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心止在錯身之時 - 十

　　期末將近，寒意漸濃，校園裡的銀杏幾近凋落，枝枒乾淨得彷彿一夜之間被時光掏空。

　　對大多數學生來說，這段時間不是在趕報告，就是在圖書館與補習教室間奔波。壓力悄然積聚，如同無形的霧，籠罩整個校園。

　　但對凱恩來說，這學期最大的壓力除了期末外，還有律樹。

　　自從那天在圖書館不小心扯破那層沉默後，律樹雖然沒有明顯改變對他的態度，但也不再像先前那樣全然拒絕和他交流。小組討論時，凱恩發現他偶爾會點頭、甚至簡短地回幾句話，雖然永遠只限於課題本身，但對凱恩而言，已經是莫大的進展。

　　他心知肚明，那不是諒解，更不算和好，頂多是「能合作的狀態」。但即使只是這樣，也讓他抱著一絲希望，也許真的還有機會。

　　期末報告終於來到發表當天。

　　四人小組推選報告人時毫無懸念，大家幾乎異口同聲地選了凱恩。一來是他口條好、反應快，二來是他那副看似輕浮、實則能掌握全場氣氛的談吐，在這種雖需要靠實力、但也要靠氣場的場合，他總能游刃有餘。

　　凱恩自然也沒讓人失望。他從容上場，簡報開場三句話便逗笑了底下的幾個老師，接著條理清楚地說明研究流程與成果，過程中不時點到其他組員的貢獻，語氣自然得就像在講一件他真心認為值得驕傲的事。

　　結果出來那天，他們四人拿到了A+，是當堂少數的高分之一。

　　「能跟三位優等生一組真是我這學期最大的運氣。」走出教室後，凱恩笑嘻嘻地靠著牆邊，把手插進口袋裡，一邊吹著冷風一邊開口，「為了表達我深深的歉意與無限的感謝，我決定請大家吃大餐！」

　　「哇，賽斯家的公子終於要出手了啊。」李央站在一旁，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帶笑，還加上一抹戲謔的挑眉。

　　律樹則在一旁輕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說：「希望賽斯集團的繼承人別讓我們失望啊。」

　　幾人當場定下了聚餐時間與地點，選了一家位於校外、頗具名氣的私廚餐館。

　　那家店名氣雖不大，卻是圈內熟客間的口耳相傳。主廚是過去在賽斯集團旗下五星飯店任職的老廚，退休後自立門戶，只做預約制，還不對外營業。一般人三個月前想預約都未必約得到，但這次凱恩動用了私人關係，請大廚在本來的營業時間外多留一段時段，專門為他們幾位學生開桌。

　　老廚一聽是前東家少爺出馬，自然不敢怠慢。得知「林家三公子」也會出席時，更是樂不可支，拍胸脯說一定要多加幾道拿手好菜。

　　「林家少爺啊，當年可是經常被凱恩少爺帶來後廚偷吃點心的那一位。」

　　那時的律樹還只有膝蓋高，每回都被凱恩牽著偷偷溜進廚房，一臉不安，卻又不忍拒絕。老廚總笑他像隻被拐來的小貓，縮著肩小聲道謝，接過點心後總是皺一下眉，像在猶豫該不該吃，但沒兩口就默默吃光，最後還會輕聲說句「好吃」，臉上浮起忍不住的笑意，眼神又軟又亮，像剛睡醒還帶著夢的孩子，叫人看了心都軟了。

　　那些記憶如今聽來已成舊事，但能讓老廚笑著回憶，也是一種溫柔的證明。

　　當天下午，凱恩比誰都早到。他一方面想先和老廚敘敘舊，一方面也希望能幫點忙打點桌面，免得被說只是個動嘴皮子的富少。

　　他剛在後廚幫忙端盤子沒多久，手機就震了幾下——是諾亞的來電。

　　凱恩接起電話，語氣還帶著剛從鍋氣中抽身的熱度：「喂？你要先到嗎？」

　　「⋯⋯抱歉，我臨時有事，不能去了。」諾亞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疲憊與悶意。

　　凱恩愣了一秒，眉心微蹙。

　　「怎麼了？」他本能想多問，但也知道諾亞不是會輕易亂說話的人，若連他都選擇這樣迴避，那背後一定有難以啟齒的理由。

　　「⋯⋯下次再說吧。」對方低聲說完便掛了。

　　凱恩盯著螢幕上的通話結束畫面，眉頭皺得更深，卻也沒多糾纏。他清楚，諾亞這人有自己的界線，逼不得也問不出結果。他默默將手機放回口袋，轉身打算回到廚房交代人數少了一位。

　　結果訊息聲再度響起。

　　是李央。

　　【對不起，我身體忽然有點不舒服，我不去了】

　　接著連發幾個道歉貼圖，語氣裡滿是對失約的歉意。

　　凱恩看著螢幕，無言了幾秒。

　　兩個人都不來，原本四人的聚餐現在只剩兩人。他一邊苦笑，一邊思考該怎麼跟老廚說，結果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律樹。

　　他接起來，連招呼都還來不及打，語氣就先泄了氣：「⋯⋯你也不來了嗎？」

　　電話那頭靜默了兩秒，接著傳來律樹平穩卻意外溫和的聲音。

　　「我是要跟你說我會晚點到。」

　　凱恩怔了怔，手一滑，差點沒拿穩手機。

　　接著，他像是鬆了一口氣忍不住笑了。

　　「行，晚點也沒關係。」他壓著嘴角的笑意回道，「我等你。」

　　掛上電話後，他原本盤算要去後廚向大廚道歉取消聚會的念頭瞬間煙消雲散。他轉過身，看向還在廚房裡備料的大廚，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笑著走過去，在對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大廚聽完，挑了挑眉，看著他笑得意味深長：「好啊，少爺。那我就再幫你加點料。」

　　凱恩回以一個毫不掩飾的得意笑容。沒想到原本是小組的慶功，現在卻變成他和律樹的雙人約會。至於該怎麼把握這次難得的機會，他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晚上六點半，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

　　餐廳外頭亮起一盞暖黃的招牌燈，低調不張揚。門前只是簡單鋪著深色地磚，牆角擺了幾盆常綠植物，像是把喧囂隔絕在外，悄悄為熟客留下一處靜謐角落。餐館內部不大，裝潢簡約雅致，沒有刻意堆砌的華麗，而是如同主廚的性格一般，乾淨、實在，某些細節處還能看見歲月靜靜留下的痕跡。

　　凱恩依舊是一身平日的打扮，衣著得體不失隨性，只是髮型似乎特地整理過，少了點平時的慵懶，多了幾分俐落。他走到角落的位置看了眼時間，還早，卻絲毫不覺得等待是種消磨，反而顯得格外從容。

　　畢竟這是難得的、無人打擾的時光。

　　他甚至還特地請大廚關掉部分燈光，只保留窗邊與座位周圍的暖色照明，整間餐廳像是被柔和的光線包裹，彷彿私宅裡專屬的晚餐時光。菜色也請對方重新調整過，比起宴客時的鋪張，他更在意的是，這得像是「兩個人吃飯」的形式。

　　門口的風鈴輕響，一道熟悉的身影推門而入。

　　律樹照舊是深色大衣，圍巾繞得緊緊的，額前碎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他進門時腳步微頓，像是沒預料到室內的寧靜與氛圍。下一秒，他抬起頭，視線剛好與凱恩對上。

　　「⋯⋯又在搞什麼無聊的花樣啊。」律樹的第一句話是這個，語氣沒什麼火氣，倒像是見怪不怪，只是無奈地吐槽。

　　「浪漫吧？」凱恩笑著說，語氣還帶著點調皮的輕鬆，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巧思。可話一出口，他又意識到自己可能得意過了頭，連忙補了一句：「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讓他們恢復原樣。」

　　律樹沒有回話，只是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燭光和菜色，沒有拒絕，也沒有閃躲。

　　算是默默接受了這場突如其來的燭光晚餐。

　　「可惜李央和諾亞都不能來。」律樹說這話時語氣平穩聽不出起伏，但他心裡很清楚，那兩人「不能來」，某種程度上是自己的責任。

　　因為自己一時不察，讓諾亞意外察覺李央就是那個他一直在找的Omega，也因此讓那兩人陷入了一場無從說清的誤會，最後不歡而散。

　　他可以想見諾亞不出席，是因為情緒還沒平復，不願面對與李央有關的一切；而李央則多半是因為愧疚或尷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諾亞。

　　無論是哪一個，他都避不開，都是他造成的。

　　「一個臨時有事，一個說身體不舒服。」凱恩攤了攤手，語氣帶點無奈又像在自嘲，「說真的，我還以為你也會放我鴿子。」

　　律樹沉默著，沒有回應。

　　他原本的確不打算赴約。既然所謂的小組名義早就名存實亡，那麼這場聚餐也不過是多此一舉。他甚至撥了電話，打算親口拒絕，但聽見凱恩語氣裡那一閃而過的落寞，他還是猶豫了。

　　他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出於愧疚。畢竟李央與諾亞之間的不快，是因他一時衝動將李央的秘密說出口；既然那兩人都不來了，他也沒有推辭的餘地。

　　就當是為那句話補上一個不成體統的結尾。

　　反正⋯⋯也不是真的為了凱恩。

　　「總之你能來，真是太好了。」凱恩語氣一頓，眼裡透出一絲笑意，「不然這邊的大廚可是會失望的。」

　　這話說得不算輕挑，卻仍讓律樹微微皺眉。他脫下圍巾，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坐下的動作俐落而克制。

　　「這家餐廳看起來很講究，是你家底下的嗎？」律樹環顧了一下空間。從裝潢的質感到此刻被包場的氛圍，他猜得出來這不是普通學生隨便能訂到的地方。

　　「這邊的主廚也是這家店的老闆，是我熟人⋯⋯」凱恩語氣輕快，像是不經意一語帶過，卻又刻意留下空白，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才慢悠悠補了一句「也是你的熟人。」

　　律樹聞言抬眼看了對方一眼，眉頭輕輕動了下。他沒再追問，只是低頭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動作沉靜視線微垂。

　　餐點一道道端上來，是偏清淡卻不失巧思的料理。擺盤乾淨俐落，卻又在細節上藏著驚喜，比如在湯裡加入微量橙皮提味，或是將普通的魚排用季節性蔬果搭配重新演繹。每一道看起來都像是經過主廚親手雕琢的作品，不只好看，也讓人忍不住期待下一道會是什麼。

　　就在主菜前的湯品上桌時，廚房的門被推開，一名身形壯實、圍裙上還有些微水痕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他神情一掃座位，視線落在律樹身上，愣了一下，隨即驚喜地睜大了眼。

　　「律樹少爺長大啦！」他開朗地笑著，聲音洪亮，「以前你來廚房，還會一直問我這是不是糖加太多。現在應該不會再挑食了吧？」

　　律樹愣住了。那一聲「少爺」叫得他有些措手不及。原本只是客氣地點頭致意，但聽到熟悉的語氣與對話內容，才意識到對方不是寒暄，而是真的記得自己。

　　他沒想到口中「熟人」會是那位廚師，更沒想到的是，竟還會被一眼認出來。

　　他一時間沒說話，視線下意識地避開，動作也僵了些。但那位大廚並不在意，只笑得更開心了。

　　「還記得你當時吃我做的甜點，總會小聲說『很好吃』，可愛極了。」他笑著回憶，雙手插腰站在桌邊一臉驕傲。

　　凱恩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補上一句：「他現在可不太會稱讚人了。我連一句好話都沒聽他說過。」

　　律樹瞥了他一眼，沒反駁，但神情有點彆扭地別開了。

　　大廚哈哈一笑，拍拍桌邊說：「那今天就看看我能不能讓林少爺開金口囉！」說完便轉身回廚房，還不忘吩咐後頭的助廚快點準備下一道。

　　他走後，座位間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只不過這次，多了一點說不清的輕鬆感。凱恩偷看律樹的反應，發現他雖然沒說話，但端坐的姿勢比剛才自然了些，眉宇間也不再那麼緊繃。

　　飯菜很合口味。律樹沒怎麼說話，但手上刀叉卻沒怎麼停過，盤裡的食物一點一點地減少，幾乎沒留下什麼。凱恩看在眼裡，沒說什麼，嘴角卻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凱恩一邊吃一邊找話題，語氣輕鬆，說起這學期課堂上的奇葩教授，也提到和李央、諾亞平時的瑣事。大多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誰又忘了繳報告、誰半夜爬起來找泡麵吃，還有李央最近迷上用泡澡球。

　　律樹沒怎麼插話，偶爾點個頭，有時簡單回兩句，語氣不冷不熱，卻也沒像從前那樣急著切斷話題。

　　他看似只是在吃飯，但凱恩知道，那不是敷衍的表情。

　　他在聽，而且沒有拒絕。

　　這種溫吞的平衡一直持續到主菜之後。

　　凱恩放下刀叉，動作比平常緩了些，語氣也跟著低了下來。

　　「你現在，好像沒那麼討厭我了。」

　　律樹沒抬眼，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別太自作多情。」

　　「但你還是來了，不是嗎？」凱恩說得輕描淡寫，語尾卻藏著一點不易察覺的試探。

　　這回，律樹終於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神情依舊平靜，語氣更是波瀾不驚。

　　「是你請客。不來太失禮了。」

　　凱恩被那語氣噎了一下，卻沒惱，反而低笑出聲：「那我感謝你今天的禮貌。」

　　「別太得意。」律樹語氣冷冷的，像是隨手把人推回原位，「吃完就各走各路。」

　　「也是啦，」凱恩聳了聳肩，語氣忽然輕了些，「做完報告之後，大家本來也都會回到原本的軌道上。就像期末結束一樣，解散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話一出，律樹看了他一眼。

　　凱恩眼神不閃不避，語氣卻少見地有些平靜。

　　「只是我不太想就這樣。」

　　「你不想什麼？」

　　「不想我們的關係，最後只剩一場報告。」

　　律樹沒說話，拿起水杯的手停了半秒，像是不知該怎麼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語氣。

　　凱恩卻沒等他的回應，只笑了一下，自顧自地說：「但也沒關係，我知道這種事不是靠一場飯就能解決的。今天就當作⋯⋯我請你吃頓謝罪餐。」

　　「⋯⋯你不用道歉了。」律樹忽然說。

　　凱恩一怔。

　　「上次那句話，已經夠了。」律樹抬頭直視著凱恩：「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們是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凱恩望著律樹許久，話語在喉間翻湧，卻一句也沒能開口。最終，只是無聲地點了點頭，像是默許，又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妥協。

　　「那今晚，就好好享用美食吧。」

　　兩人之間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結論。只是飯吃到最後時，氣氛悄悄變得不同了些。不是親近，也談不上和好，卻像是多年之後，終於找到某種可以坐下來好好吃完一頓飯的距離。

　　凱恩沒再說出什麼誇張的話，也沒趁機做什麼出格的事。他只是認真地吃飯，偶爾偷看律樹幾眼，像是在心底偷偷記下這個夜晚的光線與他的神情。

　　燈光柔和，窗外夜色深沉，世界靜靜包裹著這場小小的晚餐，不驚擾、不催促，只默默陪他們走完這一夜。

　　***

　　期末考結束的校園總帶著一種不安的空白感。

　　課表清空得太快，學生們的腳步卻還沒適應這份突如其來的閒暇。走廊裡的腳步聲不再齊整，有人準備返鄉，有人忙著打工或社團活動，也有人乾脆窩進教室角落補眠，看起來比學期中還要疲倦。

　　凱恩依舊照常提早踏進教室。

　　他沒有特別的原因，只是不習慣空蕩的房間。門才剛推開，他的目光便落在靠窗的位置，那裡有個久未現身的身影正靜靜坐著，像是從風裡晾乾後原地擱下的一頁書。

　　諾亞的身形筆挺，側臉削瘦，神情無波。手中握著筆，卻沒有真的在寫什麼，而是漫無目的地在書頁間翻動。像是習慣性地動著，試圖讓身體保持正常，卻忽略了靈魂早已偏離軌道。

　　凱恩沒多想，直接抬手拍上他的肩膀。

　　動作熟稔，力道恰當，不重也不輕，就像過去無數次那樣。毫無距離感，毫無徵詢，這就是凱恩——從來都是這副不受拘束的模樣。

　　諾亞沒回頭，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

　　但凱恩知道他聽見了。

　　「終於捱過發情期啦？」他語尾微微上挑，帶著一點習慣性的調侃，也帶著不那麼明顯的關心，「你都不知道，這幾週沒你，我有多無聊。」

　　諾亞只「嗯」了一聲，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應付天氣預報。

　　凱恩挑了挑眉，對這反應並不意外。他從沒指望自己的兩句話就能讓諾亞敞開心扉。他拉開椅子，在對方旁邊坐下。

　　語氣不改，話題一轉：「說起來，李央這幾天也沒來欸。」

　　諾亞筆尖微不可察地一頓。

　　凱恩察覺了，但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只是不緊不慢地接著說：「聽說身體不太舒服？這樣算起來，也差不多一週了吧？」

　　聲音不高不低，卻恰好落在諾亞的聽覺裡。話語像石子投入靜水，沒有掀起明顯的波瀾，卻擴散出一圈難以忽視的餘韻。

　　「他應該沒事吧。」諾亞的聲音終於響起，乾脆得過分。

　　凱恩側過頭看他一眼。

　　語氣冷淡，語速平穩，比冷漠還更疏離。像是刻意把任何情緒都割裂在外，只留下最無機的反應。他歪了歪頭，語氣似玩笑又似試探。

　　「喔？你們倆怎麼回事啊？最近群組也都沒聲音。」

　　他指的是他們三人共用的私人群組。過去幾乎每天都會更新，三個人輪流發些無聊的事、晚餐照、教授的趣事，但最近只剩他一個人還在苦撐著氣氛。

　　那一切的變化，是從個晚上開始。諾亞與李央先後缺席了聚會，而那之後，他們之間便像被切斷了某種看不見的線。

　　諾亞沒有回話。

　　凱恩卻不打算放過他。

　　「吵架了吧？」他嘴角揚起，語氣像在開玩笑，「別不承認，這就跟喝醉的人總說自己沒醉一樣。」

　　他知道諾亞聽了會不爽，但也知道，如果沒有人開口，這場沉默就會一直持續下去，像某種永遠解不開的結。

　　「我沒有跟他吵架。」諾亞冷聲說，筆被放回桌面，那聲音乾脆到像是要切斷這場對話。

　　凱恩反倒笑了：「哎呀，這麼不坦率。我本來還以為你們吵起來會有什麼熱血名場面，結果居然是冷戰？也太無趣了吧。」

　　諾亞沒有回應，只是翻開課本，擺出一副「我今天不打算和你廢話」的樣子。

　　凱恩不以為意。他本就不指望從諾亞口中問出什麼實情。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把這層霧掀開一點也好。

　　他望向教室另一端的窗邊，目光正好與林律樹的視線短暫對上。

　　那是個極短的瞬間，短得幾乎讓人懷疑是錯覺。凱恩不假思索地抬手，朝對方笑了笑。

　　回應沒有到來。

　　律樹的臉連一絲波動都沒有，只是冷淡地收回目光，像是剛才那個眼神不過是一場風的擦肩。

　　凱恩的笑僵了半秒，旋即收了回來。

　　「總之你們還是趕快和好吧。不然這個圈子散成這樣，真的太無趣了。」

　　諾亞皺了皺眉。那不是因為凱恩說得太過，而是他實在不習慣別人用這種輕浮的語氣談論自己與李央之間的事。

　　「我跟他沒事。」他語氣低沉，像是在重申，也像是在掩飾。

　　凱恩沒再追問，只是過了一會，語氣忽然轉淡。

　　「對了，最近怎麼不找那個Omega了？」

　　諾亞的肩膀在那瞬間繃了一下。

　　「你之前不是很執著嗎？怎麼突然放棄了？還是⋯⋯其實早就知道是誰了？」凱恩對於這件事其實也沒這麼放在心上，只是隨口道。

　　諾亞依舊沒有回應，翻書的手動作沒有停下，但每一頁都翻得不自然，像是為了模仿「正常」而進行的模擬動作。

　　他沉默得太久，久到讓凱恩都開始覺得不安。他收斂了表情，難得不再調侃。

　　「總之你們快和好啦，不然我那頓期末報告慶功宴要請誰？總不能我自己一個人點滿整桌吧。」這句話輕描淡寫地說出口，像是想收尾，也像是想掩住剛才那些被扯開的縫。

　　教室重新陷入寂靜，連牆上的鐘聲都顯得過於清晰。直到下課鈴響，這場對話也沒再延續。

　　***

　　寒假開始的第一週，凱恩原本打算睡到自然醒。

　　他窩在空蕩的房間裡，陽光尚未完全穿透百葉窗的縫隙，枕邊的手機忽然震動。他翻了個身，眯著眼把手機撈過來，本以為是某個社群軟體的廣告通知，卻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亮在螢幕上。

　　【諾亞】

　　他盯著那行字兩秒，揉了揉眼，接起。

　　「喂⋯⋯怎麼這麼早？」語氣還帶著未褪的睡意。

　　電話那頭靜默了兩秒，不像是在斟酌用詞，更像是在壓住某種情緒。終於，諾亞開口了：

　　「我需要你幫個忙。」

　　聲音低啞，語速平穩，卻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穩重，像是無處可去的情緒，終於找上了他。

　　凱恩立刻坐起身，睡意瞬間清空。

　　「怎麼了？」

　　「⋯⋯李央不見了。」

　　那句話極短，卻重得像塊鉛砸進胸口。

　　「什麼叫不見了？」凱恩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總之，能不能見面談？我當面說清楚。」

　　不到兩小時，他們便坐在市中心的咖啡廳裡。

　　這間店不大，光線安靜。諾亞一如既往地坐得筆直，神情冷靜，但凱恩知道，那並不代表他沒事。相反的，這正是他陷入困境時的模樣。

　　「你是說⋯⋯李央其實是Omega？他懷孕了，然後從醫院消失？」

　　他複述著自己剛聽到的資訊，就連語氣都帶著難掩的震驚。平時吊兒郎當的語調此刻沉了下來，眉眼間全是凝重。

　　諾亞點了點頭，低垂的睫毛在光下留下一道淡影。

　　「那孩子是你的？」

　　這句話問得不輕也不重，像是確認，也像是提醒。

　　諾亞沒有逃避，沉默數秒，低聲道：「⋯⋯是。」

　　凱恩一時沒說話。

　　不是因為震驚，而是那種無法言語的複雜在心裡一層層翻攪。他從沒想過，李央會是Omega。那個總是帶著微笑、話語溫和的人，居然藏著這樣沉重的祕密。

　　原來李央就是標記諾亞的Omega，並且還懷了諾亞的孩子。

　　「難怪⋯⋯」

　　他低聲喃喃，話未完卻已成意會。

　　腦中迅速閃過無數細節，那些被他忽略的小徵兆：李央略顯疲憊的神情、時常在課堂上「臨時不適」的缺席、偶爾飄來卻無從辨識的柔和氣味⋯⋯這些碎片此刻組合成了輪廓。

　　那味道，是李央的。

　　不是路過的Omega，也不是他人殘留的氣息，而是李央自己刻意掩藏的訊號。

　　他看向諾亞，對方雖然維持著一貫的沉默，眼底卻藏著一種無法遮掩的懊悔與疲憊。

　　那不是單純的擔心，而是一種無從彌補的自責。像是早該說出口的話被自己壓下，最終卻成了一道消失的背影。

　　「你要我幫你找人？」

　　凱恩沒立刻答應，只是再次確認。

　　諾亞微微點頭。他的聲音沉穩，卻壓不住語尾的遲疑：「林給我看了監控，說是沒辦法再追查。但我總覺得⋯⋯那段畫面不完整。」

　　凱恩默了片刻。

　　他知道律樹的家世與手腕，更知道那家醫院背後的關係。如果李央真是在那裡消失的，的確不可能就這麼查不到人。

　　「所以你懷疑⋯⋯林和李央的失蹤有關係？」

　　「不是懷疑，是肯定。」諾亞的語氣毫不遲疑。

　　「你有聯絡過他？」

　　「有發訊息。他沒封鎖我⋯⋯但始終沒讀。」

　　凱恩挑挑眉：「但你現在連車牌都沒有。」

　　「所以我需要你。」

　　凱恩看著他，那語氣不像是在求，而是一種坦率的託付。

　　這人一向自足、不求於人，如今卻願意卸下防備，來到他面前，承認自己無法再獨自處理眼前的局面。

　　他拆開手邊的糖果，緩慢咬著，像是在消化這份突如其來的重量。

　　「這還是你第一次來找我求助。」語氣中沒半點嘲諷，只是稀鬆平常地訴說著一個事實。

　　諾亞沒回話，只等著。

　　凱恩嘆了口氣，站起身。

「既然你都願意低頭開口了，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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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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