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沙漠驚魂
1980年4月24日 晚間 伊朗 塔巴斯沙漠
夜幕低垂,伸手不見五指的沙漠中只有風聲呼嘯。代號「沙漠一號」的臨時降落場上,幾架幽靈般的黑影正在暗夜裡匍匐移動。美軍的C-130運輸機早已在昏暗中降落,多架特種作戰直升機也按照計畫從海上航母起飛,穿越茫茫黑夜趕來會合。然而,沙漠中湧起的狂風捲起陣陣沙暴,細密的沙粒像刀片般刮擦著飛機的機身。
海軍飛行員麥克緊握直升機的操縱桿,全神貫注與風沙搏鬥。他駕駛的RH-53D“海種馬”直升機載著突擊隊員,目標是趕到沙漠一號集結。然而猛烈的沙塵已經讓儀表讀數變得模糊不清,導航設備接連出現故障警報。他咬緊牙關,額頭汗水直流,直升機的引擎警告燈突然閃爍起來——一號機引擎竟因沙塵嚴重堵塞而熄火!麥克心中一沉,立刻關閉油門控制,使飛機在黑暗中緩緩下降,迫降在荒蕪的沙地上。機艙裡的突擊隊員們被巨大的震動顛得七葷八素。麥克喘著粗氣,透過座艙窗看到夜色中另一架直升機的燈光從頭頂掠過,消失在風沙深處。他低聲咒罵一聲,知道自己已無法完成任務。
此時,沙漠一號集結點的情況也不妙。按原計畫8架直升機須至少有6架抵達才能執行下一步行動。然而受沙塵暴侵襲,抵達的直升機接二連三報告故障,最後只有5架堪用。特種部隊指揮官貝克威斯上校臉色陰沉,在昏暗的紅光手電下查看名單——少了一架,意味著人手無法同時運走所有人質和隊員。「我們沒法繼續,必須取消。」他終於做出痛苦的判斷,下令任務中止。隊員們雖心有不甘,卻只能服從命令,開始登上運輸機準備撤離。時間緊迫,他們必須在天亮前離開伊朗領空。
然而更大的災難正在降臨。由於緊急撤離匆忙,在運輸機加油和直升機調度過程中出現混亂。一架直升機在起飛時操作失誤,旋翼劃過沙塵突然失控,竟然直直撞向一旁停著的一架C-130運輸機!霎時間,巨大的火球在沙漠夜空升騰而起,照亮方圓數百米。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寂靜的荒原。正在另一架運輸機上待命的特種兵約翰·戴維森只覺得整架飛機猛地一震,他被衝擊波掀翻在地,耳鳴眼花中爬起來,就見窗外一團刺眼的火光和濃煙。「天哪……」他脫口驚呼,只見那架被撞的運輸機已四分五裂,燃燒的殘骸四散落地,幾名同袍從火海中滾出,在沙地上痛苦翻滾嚎叫。
「撤退!快撤退!」指揮官聲嘶力竭的吼聲響起。現場一片混亂,倖存的隊員們攙扶著傷員拼命朝仍完好的飛機奔去。戴維森顧不上滿臉沙塵和驚愕,和其他士兵一起抬起一個雙腿焦黑的傷員衝向運輸機尾艙門。烈焰映紅了每個人的臉,蒸騰的熱浪襲來,如同身處煉獄。短短幾分鐘內,八名美國士兵永遠倒在了異國的沙漠上,其餘倖存者倉皇登上最後幾架飛機,悲憤地遺棄了損毀的裝備和同袍的遺體,匆匆起飛撤離。戴維森癱坐在機艙角落,淚水與沙塵混雜滑落。他無法相信,這場精心策劃的拯救行動竟以如此慘烈的結局告終——還未見到人質一面,就賠上了戰友的生命。
1980年4月24日 下午 美國 華盛頓
華盛頓時間下午,白宮戰情室內空氣凝滯。吉米·卡特總統緊緊握著電話,臉色蒼白如紙。話筒另一端是國防部長布朗哽咽的聲音:「總統先生……行動失敗了。我們在撤離時發生了事故,損失了八名勇士……人質沒有救出。對不起,先生……」
卡特久久說不出話來。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眩暈,握著電話的手不住顫抖。幾秒後,他努力鎮定下來,用沙啞的聲音問:「傷亡名單確定了嗎?」布朗回覆:「是的。空軍官兵5名,海軍陸戰隊3名。另有數架飛機遺棄在沙漠中……我們的人已全部撤出伊朗領空。」卡特閉上眼睛,兩行熱淚悄然滑落。他強忍住內心翻湧的悲痛和自責,低聲說:「我明白了……請轉告前線指揮官,他們已經盡力了。」掛斷電話後,他摘下眼鏡,用手捂住臉龐。在場的布里辛斯基和幾名參謀無不垂首沉默。良久,卡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哽咽著對眾人說:「我要對全國人民承擔這個責任。」
當晚,卡特出現在電視直播中。他眼眶泛紅,語聲沉痛地向全美宣佈了這次不幸的消息:「…救援行動因突發事故未能成功,8名美國軍人在任務中犧牲…作為總統,我承擔全部責任。」這番話透過螢幕傳開,全美陷入一片震驚與悲痛之中。許多支持卡特的人流下淚來,而也有越來越多的聲音質疑他的領導能力——這場慘敗無疑對他的威望造成沉重打擊。當記者詢問卡特接下來如何應對時,他神情黯然地回答:「我們將繼續努力通過外交途徑尋求解決。我不會放棄營救每一位美國人的希望。」話語雖堅定,卻難掩他內心的沉重。
1980年4月25日 清晨 伊朗 德黑兰
「真主偉大!美國佬的陰謀遭到神的惩罰!」清真寺的宣禱聲伴隨著街頭高音喇叭興奮的廣播,在德黑蘭上空迴盪。我揉著惺忪睡眼從簡陋的床墊上坐起,外面天剛蒙蒙亮,卻傳來陣陣噪雜的人聲。發生了什麼?披上外套走出房門,我正碰上穆薩從走廊另一頭匆匆趕來,滿臉難以抑制的興奮。
「阿里!真主保佑,我們擊退了美國人的入侵!」他激動地拍著我的肩膀,聲音因狂喜而顫抖。「什麼入侵?」我一時愣住。穆薩難掩得意地說:「昨晚有多架美國飛機偷偷潛入我們國境,企圖營救人質。結果在沙漠墜毀了好幾架!老天懲罰了他們,燒死了不少美軍!」我瞠目結舌,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遠處宣傳車傳來的播音證實了一切:「美國侵略者的直升機和飛機在沙漠中墜毀,企圖襲擊伊斯蘭共和國的陰謀徹底失敗!……」
我的心怦怦直跳,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漆黑夜空中運輸機燃燒墜落、人質慘遭屠殺、德黑蘭爆發激戰……幸虧這些都沒有發生,美國人的行動半途而廢。但即使如此,也足夠令人後怕。我努力消化這驚人消息:「人質現在怎麼辦?」穆薩冷哼一聲:「當然得馬上轉移!伊瑪目已下令,將所有人質分散押送到全國各個城市,讓美國人即使再來也無處可尋。」他頓了頓又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而且我們會把昨天那些美國佬的屍體拖到街上遊街示眾,讓全世界看看美國的下場!」
聽到這,我忍不住心頭一緊。示眾屍體?這種羞辱遺體的做法讓我感到不安。然而穆薩的狂熱神情讓我噤若寒蟬,我沒有膽量提出異議。很快,我們學生護衛隊被召集起來協助轉移人質。大使館裡剩下的幾十名人質被五花大綁,一批批塞上蓬蓬車,在重兵押送下連夜離開德黑蘭。我和哈桑被分配押送其中一組,我坐在卡車顛簸的車斗裡,緊緊握著槍。身邊蜷縮著幾名瑟瑟發抖的美國人質,他們嘴上貼著膠帶,雙眼緊閉,似乎也感受到了處境的惡化。我望著其中一個年輕人質蒼白的面孔,努力讓自己心硬如鐵——昨夜如果不是老天垂青,也許此刻我們屍橫遍野。美國人要為他們的冒險付出代價。
黎明時分,我們抵達位於德黑蘭郊外的一座軍用機場。昏黃晨曦中,一架軍用運輸機的後艙門打開,我們將人質押送上機。臨踏上舷梯前,我回頭遠望德黑蘭的方向。隱約間,可以看到城內升起的縷縷黑煙——那或許是憤怒的群眾在焚燒昨夜美軍遺留的殘骸。機艙內,一名人質虛脫般癱坐在角落,無助的眼神掃過我。我心頭一震:這些人終究也是平民,如今卻成了國與國搏奕的棋子和犧牲品。想到昨夜死去的那八個美軍士兵,他們的家人此刻必定沉浸在悲痛中。我突然意識到,仇恨與對抗正將更多無辜的人捲入黑暗的深淵,而我們每個人——無論伊朗人還是美國人——都不過是時局洪流中的一枚棋子。
運輸機引擎轟鳴,巨大的離心力將我壓向座椅靠背。我閉上眼睛,心亂如麻。這場曠日持久的人質危機何時才能結束?而等到落地時,我們將身處哪座陌生城市?前途未卜,我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祈求真主保佑我們的國家走出亂局,也保佑這些人質最終能回到他們的家園。
1980年5月2日 美國 華盛頓
初夏午後的白宮玫瑰園,空氣中瀰漫著玫瑰花的幽香。然而舉行記者會的卡特總統無暇顧及盛開的花朵,他正神情凝重地公佈最新的人事變動:國務卿賽勒斯·萬斯因個人原因請辭,將由穆斯基參議員接任。台下的記者們心知肚明,萬斯之所以辭職,正是因為他堅決反對那次失敗的營救行動且與政府在伊朗政策上產生重大分歧。卡特沒有解釋太多,匆匆結束了發布會。在離開玫瑰園前,他停下腳步,目光複雜地望了一眼陰雲密布的天空。
對卡特而言,過去的一週如同一場噩夢。營救失敗的陰影揮之不去,國際上盟友們對美國行動失利嘩然議論,國內媒體更是將矛頭指向他的領導力。在民意調查中,他的支持率跌至谷底。競選連任的前景愈發黯淡。最令他夜不能寐的,還是那五十多名尚在伊朗受苦的同胞。經此一役,他反而更難施加壓力,只能寄希望於漫長的談判。
站在辦公室窗前,卡特凝視著遠處昏暗的雲層。暮春的華盛頓下起了細雨,彷彿預示著接下來一段艱難歲月的開始。他低聲自語:「我們決不放棄……決不。」然而語氣中透出的,更多是孤注一擲的頑強和深深的無奈。
第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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