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之前的重重險阻與變故,重新踏上熟悉的土地,本應讓人鬆一口氣。然而,當林煥然、趙靈兒、柳如煙和王鵬四人步出最後一道隱匿符陣,看著熟悉的上海郊區夜景時,沉甸甸的疲憊和更加沉重的憂慮,卻如同潮濕的霧氣,緊緊包裹著每一個人。
歸途並不輕鬆。穿梭於隱秘的路徑,避開可能的眼線,每一次停頓都伴隨著高度警惕。更重要的是,之前經歷的靈魂交互與記憶衝擊,使得林煥然、柳如煙以及畫中蘇媚之間那本就存在的靈魂印記,被強行加固並擴容了。它不再僅僅是偶爾的情緒傳遞,而變成了一種更加持續、更加細膩,也更加…令人尷尬的共感狀態。
林煥然不止一次在趕路時,突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屬於女性的細微煩躁,比如髮絲被風吹亂的不悅,或是鞋子裡進了一粒細小沙礫的不適。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來自柳如煙,因為下一秒,他就看到走在身旁的柳如煙皺著眉停下腳步,倒出鞋裡的沙子。更讓他臉紅心跳的是,有時他甚至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屬於趙靈兒的念頭碎片——比如對前方路徑危險性的評估,或者…對他此刻狼狽模樣一閃而過的、混雜著關切和一絲促狹笑意的想法。這讓他幾乎不敢與趙靈兒對視,生怕自己下一秒會不會讀到更私密的想法。
柳如煙的情況似乎更為複雜。她不僅能感受到林煥然的情緒波動——比如他對前方未知危險的擔憂,或是看到某處風景時剎那的感慨——她還能更清晰地接收到來自畫軸中蘇媚/蘇婉兒的混亂思緒。那些關於「蘇婉兒」這個陌生名字、關於那個名叫張誠的天師、關於古老禁忌和背叛的破碎記憶片段,如同決堤的洪水,不斷衝擊著蘇媚原有的認知。這份混亂和掙扎,也通過靈魂連結,一部分傳遞到了柳如煙的意識裡,讓她時常感到一陣陣突如其來的迷茫和悲傷,彷彿自己也親身經歷了那些遙遠而痛苦的往事。更讓她手足無措的是,她偶爾能感覺到蘇媚那份…對趙靈兒本能的、難以言喻的敵意和審視,以及對林煥然那種複雜的、既有依賴又有疏離的矛盾情感。這讓她在面對林煥然和趙靈兒時,總覺得自己像個藏著秘密的間諜,心虛又無奈。
趙靈兒雖然沒有直接捲入林煥然與蘇媚、柳如煙的三方連結,但作為一個靈力高強的天師,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三人之間能量場的變化,以及那種時不時從林煥然和柳如煙身上散發出的、不屬於他們本人的情緒波動。她能感覺到林煥然的窘迫,柳如煙的迷茫,甚至能隱約捕捉到那一絲絲源自畫中妖的、充滿戒備和探究的氣息。這一切都讓她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她努力維持著天師的冷靜與專業,分析情報,規劃路線,處理突發狀況,但內心深處,那份對林煥然長久以來壓抑著的情愫,以及對柳如煙這個與自己有著相似境遇(都與非人存在產生羈絆)卻又似乎更得林煥然關注的女孩,那種既像姐妹又像潛在對手的複雜情感,如同暗流在心湖深處洶湧。尤其是在她偶爾捕捉到林煥然因為感知到她的想法而流露出尷尬神情時,她更是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和羞惱。
王鵬是唯一置身事外的人,但他也不是傻子。看著林煥然時而臉紅、時而皺眉的古怪表情,柳如煙眼中不時閃過的迷茫與警惕,以及趙靈兒那刻意保持距離卻又忍不住流露關切的眼神,他大致也能猜到,這新建立的「靈魂連結」恐怕不是什麼輕鬆愉快的體驗,更像是一場甜蜜的負擔,或者說…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情感地雷陣。
「咳…前面就是我安排的安全屋了。」王鵬適時地打破了沉默,指著前方夜幕下一個毫不起眼的住宅區輪廓,「地方不大,但足夠隱蔽,周圍的布置也能屏蔽掉大部分的能量探測。我們先在那裡休整一下,整理情報,再決定下一步。」
***
安全屋確實不大,典型的城市公寓格局,兩室一廳,佈置簡單卻乾淨。王鵬顯然是用了心的,冰箱裡塞滿了食物和水,常用藥品和一些基本的符籙材料也準備齊全。然而,有限的空間反而讓那份無處不在的尷尬和緊張感變得更加明顯。
客廳裡,四人圍坐在一張小小的餐桌旁,桌上擺著簡單的速食晚餐。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林煥然埋頭扒拉著碗裡的飯,味同嚼蠟。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信號接收塔,左右聲道分別接收著來自柳如煙和趙靈兒(偶爾還有蘇媚通過柳如煙間接傳來)的混亂信號。左邊是柳如煙對食物味道的細微不滿(「這個牌子的速食麵味道好奇怪…」),右邊是趙靈兒對目前局勢的擔憂(「獵皮者會不會已經追蹤到我們的行蹤?」),中間還夾雜著自己對這頓飯實在沒什麼胃口的真實感受。三種不同的情緒和念頭在他腦海裡打轉,讓他一個頭兩個大。
突然,他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酸楚和委屈,伴隨著一個模糊的念頭:「為什麼他要先給她夾菜…」
林煥然猛地抬頭,就看到柳如煙正默默地看著他剛剛下意識伸向趙靈兒餐盤、想幫她把青菜夾過去的筷子(因為他感覺到趙靈兒似乎不喜歡吃青菜)。而趙靈兒也注意到了柳如煙的目光和林煥然僵住的動作,臉頰微紅,眼神有些閃爍,似乎在想「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不是不吃,只是…」。
「咳…那個…」林煥然觸電般收回筷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現在百分之百確定,剛才那份強烈的委屈感,絕對來自柳如煙!
「我…我不餓。」柳如煙低下頭,聲音悶悶的,用筷子戳著碗裡的米飯。畫軸被她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此刻,林煥然甚至能感覺到畫軸傳來一絲蘇媚幸災樂禍的冷哼。
「吃點吧,保存體力很重要。」趙靈兒輕聲勸道,語氣盡量保持平靜,但林煥然能感覺到她內心那份努力壓抑著的、混雜著尷尬和一絲微妙勝利感的波動。
「趙天師說得對。」王鵬見狀,連忙打圓場,「大家趕了一天路,都累壞了。吃飽了才有力氣應付接下來的事情。」他給林煥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安撫一下。
林煥然硬著頭皮,夾起一塊自己碗裡僅有的、看起來還算可口的肉片,小心翼翼地放到柳如煙碗裡:「如煙,嚐嚐這個?味道還不錯。」
柳如煙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最終還是沉默地夾起肉片,小口地吃了起來。但林煥然能感覺到,她內心的酸楚並沒有完全散去,反而多了一種「他果然還是更在意我一點」的、帶著些許竊喜的矛盾情緒。
而另一邊,趙靈兒雖然沒說什麼,但林煥然感覺到她那邊傳來的情緒低落了幾分,像是一朵被烏雲遮住的向日葵。
一頓飯吃得林煥然如坐針氈,食不知味。他深刻體會到,這「靈魂共享」簡直就是把所有內心戲都搬上舞台,現場直播,還帶彈幕評論(主要來自蘇媚),讓人無所遁形。
飯後,氣氛略有緩和。王鵬去檢查周圍的警戒法陣,趙靈兒則拿出地圖和資料,開始分析目前的局勢和獵皮者的可能動向。柳如煙抱著畫軸,坐在沙發的角落,低聲和畫中的蘇媚交流著什麼。林煥然則藉口去洗手間,躲進了狹小的空間裡,試圖讓自己混亂的腦袋冷靜一下。
冰冷的自來水拍在臉上,帶來短暫的清醒。他看著鏡子裡自己疲憊而無奈的臉,苦笑起來。守護者的警示還在耳邊迴響——十二枚冰蓮碎片,七枚下落不明,關係到兩界安危。外面有獵皮者虎視眈眈,陳志遠的瘋狂計劃如同懸頂之劍。而自己這邊,卻先陷入了這樣一場…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漩渦。
他對柳如煙,是憐惜,是愧疚,是日益深厚的依戀和責任。她是蘇媚的一部分,卻也是獨立的個體,善良、堅韌,值得被愛護。他無法忽視她眼中對自己的依賴和那份小心翼翼的情愫。
他對趙靈兒,是長久以來的信任、依賴和敬佩。她是強大的天師,是可靠的戰友,冷靜理智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溫柔的心。他知道自己對她有著不同尋常的情感,但一直不敢、也不願去深究,因為那份情感太過沉重,也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蘇媚和柳如煙。
而蘇媚…畫中的她,既是妖,也是蘇婉兒。記憶的混亂讓她充滿了掙扎和迷茫,但那份與生俱來的驕傲和強烈的情感,卻依然存在。她對自己的態度複雜難明,有利用,有依賴,有怨恨,或許…還有那麼一絲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在意?通過靈魂連結,他能感覺到她冰冷外殼下那顆渴望被理解、卻又害怕受傷害的心。
三份不同的情感,三種不同的羈絆,如今因為這該死的靈魂印記,被強行捆綁在一起,互相拉扯,互相影響。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蹩腳的指揮家,試圖指揮一場由三種截然不同、甚至互相衝突的樂器演奏的、名為「心弦三重奏」的混亂樂章。
「唉…」林煥然長嘆一口氣。他知道逃避不是辦法。就像守護者說的,內部的穩定是應對外部威脅的基礎。如果他們三人之間的心結不能解開,形成真正的信任和默契,那麼別說尋找剩下的冰蓮碎片,恐怕連眼前的獵皮者危機都難以應對。
他正準備整理好情緒出去,忽然感覺到客廳裡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能量波動,緊接著是柳如煙一聲壓抑的驚呼。
林煥然心中一緊,立刻衝出洗手間。
只見客廳裡,柳如煙臉色蒼白地按著胸口,抱在懷裡的畫軸正散發著不穩定的紅光,畫中的景象似乎在扭曲。而趙靈兒正一臉凝重地站在她面前,指尖扣著一張符籙,似乎在試圖穩定什麼。
「怎麼回事?」林煥然急忙上前。
「是蘇媚,」趙靈兒語速很快,「她的記憶碎片又開始衝突了,情緒很不穩定,通過靈魂連結影響到了如煙!」
柳如煙痛苦地皺著眉,額頭滲出冷汗:「我感覺…好亂…好多聲音…她在害怕…也在憤怒…」她看向林煥然,眼中充滿了求助,「還有…她好像…有點嫉妒…趙天師剛才在分析地圖時…離你太近了…」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空氣瞬間凝固。趙靈兒的臉騰地紅了,猛地後退一步,眼神慌亂地看向別處。林煥然更是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畫軸上的紅光閃爍得更厲害了,彷彿在印證柳如煙的話。
就在這時,王鵬臉色凝重地從外面快步走進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情況不妙!」王鵬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我剛才收到殘存線人的緊急密訊。獵皮者組織內部,由馮遠山(接替重傷的陳志遠)為首的保守派勢力最近活動異常頻繁,他們似乎在秘密集結力量,並且有不明的強大能量波動從他們控制的幾個秘密據點傳出!」
他看了一眼氣氛古怪的三人,皺了皺眉,但還是繼續說道:「馮遠山比陳志遠更老謀深算,也更殘酷。線人擔心他們可能會狗急跳牆,不惜一切代價來追捕我們,奪取冰蓮碎片。我們恐怕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猶豫和內耗了!必須儘快處理好內部的事情,想好對策,才能應對隨時可能到來的風暴!」
王鵬的話語,如同最冷的冰水,澆滅了剛剛升騰起的曖昧和尷尬,將殘酷的現實重新擺在所有人面前。
林煥然深吸一口氣,看向身邊神色各異、心事重重的柳如煙和趙靈兒,又感應著畫軸中蘇媚那份因外部威脅而暫時壓下內部紛亂、轉為高度警惕的複雜情緒,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決心。
是時候了。有些結,必須要解開。有些話,必須要說清。內部的羈絆若不能理順,變成真正的力量而非掣肘,他們將無法齊心協力,去面對那即將到來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驚濤駭浪。
夜色漸深,安全屋內的燈光搖曳不定,映照著每個人複雜難明的臉龐。空氣中瀰漫著未散的尷尬、新生的決心以及沉重的危機感。一場關於信任、情感、責任與未來抉擇的風暴,已經不再是悄然醞釀,而是即將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裡,正式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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