我不想用「柔伊」了，難道要用若娜嗎？可那也不是我的名字啊。

職員等著我的回答。

「柔伊．張。」

「好。」他低頭忙了一下，然後我聽到高跟鞋規律的腳步聲從診所後方走來。

是黛西，一如既往的黛西．溫德。我很擔心她會和大家一樣用驚恐的眼神看我，不過她沒有，心理治療師對自己的情緒控管能力大概比較好吧。

「我們先進去，好不好？」

「好。」

她將我帶進她的辦公室，讓我在沙發上坐下。若是往常，她會坐到正對著我的小小圓形沙發上拿起紀錄本和筆準備開始今天的談話，不過今天順序不同。她走到辦公桌後方，查看櫃子，翻找了幾分鐘後，拿著印有紅色十字的白色緊急醫療包回來。

她在我身旁坐下，問道：「這樣走過來，一定很痛吧？」

「咦？」

她從醫療包裡拿出了紗布和膠帶，靠近我的手。我盯著我的手，忽然發現，我沒有治療傷口。不只手上的傷口，身體其他地方的傷口也是，尤其是肚子上的，血都把白色的衣服染成了紅色。

「讓我看看，好嗎？」

我機械性的點頭，她掀開我的衣服，用沾了生理食鹽水的棉花棒輕碰。此時，我才感到痛。

是微小的刺痛，和我經歷過的疼痛相比，這種貓咪劃傷似的痛就像兒戲。

「怎麼會這樣呢？」黛西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不是──」我反射性的回答，但馬上想到，他不存在。

「不是你自己嗎？那麼是誰這麼對你？」

「是、是我自己。」我結巴的說：「這些都是我做的。」

「你用刀子刺傷自己嗎？這些傷看起來很像刀傷。」

「不是刀子，是風刃。」我解釋道：「森林魔法的運用，凝聚空氣、使其劃傷他人的武器。」

「你為什麼要用風刃劃傷自己？」

「因為──」我要怎麼解釋？不存在的幻影傷害我，但實際上攻擊由我自己發起？我怎麼能對她解釋夜裡發生的事？連王啓恩知道的都沒這麼細，我怎麼能對她說起那些醜惡的慾望和房事？

她凝視我，我覺得放鬆，魅惑巫師的精神力在我的腦袋周圍跳躍，影響我的狀態。

「我以為診間裡的陣法會影響你施術。」

「會讓我施術更費力，不過小小的魅惑巫術還是沒問題的。」她替我擦去手上的血汙：「你可以信任我，可以告訴我事情怎麼發生的。」

風吹動窗簾，窗簾後站著的女人是蘿絲，很奇怪，她明明沒死。

「王，你還在逃避。」她的語氣很輕：「你在逃避什麼？」

「……海爾鎮。」

黛西道：「什麼？」

蘿絲已經不在窗簾後方了。

「沒有。」

「你剛才說了『海爾鎮』，就在你看向窗簾之後。」她問：「柔伊，窗簾後面有什麼嗎？」

「那裡……」

「告訴她。」湯瑪士說：「告訴她我們的事。」

可是……

「可悲。」芮妮蹲在我的面前：「真希望那天你也在，我就能把你和其他人一起殺了，反正你活著也沒什麼意思，死了反而還不痛苦。」

「你從來就不肯說。」他們的聲音重疊，男女老幼，全都混雜在一起：「你就是不肯尋求幫助、非要等到事情沉重的你扛不住，直到失控。膽小鬼、懦弱，你浪費自己的人生、浪費自己的氣力，因為你不肯去相信，相信有人會真的幫助你。」

「膽小鬼。」

他們的聲音輪流在我耳邊轟炸，最後我終於再也忍受不了了。

「我說就是了！」我大叫：「給我閉嘴！」

「我沒說話，柔伊。」黛西道：「你還好嗎？」

「我──」他們都等著看：「我不是在和你說話。」

我終於說起了他們，我記得他們的名字，他們在森林中，走進湖裡，我希望他們回頭，但最後他們全都消失了。我終於談到了破口裡發生的事，森林，還有森林裡的他，包括回到這裡後他對我的糾纏。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hnILYOnDh

我告訴黛西爸對我做的事，還有我對他做的事。那麼骯髒、那麼汙穢，連惡力也望其項背。

然後我告訴她，每天爸都出現，我已經厭倦他對我說的話、卻無法擺脫他。

「你今天也看見了他嗎？」

「對。」

「他有對你說什麼嗎？」她追問。

「他希望我趕快過去陪他。」

她問了我很多問題，我一一回答。我喜歡她的冷靜，好像我說了什麼，都不會影響她的診斷。她陪了我很久，我問她不是還有其他病人要看嗎？她說在我之後沒有其他病人，今天可以多留一點時間給我。

「我得去打通電話，你可以在這裡等我一下嗎？」

「好。」

她走出診療室，幾乎是在黛西離開的瞬間，爸就出現了。

「那個心理師真的關心你嗎？還是她覺得你麻煩，打算扔下你了呢？」

「黛西不會這麼做，她是好人，她會幫我的。」

「怎麼做？幫你上藥嗎？誰都能在傷口上塗藥、貼紗布，她只是做了大家都會做的事。但你真正需要的……你以為她做得到嗎？」

「你又知道我需要什麼了？」

「你需要我。」他的笑容扭曲：「她沒辦法讓你和我待在一起。」

「你死掉了、你死掉了，你以為我能去找你？」

「你可以，孩子。」他拉著我的手，把黛西剛包紮好的紗布和膠帶撕下，撐開我的傷口，讓剛結上的痂脫落，血弄髒了黛西的沙發。

此時黛西回來了。

她看著我的傷和地上的紗布，表情明顯的動了一下，然後她問我為什麼爸這麼做。

「他說你幫不了我，我想他只是想證明吧。」

「你這樣我不能讓你自己一個人回去。」她說：「柔伊，我得讓你去醫院。」

「醫院？」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黛西，那些醫生和護士無法對付他！」

「但他們可以守著，只要看到你爸，他們就會去找你。」她對我說：「你不是說只要有人出現，你爸就會消失嗎？」

「他們看不到他，黛西。」

「但他們能看到你的傷，只要你一受傷，他們就知道你爸又在傷害你了。此外，一旦你受傷，醫院裡專業的醫生和護士可以馬上替你治療，你就不會流血了。」

「我可以治療自己，我有我的……魔法。」

「柔伊。」她的表情和口吻都很慎重：「這是我接下來要和你討論的。」

「討論？」

「我希望可以暫時讓你的能力……消失。」

「消失？我的能力？」我莞爾：「你是說，讓我沒辦法使用我的巫術？你要怎麼做？這個能力刻在我的血脈中，除非做淨化儀式，否則沒辦法根除的。」

「不是根除，只是暫時無法使用。」她的手指了一圈辦公室：「你進入我的辦公室時，發現我的辦公室裡有阻隔能量的法術對吧？這是我請一位擅長巫毒的巫師幫我設下的。這個陣法名為阻斷陣，會阻止能量的流動，也會讓你無法使用法術。」

「我理解了，你希望在我的身上刻下這個陣法。」

「持續的時間是半年，半年後視情況，可能會延長法陣也可能不會，看你的狀況。」

「為什麼會需要阻斷陣？無法使用巫術會怎麼樣嗎？」

「如果要讓你入院，就得確保你不會誤傷醫生和護士。想想看，護士想幫你包紮傷口，結果你不小心甩出風刃傷到她……這是很糟糕的後果，柔伊。」

我等了會，才問她：「一定要嗎？」

「一定要。」

「好吧。」我答應她：「讓那個巫毒巫師來替我刻下陣法。」

「她已經來了，我讓她進來。」

我對於巫毒的想像很負面，因為尼克．達格的事件，我對於巫毒、死亡巫術等看似潛藏在黑暗中的法術有糟糕的想像，可走進辦公室的女性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她是位年長的女士，穿著粉紅色針織衫和長及腳踝的白色棉質長裙，滿頭銀絲綁成長辮在背後甩啊甩的，總之在街上看到她，我絕不會想到這位女士與巫毒有分毫關係。

「年輕的孩子。」她對我微笑，同時右手閃著銀光：「不會痛，一會兒就過去了。」

她把右手按在我的額上，啪搭，有什麼東西斷了。忽然間我眼前的景象轉變，色彩褪去了鮮豔、吵雜的聲音收斂，宛若有人在我的感官知覺上放了一層薄紗，我對於五感的察覺度變得遲鈍。我試著移動我的手，很困難，我沒辦法立即性的移動手和腳。我站起來往前走，腳下虛浮，好像地板是棉花做的，我走得搖搖晃晃，最後黛西挽住了我的手臂。

「我……」我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我覺得……怪怪的。」

「你過去都靠著巫術來接觸世界，現在忽然把能量抽離，會暫時不適應。」

「頭有點暈。」我眨眨眼，倒回沙發上：「我覺得好奇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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