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焰吻塵》 - 《立冬》

閉上眼的時候，一切都是黑的。睜開眼時，才有了那麽一點能夠辨明事物的光，但仍是一片無窮無盡的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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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土地乾旱得裂出大大小小的坑紋，連棵雜草都沒有。泥石在終日肆虐的暴風中逐漸碎成細小的砂石，混在風中刮過皮肉時能留下幾道細小的疤痕，還有血。明明是處滋養不出生命的枯竭死地，卻迴盪著細碎的孩童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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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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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石頭後方瑟縮著一個小孩，他兩隻小手揉搓著雙眼，哭得抽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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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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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陣狂風呼嘯而過，穿過某些窄小的石洞口時生出鬼魅嚎哭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他幼小的身影淹沒在周遭的灰之中，本應是個極容易被忽略的存在，卻因為他手中緊攥著的一朵金黃小花而顯得十分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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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花，是這片土地裏唯一帶有色彩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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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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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裏傳出了一陣柔和細語，他始料未及，倏地抬起頭，哭得通紅的眼睛瞪著手裏的花，聽著那把熟悉的聲音溫柔地呼喚他：「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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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拼命地搖頭，「我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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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倒灌進他的喉嚨，異常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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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溫柔的聲線迴盪：「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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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苦地放聲痛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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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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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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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混亂地晃著頭低喃，「我那麼不祥，帶了那些東西來，害了你……」淚水再次決堤而出，他哭得喘氣，話語含糊不清，自我催眠般不斷地説，「我只能待在這裏，我只屬於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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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茫然地盯著虛空流淚，「我很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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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緊緊地攥著花兒，極其輕柔地將它放近胸口。或許是太過用力，那朵花竟然在他的懷中迅速地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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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變化突如其來，他眼睜睜地看著唯一的寄託轉瞬化成一點灰燼，被風猛地捲起，吹向無比壓抑的天空。他頓時瘋了，跪在地上驚恐地往前爬，拼命地伸長手朝天空胡亂地比劃，卻什麼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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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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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啞淒厲的哭嚎響遍整個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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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那盞孤寂的街燈把白得發綠的光灑進客廳地上，林彥在沙發上睜開眼時才不至於埋在一片漆黑中。他一隻手隨意地搭在額上，藉著那一點微光，望著垂在窗前的老樹枝椏輕輕地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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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了，晚風卻只帶著一點微不可察的涼意，鑽進平房中，撫過林彥落在額上柔軟的髮絲。林彥的嘴唇勾起了一絲接近平淡的弧度，帶著戲謔的口吻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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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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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他聲線低沉而沙啞，明明是句問句，語氣中卻無半分疑惑，反倒十分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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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從沙發站了起來，徑直走進浴室，沖了個冷水澡，出來後再次沉進沙發裏。他按了按眉心，摸向了手機，點開下載了才一段時間的IG，打開了夏安兒的帳號，半點不嫌枯燥地將她所有的帖文再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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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咖啡廳被那女生問要IG，林彥回來之後就開了個帳戶，找了好一陣才找到了夏安兒的帳號，卻因為她是私人帳號的緣故，又花了一點時間駭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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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的目光飛快地在夏安兒臉上掠過，偶爾才會停下，注視著夏安兒身邊的另一個人。夏安兒以前也是個喜歡分享生活的人，看見喜歡的風景、花草、參加了某些有趣的聚會活動，都會用照片記錄下來。而她最後一張帖文正好就是上年立冬發的，那是一張藍天白雲的照片，底下寫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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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把戴了好多年的項鍊送給我啦！她説我現在長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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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搭配了一個v字手勢的表情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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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煩躁地將手機丟到沙發不知哪個旮旯，眉頭皺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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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問自己——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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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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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從一開始到現在，接近要一年的時間了，他都沒有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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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晚上，他蹲在夏安兒窗外的樹上，思緒一直七上八下地在「殺她」與「不殺她」之間徘徊時，剛好碰見冥界那位也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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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那位就站在夏安兒窗邊，一直垂頭盯著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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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著窗，所以林彥看不到他到底是用什麽表情望著夏安兒。但隔了一陣後，林彥便見他從血紅長袍下伸出了蒼白的手，在夏安兒的頸項上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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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當下眉頭一皺，心裏只冒出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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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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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他還沒來得及下手的一瞬，夏安兒的身體忽然就漫出了白光。那位和林彥一樣，當堂震驚得不知道該如何才好，這才沒有對夏安兒動手。後來他走了，林彥卻留了下來，還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借了個教授的身分堂而皇之地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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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有些苦澀地勾了勾唇，心道：簡直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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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項鍊還回去，卻陰差陽錯被她撞見，還和她説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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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説她見過自己......可笑，她又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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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似乎漸漸從失去母親的痛苦中解脱出來，竟然開始展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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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的拳頭上隱隱可見凸出的青筋，他猛地抬起拳頭，眼見就要打在把手上，卻在幾下深沉的呼吸後又放了下來。他扭開了一個生鏽的收音機，聽著裏面傳來的，不知道是因位置偏僻收得不好，還是靈件古老而顯得粗糙又斷斷續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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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凌晨往XX方向的公路上，一輛貨車與一輛私家車相撞。兩名途人……受到波及，撞傷並昏迷……司機及途人全部送往XX醫院，當中私家車司機及兩名途人一直昏迷不醒，延至今早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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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車司機於中午恢復意識，但情緒激動，一直向在場救護人員及警員表示有怪物要襲擊自己，要求二十四小時人身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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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疲憊地轉了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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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三在東海附近墜毀的客機黑盒已經尋回，經技術人員分析飛機墜毀前的駕駛艙語音紀錄顯示，當時負責駕駛的機師在飛機剛進入東海範圍時突然不省人事，而副機師亦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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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機組人員嘗試求救，但信號未能成功送出……事故造成167名乘客及機組人員死亡……我們請來了B專家分析這場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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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是飛機失壓引致的集體缺氧，因為在機師及副機師失去意識時，從駕駛艙語音紀錄中仍能夠聽到其他機組人員呼喊乘客冷靜的聲音，表示其他人仍有意識……機師及副機師同時失去意識的事情非常罕見，亦有知情人士表示，兩名機師當時的狀況更偏向昏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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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時不少地方人們出現白天就昏睡的情況，當中不少是因為晚上惡夢纏身而導致精神不佳……請來中醫師郭宜芝和大家討論如何用中藥調理身體，達至安神的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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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號猛地中斷，女主持輕快的聲音戛然而止。林彥眼裏佈滿了血絲，停在收音機上的手顫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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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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