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新政与余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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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临时总理巴扎尔甘正为另一件事焦头烂额。2月14日上午,一群全副武装的激进分子突然冲进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占领建筑并扣押了上百名使馆人员。他们自称是“伊朗人民游击队”,要求美国引渡逃亡的前国王回国受审。消息传来,举国哗然。巴扎尔甘大为震怒,这种未经政府同意的行动无异于打他的脸,何况革命刚刚胜利,国家百废待兴,急需稳定国际关系。
巴扎尔甘立刻联系革命委员会请求支援。霍梅尼也认定此举目前不合时宜,便同意由革命卫队出面平息事件。当天中午,大批革命卫队包围了被占领的美国使馆。经过一番紧张谈判,武装分子最终在革命当局的命令下缴械撤离,人质安然获释。
约翰·威尔逊作为使馆幸存者之一,亲历了这惊魂的数小时。当革命卫队将他和同事们护送出大使馆大门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能重见天日。下午,他随美国大使卢瑟前往总理官邸拜会了巴扎尔甘总理,对方连声道歉,保证将加强保护各国外交机构。
离开总理官邸时,约翰回头望了一眼忙碌而忧心忡忡的巴扎尔甘。他隐约预感,这位儒雅的工程师出身的总理恐怕难以在激进潮流中站稳脚跟。果然,几天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巴扎尔甘无奈地公开声明:“任何私人团体占领大使馆的行为都是非法的,政府将严惩不贷。”然而,他的话在革命群众中反响平平,不少激进组织开始称他为“美国的仆人”。约翰明白,这次事件虽暂时平息,但埋下的种子日后很可能再次发芽。
革命后的新伊朗在继续震荡中前行。3月下旬,全国举行了关于建立“伊斯兰共和国”的全民公投。在霍梅尼的号召和绝对威望下,结果毫无悬念:98%以上的投票者支持废除君主制,建立伊斯兰共和国。4月1日,霍梅尼庄严宣布:“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成立!”欢庆的游行再次充满街头,人们把这一天称为“伊斯兰共和国日”。
哈桑站在人群中,和同伴一起高呼口号,为诞生的新政权欢欣鼓舞。然而他心中亦有几分迷茫。这短短两个月,他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如今梦想变成现实,可未来呢?他已经返回库姆继续深造,并加入了新成立的革命卫队预备役,准备捍卫革命成果。可就在前几天,他目睹了一场让他隐隐不安的场景——
那是德黑兰市中心,一个年轻女子因为未按新颁布的要求戴头巾,被街头的革命群众围住指责,甚至有人动手撕扯她的衣服。女子哭喊着逃离,人群中还传来几声喝骂:“荡妇!腐化的西方奴才!”哈桑远远看见,只觉心里很不是滋味。革命前,他们争取的是推翻独裁,争取自由正义;可革命后,一些人似乎将强制力用在了自己的同胞身上。
这件小事令哈桑陷入沉思。他把困惑告诉父亲。老人摸着胡子缓缓道:“社会大变革后,总有些躁动和偏激。但孩子,我相信你们这一代有智慧来引导局面走上正轨。不要忘了起初你为何而战,也不要忘记信仰的真谛是慈悲和公正。”哈桑点点头,心绪稍安。他知道前路仍有挑战,但他愿意相信革命可以实现理想,不会沦为另一种压迫。
卡维则比哈桑更早感受到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作为地下党员,他在革命后短暂从阴影中走出——图德党宣布解散地下组织,公开支持伊斯兰共和国政权,并请求合法登记为政党。起初,新政府出于团结需要,对包括图德党在内的左翼组织采取容忍态度。卡维得以光明正大地出版工人刊物,组织工会活动。他踌躇满志,幻想着在新伊朗实现劳动人民的权益。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霍梅尼巩固权力,他和追随者对异见力量逐渐失去耐心。五月份开始,一些左翼报刊遭查封,某些过激学生组织被取缔。卡维编写的一份要求实施土地改革和工厂公有制的请愿书,被当局直接驳回,还收到警告:“现阶段任何分裂民心的言论都是为帝国主义服务。”
这让卡维大为沮丧。他在秘密会议上质问党内领导:“我们为革命出生入死,到头来不能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难道这不是新的独裁?”党内一位资深同志劝他冷静:“同志,现在不是和宗教势力争权的时候。国际形势复杂,帝国主义和反革命随时想搞破坏,我们只能暂时韬光养晦,留得青山在。”
卡维握紧拳头:“可他们已经开始打压工人运动,禁止罢工,还说什么’工人应该知足感恩‘。这和以前有多大区别?”老同志沉声道:“至少独裁皇帝没了,国家摆脱美国控制了。这是巨大的成果。我们的斗争也许要换种方式继续,但方向没变。”卡维无言以对,只得把满腔不满压回心底。
国际上,新政权的一系列动作也引发剧烈反响。伊朗宣布退出由美国主导的中东防务体系,将原亲以色列立场逆转为支持巴勒斯坦事业。2月中旬,巴勒斯坦解放组织领导人阿拉法特访问德黑兰,受到英雄般欢迎。原先的以色列驻德黑兰大使馆更名为巴勒斯坦大使馆,门前飘扬起巴勒斯坦旗帜。这象征着伊朗外交的巨变,从美国-以色列阵营倒向反西方的阵营。
在华盛顿和特拉维夫,决策者们对伊朗局势的研判变得悲观。美国政府一方面试图与巴扎尔甘政府保持接触,希望维护最低限度的关系,另一方面悄悄开始商讨如何应对可能的反美趋势。一份给美国总统卡特的简报写道:“伊朗新政权内部温和与激进势力斗争激烈,我们应支持温和派避免伊朗彻底倒向极端反美立场。”
以色列则对昔日盟友的失去深感忧虑。摩萨德情报简报警告:“伊朗的革命已使中东力量平衡倾斜,不排除伊朗未来在黎巴嫩、海湾地区扶植反以反美代理人的可能。须密切监视并加强与美国及阿拉伯温和国家的合作。”
近邻沙特和伊拉克等国,也对伊朗革命产生复杂反应。沙特王室高层密切关注伊朗国内宗教热情的蔓延,迅速加强了对国内什叶派社区的监控和安抚。同年稍后,麦加的圣城将发生极端分子占领清真寺事件,沙特人惊觉宗教狂热的危险。而在巴格达,总统萨达姆·侯赛因一面与伊朗新政权保持表面友好,一面暗中为可能的边境冲突作准备——他深知霍梅尼当年被自己驱逐,如今复仇的种子已种下。
1979年盛夏,伊朗制宪会议开始起草新宪法,确立伊斯兰共和体制的法理基础。霍梅尼被尊为最高领袖,拥有至高权威。这期间,临时政府与宗教革命派的矛盾愈发不可调和。10月下旬,一个震动世界的消息传来:逃亡海外的前国王巴列维因罹患癌症,获准入境美国治病。伊朗举国愤怒,视此为美国庇护暴君的铁证。
约翰·威尔逊此时已返回华盛顿任职,远离了伊朗的风暴中心。但听闻巴列维入美的决策,他内心隐隐不安。他曾在报告中建议不要激怒伊朗新政权,至少不应轻易接纳沙阿,以免授人以柄。然而高层出于人道和政治压力,还是做了这个决定。约翰预感伊朗可能会有强烈反应,却没想到风暴会来得那样迅猛且持久。
德黑兰街头,抗议美国收留沙阿的游行此起彼伏,群众高喊“打倒美国!打倒卡特!”一些激进学生组织酝酿着更激烈的行动。他们的口号是“要沙阿!不要人质!”,暗示以抓美国人质逼美国交出沙阿受审的想法正在形成。
临时总理巴扎尔甘对此忧心如焚。他极力向霍梅尼和学生们解释美国此举只是医疗考虑,希望不要因小事破坏两国关系。然而,年轻气盛的革命群众不肯听从,他在政府内的支持者也寥寥无几。连革命委员会内部,许多强硬派也倾向于对美国更强硬以展示新政权的独立性。
风雨欲来,巴扎尔甘心力交瘁。他私下对友人感叹:“我们辛苦建立的政府,恐怕要被街头政治葬送了。”友人问他打算如何,他惨然一笑:“我是一介书生,力不从心。如果局势失控,我唯有辞职自保。”
1979年11月初,一个寻常的清晨,德黑兰大学附近聚集了数千名愤怒的青年。他们手持标语,高呼反美、要求引渡沙阿的口号,情绪高昂。这群人中包括虔诚的大学生、激进的宗教青年组织成员,甚至还有部分霍梅尼学生的亲属。据说,他们打算再一次前往美国大使馆“请愿”。
正当国际社会对伊朗前途议论纷纷之际,这些年轻人的行动即将成为震惊世界的导火索。而属于巴列维王朝的篇章已经落幕,属于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新篇,正带着不安与激情,在中东的天空下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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