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柳念衍生《始知相憶深》 - 番外三

01、紅塵中的煙火

回到瀛州島後的某個晴朗日子，阿念一時興起，拉著相柳跳上小舟，揚帆前往鄰近的無人小島去露營。四周靜謐，海風輕柔，像是特地為他們準備的一方無人打擾的小天地。

夜深了，帳中燈火幽昏，一盞暖黃小燈搖曳著光影，映得帳布像柔紗一般朦朧。阿念斜倚在鋪了厚毯的榻上，身上披著柔軟溫暖的狐裘，一手輕輕撫著圓潤的腹部。微風掀動帳簾，帶進幾聲遠方的潮鳴與樹梢的輕響。

她垂眸看著隆起的肚子，唇邊漾起一絲溫柔的笑意，輕聲問道：“小傢伙，你在裡頭聽得見娘說話嗎？”

靈息悄悄浮動，像是回應。

她笑意更深，靠近一點，悄聲說：“那娘說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是關於你爹的……嗯，那時候他還叫防風邶，總是故作清冷，其實超級小心眼。”

她彎起唇角，眸光帶著柔意：“有一次，我在集市上被個青年送了糖珠，他臉都黑了，還在我背後涼涼地說什麼‘我這劍，見血的’……嚇得人家小哥都逃跑了。”

“還有還有……有次夜裡我們路過山林溫泉，他明明知道我在泡湯，還突然從水底冒出來，嚇我一跳不說，還……還直接親了我。你說他是不是很壞？”

她臉頰泛紅，手掌柔柔地在肚皮上畫圈：“可是啊，那時候我就覺得他好像真的很喜歡我……不是說出來的那種，是藏也藏不住的那種。”

靈息似是被逗樂了，悠悠鼓動一下。

阿念失笑，低低呢喃：“你別學他那樣壞壞的哦………雖然我猜你八成也會調皮，畢竟你們是父子嘛。”

帳外風停月靜，她俯身吻了吻腹間，語聲輕柔：“小東西，等你出生，我要帶你去看那隻會打鼓的小靈狸，還有糖葫蘆攤、木偶戲、還有你爹最會演的吃醋戲法……”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漸低，終於在溫暖如水的回憶中沉沉睡去。懷裡的小九頭妖，也似乎安安靜靜地聽了一整夜的故事，與她一樣，看見了大荒燈火、人潮熙攘，與那個悄悄守在她身後的男人。

月色正濃，斑駁的林影斜斜地映在帳面上，如柔筆淡墨潑成的一幅靜謐的畫。

＊＊＊

帳外，相柳原本是為了取夜燈才離開，回到帳門時卻聽見了她低低的說話聲。他腳步一頓，沒有掀簾進去，只立在帳外，靜靜聽著。

她的聲音輕輕的，卻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一字一句，像撫過心尖的絨羽。

“小東西，你爹那時候總是故作清高，明明心裡全是我，嘴上卻半句不肯說……還總是趁我不備就偷親我，然後裝得一臉無辜……”

帳中傳來一聲輕笑，像是夢裡飄來的蜜糖。

相柳垂眸，唇角悄悄揚起一抹柔笑。他從未想過，那些不經意的小事，竟被她記得這麼清楚，還那麼溫柔地說給孩子聽。

阿念忽然低聲補上一句：“……不過我知道他最早喜歡我，是在我不怕他的那一刻。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信他……但後來我才明白，原來相信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相柳指尖微緊，眼底翻湧著藏不住的情意。

原來，她聽到了。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先把她給放進了心裡。直到現在才明白，是她，早就把心交予了他。

他靜立了好久，直到帳中聲音沉寂，他才撩簾而入，步履極輕，將燈放下，又替她掖了掖毯子，然後側身躺到她的身旁。

阿念在夢裡含糊呢喃一聲，他順勢將她摟進懷裡，俯身輕吻她的額間。

“娘親說的故事好聽嗎？”他低聲問著腹中靈胎，嘴角帶笑，“換爹來講一個更刺激的。”

聞言，肚皮微微一跳，像是小九頭蛇搗蛋的回應。

相柳失笑，眸中盡是藏不住的溫柔與疼惜。

“說起你娘啊……有件事你得知道。”相柳輕聲說著，掌心摩挲著阿念腹上的微鼓，像撫著一顆未來的小星辰。

“有一晚，我受了傷，狼狽得不像話。你娘那時還跟著我一起住在山洞裡，按理說，那個時候，她早該歇下了，可我回去時，卻看到一圈小小的光……”

他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回憶起那一瞬的畫面，語氣不自覺低柔了下來：

“那丫頭竟然點了燈，倚在案邊睡著了。她睡得可乖了，火光映著她臉頰，那一片紅紅的……像一顆熟透的蜜棗。”

“我本想裝作沒事，可她一睜眼就看見我，還抱怨說：‘怎麼現在才回來？我等了好久了！’”

“我那時還嘴硬，問她‘等我做什麼’，結果她說，她想問我知不知道有種海螺可以傳音……說她也想要一個。”

“你娘那眼神，亮得像星子。”

相柳伏在阿念身側，指尖輕觸她耳邊散落的幾縷髮絲，語氣更低了：

“但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我肩上的傷……接著就慌了。她連問都沒問清楚，就讓我吸她的血。”

“我當時是真的餓，也是真的……不該那麼狠。’”

說到這裡，他語聲低啞，帶著一點隱隱的自責。

“那一口，疼得她眼淚都冒出來了，但還是強忍著，沒躲，沒逃……”

“那時我就想，她是不是瘋了？她可是鳳族，萬金之軀，卻主動獻血給我這妖……但她卻說，她知道鳳凰的血能救我。”

相柳低下頭，貼近阿念腹部，喃喃低語：“你知道嗎，那晚我躺在她的身側，覺得她就像太陽一樣暖。我一直以為我不需要光，可那晚她卻一點點的照亮我……我才知道，原來她早就不怕我了。”

他吻了吻阿念的額角，再度望向那依舊調皮跳動的靈息，嘴角輕輕翹起。

“所以啊，小東西，如果你哪天問我，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娘的，我大概會說……就是那天，她傻傻把命往我懷裡塞的那一晚。”

“你娘可真是個傻子。”

他話是這麼說，聲音裡卻盡是柔情。

相柳指尖輕輕在阿念的肚皮上劃過，聲音低低的，像夜風拂過帳內燈火：

“你應該還記得，有一次，爹爹做錯了事，你娘氣得帶著你偷偷離開了，跑去她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把自己藏進重重陣法裡，不讓我找到。”

他頓了一下，唇角含著一抹自嘲又溫柔的笑。

“爹爹追了她好幾個月，破了那村落的每一道陣法……可等真到了她的身邊，我卻不敢讓她看見我。”

他低頭，在阿念熟睡的側臉上落下一吻。

“你娘啊，是個心軟的女人。但那時候我是真的害怕，怕她連多看我一眼都不肯了。”

“所以我只敢在暗處守著，看她做繡活、曬書，看她發呆，看她抱著你說話……直到有一夜，她做了惡夢，夢裡哭得好傷心。我實在忍不住，才現身抱住她，哄她說夢醒了，一切都會好。”

“後來我們就又在一起了。她嘴上還是不饒人，說我又壞又欠收拾……可她睡覺時還是會鑽進我懷裡，像從前一樣。”

他垂眸看著她的肚皮，語氣裡帶點驕傲的暖意：“所以，你要記住，你娘啊，嘴巴很硬，心卻軟得不行。只要她還看你一眼，就一定會回頭。”

“你將來要記著，若哪日你也遇到一個像你娘這樣的姑娘——不怕你，不嫌你長得兇，又總在你轉身時偷偷看你一眼，你可得好好抓住她。”

相柳輕哼一聲：“好啦，故事講完了，夜也深了。你娘說過要帶你去看木偶戲，可我說……你先別急著長太快。”

他將狐裘一角拉過來蓋住她的肩，最後一眼望著她與腹間的寧靜模樣，聲音微不可聞地道：“我還想多陪你們睡幾晚這樣的帳篷……這樣的夜，太少了，得好好記住。”

月光灑進帳中，映出男人微彎的眉眼與笑意，像是將整片星河都收進了懷裡。

帳中燈火微搖，夜靜如水，一段段曾經的心跳與命運，在這靜謐的夜裡，被娓娓訴說給另一個小生命聽。

翌日，晨光透過帳篷縫隙灑落，暖黃一片，輕輕吻在兩人相貼的面頰。

阿念一睜眼，就對上了一雙含著笑意的桃花邃眸。相柳正側身撐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比朝陽還要柔和幾分。

她揉了揉眼睛，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與嬌氣：“你一直看我做什麼？”

“看我娘子睡覺，不行嗎？”他低聲笑著，食指輕輕刮過她鼻尖，“睡得可真乖，還笑了兩次，一次說要吃糖糕，一次喊我名字……”

阿念的臉唰地紅了，翻身把臉埋進他胸口：“你偷聽我夢話！”

“沒偷，是妳自己貼著我說的，聲音那麼甜，我怎麼可能錯過。”

她哼了一聲，語氣卻是嬌嗔：“那你夢裡有沒有我？”

他語氣忽然一頓，認真地說：“從妳出現在我生命裡後，夢裡，就再也沒有缺席過。”

這句話說得太認真，阿念怔了半晌，才抬起頭，一把抱住他脖子：“那你以後也不能缺我，醒著的時候、睡著的時候、哪兒都不行。”

“好，哪兒都不行。”他一字一句地說，聲音低低的，卻像宣誓。

他輕輕撫著她圓潤的小腹，忽然低聲笑問：“昨晚是不是講得太入戲了？小東西踢了我好幾腳。”

阿念咕噥著：“肯定是你講的故事太糟糕，他當然不高興……”

“那今晚我講個妳洗澡的故事，保證溫馨。”

“你、你要是敢講，我就讓你今晚睡外帳！”

“那妳也得先從我懷裡起來呀，小祖宗。”

阿念氣鼓鼓地撲他一下，卻被他反抱得更緊，吻落在她額間，鼻尖，最後是唇角，細細碎碎，如晨光般溫柔爬滿心頭。

02、月下對影

靜語閣密談當夜。

夜深燈沉，宮中小苑隱於靜謐月色，亭閣寂靜如水。姐妹二人隔著一方石几而坐，香茶微涼，氤氳而起的，不僅是茶煙，還有難得的一縷溫情。

皓翎清嘉指尖輕撫茶盞，目光無聲掠過阿念圓潤的腹部，終是壓低聲音開口：“妳……為什麼那麼相信相柳？妳就那麼肯定，他會為妳與腹中骨血，甘願將整個海國與水族捲入這場紛爭當中？”

阿念垂眸不語，片刻後，眼中卻泛起一層輕柔光暈，如同夜風撩起水面，蕩漾著一抹溫甜的記憶。

“姊姊，妳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偷偷溜出宮去看燈會嗎？那年我摔了一跤，是妳背我走了一路回來。”她聲音輕輕的，帶著微笑，“我那時候就覺得，有妳在，什麼都不怕。”

她手掌輕撫腹部，像是說給孩子聽，也像是低聲訴給月色下那個曾經膽怯的自己：“後來，我也有這樣被人背過一次。他背我穿過一整條擁擠熱鬧的集市，只因我腳被石子硌紅了一點點。我還撒嬌說不想走，他就說：‘那便不走了，我背妳。’”

語畢，她抬眼望向清嘉，眉眼彎起，藏不住那份少女才有的甜意與信任：“他不是誰的救世者，也不信命數與天道。但我只要喊他一聲，他就會回頭。他會來找我，不論是舉世皆敵，還是踏火入淵。”

皓翎清嘉靜默聽著，茶盞未動，指尖卻微微一緊。

阿念語氣漸漸篤定起來：“這世上有太多的算計與虛偽，我不過是選擇了那個從不讓我懷疑的人。若這樣的人都不值得我相信，那這天底下，還有誰值得？”

話落，夜風自亭簾外拂來，帶動珠簾輕響，仿若應和著那句決然之語。

“妳啊，總是這樣，眼裡裝得下整個星辰，卻從不怕摔進深淵。”皓翎清嘉語氣輕緩，像風過湖面，柔和卻藏著無聲的暗湧。她低下眼眸，茶盞在手中無聲地轉了一圈，似在驅趕心上那縷遲疑。

“我問這些，不是要妳動搖，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信念，能讓妳這樣堅定。畢竟我自幼長於深宮，習慣了防，學會了疑。哪怕是血親之人，也未必能信到最後。”

她微微一笑，卻無半分輕快之意：“而妳卻偏要去相信一個妖，還要與他攜手，捲入這場足以傾覆王朝的風暴。”

阿念輕輕搖頭，語聲如水：“不是偏要，是只能是他。”

皓翎清嘉抬眸，靜靜望了她一會兒。那目光，像是在細細權衡什麼，又像是在記住什麼。

皓翎清嘉看著她許久，終於輕輕歎了口氣，低聲回道：“……若妳信他，我便信妳。”

她話音輕柔，卻如一紙承諾，嵌進這靜夜無聲的月色裡。

＊＊＊

她靜靜聽著阿念說起那段回憶，說那個曾在市井間默默蹲下身來、背著她穿過喧鬧長街的男人，說的那一句“那便不走了，我背妳”，語聲輕柔，像在舊夢中藏了顆糖，甜得能將人心一寸寸融化。

當時，皓翎清嘉沒笑，卻垂下了眼。

她想起很久以前，那個綁著歪歪小髻、總跟在她身後跌跌撞撞的小阿念，眼睛圓亮愛笑，明明什麼都不懂，卻總說要保護姊姊，不讓她被罵、被欺負。

那時候的她尚年幼，不識權謀，只知道那孩子一皺鼻子，她便得蹲下身來將她抱進懷裡。

可如今，那孩子已能獨自站在風口浪尖，敢與父皇對峙，敢用自身去撼動命數的鐐銬，敢在萬難之前，選擇信與守。

而她呢？

她自小被教導著如何觀勢取利、權衡利弊，活得太過清醒，也太過孤單。她不敢任性，不敢輕信，不敢賭一份感情是否值得。即使在無人知曉的深夜，她也曾夢見，有人為她撐傘、捧燈，為她背起沉沉風雨，只為讓她一笑。

但夢總是短，她總比旁人更早醒來，也更早懂得，這世上沒有那樣的人為她而生。

她望向眼前的阿念，忽然意識到，這位曾經藏在她羽翼之下的小妹妹，如今才是真正比她勇敢，也比她自由的人。

因為她敢信，也被信著。

皓翎清嘉垂在袖中的指尖緩緩握緊，掌心泛白，面上卻只是輕聲回應：“既如此……那妳要記得，無論他是誰，妳要的從來不是他為妳做了多少事，而是他願不願意一直陪在妳的身旁，不離不棄。”

她語落，轉首看向亭外天際。

月色正好，卻也清冷如霜。她沒讓那一抹苦澀爬上唇角，只將所有未說出口的夢與羨意，沉進這靜夜無聲的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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