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破曉,父親已蹲踞田埂,掌心摩挲稻穗,彷彿在觸碰一則熟成的預言。他說稻子有耳,聽得懂風的密語,也嗅得出季末的濕氣。天時是農人與季節的賭局,春日播下的秧苗,得在夏末的雷雨前挺直腰桿,否則抽穗時若逢驟雨,稻花便隨風浪散落成泥。父親總在農曆簿上圈畫節氣,像守著一張與天地簽訂的契約。
這片土地是祖父用半生換來的。早年河床淤積,旱澇無常,直到水圳鑿穿山壁,將活水引進龜裂的田土。地利從來不是偶然,是鋤頭與地脈對話的痕跡。田埂旁的老榕樹根鬚如網,牢牢攫住坡岸,父親說那是土地的指紋,能鎮住洪流,也能在乾涸時汲出深泉。稻根盤錯的泥壤下,藏著百年來反覆死生的密碼。
鐮刀起落時,鄰人的笑語漫過稻浪。秋收是村莊的節慶,誰家缺了人力,便吆喝一聲,曬得黝黑的臂膀自會從阡陌間湧來。人和是無需秤量的默契,像田水流入彼此的畦,不分界線。母親蹲在灶前熬煮仙草茶,孩童捧著陶甕穿梭田間,水珠沿著甕緣滑落,滋潤了大人們乾裂的唇。
暮色將稻埕染成琥珀色,穀粒在麻袋中沙沙低語。父親抓了一把新米撒向土地,敬謝天地人的三疊之恩。晚風拂過空蕩蕩的稻田,斷梗輕搖,彷彿在說:來年再賭一局。
ns3.144.28.16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