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住處時，日光已正中。街景稀薄得像退色的影片，所有顏色被壓成一種不確定的光亮。筆記本還擱在桌上，其中的書頁微翹，像等待誰再次翻閱。可他沒有馬上落座，只是在門邊站了一會兒，像是某種訊息尚未下載完成，而他正被迫等待那段尚未抵達的語言。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VrS15LOsM
他走向書桌，翻開筆記，卻不是今天早上那本，而是那本始終未動過的黑封舊冊。那是他留有手寫紀錄最久的一冊，每頁都載著不同時期的思維軌道與夢語殘篇。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X7vufgCfc
他從未讓人讀過這本「筆記」，不為保密，只因覺得它尚未完成。像一本還沒等到真正讀者的書，只能暫時偽裝成筆記。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eMpzFZ6aq
他翻到某一頁，記得那裡曾寫過一段黎安晴的夢中對話，卻發現那一頁竟空無一字，沒有撕痕、沒有抹除痕跡，連筆壓都不見了。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O6hcp72Ew
像是那一頁曾經存在過，但被誰從系統中徹底撤回。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wgTn9WkSQ
他皺起眉，將那頁壓在燈下，調亮光線，試圖從紙纖維裡找出書寫的痕跡。就在紙張略為轉角的時候，他看到一條極細的鉛痕在紙張邊緣斜斜劃過──不成字，卻像是一段被系統掃描時判定為「無效語言」的碎片。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IIqWQ9eFQ
不是消失，而是「未被接收」。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JlWe0okKD
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語言的存在，不僅取決於是否被寫下：而是，是否被誰『允許存在』。」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g6o4lIzF5
他開始翻閱鄰近幾頁，指尖迅速劃過紙張紋理，試圖從頁面的空白之間，找到那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偶爾他瞥見幾處墨水滲痕，卻像是被時間稀釋後的失語殘留。沒有明確的字、沒有能夠建構句子的形體，只有像語意前兆般的墨跡，介於「將說」與「未說」之間。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1mcQtJIMc
他停下手，閉上眼，回想那晚的夢境，不為詳細的內容，而是夢裡的語氣。黎安晴的聲音，那種幾近呢喃的輕柔語調，總是帶著一種「不確定是否該說出口」的遲疑。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mJDm2WuD
她說過一段話，他記得非常清楚；他本該寫下的。卻現在找不到。
那句話的整體，依稀記得是──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5NMq6T2rH
「如果沒有人記得我說過，那我有沒有說過，就還重要嗎？」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lTRuOmit
他睜開眼，將這句話抄寫在筆記新頁。筆劃寫得極慢，彷彿不是在寫，而是在從紙裡召喚出什麼早已說過卻被掩埋的聲音。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8IUTZV929
寫完之後，他打開電腦，重新登入GrayBack，嘗試從歷史版本記錄裡尋找當日的筆記自動儲存。系統顯示：「當日無異動紀錄。」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LVgEzmeLn
他明明記得那一夜寫過。那是一場語言幾乎自行成句的夜晚，黎安晴的聲音透過夢境浮現，而他只需抄錄。如今卻連一筆都未被記下。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h35nOZian
他開始明白，這不只是資料遺失，而是某些語言開始被排除在系統接收範圍之外，剎那間，他突然意識到，Echo-0、GrayBack、甚至是那些筆記本，縱然它們作為記錄的媒介，卻也可能是選擇的閘門。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KIjU8ykuZ
不是所有說過的話，都會留下痕跡，也不是所有記錄，都會被承認為存在。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hp6m8wXD1
某些句子，在尚未完成時，就被審判為「無效輸入」；某些聲音，甚至在發出前，就已被設計為無法被聽見。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ob6ZkbWSk
他將視線從畫面移開，望向筆記本中的那句話──「如果沒有人記得我說過，那我有沒有說過，就還重要嗎？」那行字靜靜躺在紙上，不帶任何系統標記，不會自動儲存，也不會被誰回應。它就只是存在，像一塊遺留在沙灘上的石頭，被海水擦拭過，卻沒被任何人拾起。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E9MSwPD3x
他想讓它「再次出現」，不只是重寫，而是「讓這句話被世界記住一次」。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vc4iuJuNY
他重新啟動錄音裝置，對著空氣念出那句話。聲音穩定，不帶情緒，像是在讀一段文檔校正稿。但就在語尾輕落的瞬間，他忽然感到喉頭有一絲刺痛。不是生理反應，而像是某種阻力，在語言通過時試圖攔住那股聲音的流動。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JpWdctIBk
他再念一次，這回刻意改變語序：「假如沒有人記得我說過這句話，我還算有說過它嗎？」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CvU6AT9nh
錄音筆發出細微的「嘀」聲，代表語音已記錄。但當他將錄音檔上傳至 GrayBack 的備份倉儲時，系統卻自動標記為「待審資料／語義未定義」，無法儲存。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24pgT7RVQ
「語義未定義？」他愣住了。這句話明明語法清楚，邏輯完整，系統卻將它視為不構成語意的「錯誤訊息」──就像筆記本上的整頁空白一樣。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y3pwV0FHb
他忽然感覺到自己所寫下的某些紀錄，因為某些不明因素開始發生位移，好像不是由紀錄者決定是否實際存在，而是由系統後台判定「哪些語言具備資格成為記錄」。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vCau28WP5
他想，也許不是他遺漏了那句話，而是那句話，從來就不被允許出現。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vfU1nih6Z
這念頭使他產生了某種逆向操作的衝動，他不再尋求系統的儲存，而是轉向物理性的敘寫，他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白紙，選定一支筆後，銘刻下文字的紀錄。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BBu5aBDq8
他將字句刻在紙上，筆尖幾乎劃破纖維，壓痕深得可觸。他要讓這句話，即便在語音無效、系統封鎖、回聲中斷的條件下，仍有被某種形式「紀錄」的可能。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bFRPKRlkP
刻完後，他將紙折起，放入舊書店那本共同筆記本的夾層中。
這是一段無法被系統確實記下的語言，所以他選擇「讓它被遺留」。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0Hzt9ZD4z
他相信，總有誰會再翻開那本書，總有誰會不小心觸碰那道壓痕。屆時，聲音或許依然保持靜默，但沉眠的語句將再次出現。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CZ5HETXrw
他離開書店時，天空正下著輕微的風，像某種無形的語素在空氣中擦過。街道上行人稀少，日光折進斑駁牆面，彷彿每一道反射都是某種未被命名的訊號。他沒有立刻返回家中，而是在轉角的便利商店前站了一會兒，買了一瓶礦泉水與一張便利貼。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LK4lWTYhI
回到房間，他將那張刻有語句的紙條掃描存檔，再刪除所有電子紀錄。他不是為了抹除，而是確保這句話能「以最非數位的形式生還」。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NxTDLUbg9
他貼上便利貼，僅寫下兩個字：「存在」，貼在書桌正上方的牆面。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dk8hBqpW5
那夜，他沒有夢見什麼。卻在將近清晨時，聽見了一段聲音。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aFrDiHkuV
不是來自房內、不是來自耳機，更不是來自記憶。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6CdeNtFPN
那聲音像從牆裡滲出，又像從空氣深處推擠過來，聲線柔軟，卻無比真實。不是耳語，而是低聲自言自語。句子極短，卻帶著熟悉的停頓節奏──是黎安晴。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Na4hc4KOy
「我不是沒說，只是沒人記得我說過。」她說。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Ko58wYctZ
那聲音一出現就消失了，像是只被允許存在一次。沒有殘響、沒有重複播放，也沒有系統記錄。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xRG8eqoQY
但他知道，自己確實聽見了。那是一種不需要喉嚨的發聲，亦不需要耳膜的傳遞，是語言回歸前最後的試探──確認這世界，是否還有一個人願意接住它。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PnNhreZjE
張䥧安睜開眼，外面天已將亮。
他的筆記本仍在桌上攤開，剛才那頁，他刻下語句的那頁，微微泛起一圈淡色的紙漬。不是水痕，也不是油墨，而是一種幾近看不見的擴散結構，如同有什麼聲音曾在那頁上停留過。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GvKLEFkAg
他伸出手，將指尖覆上那句話。那句話不再只是文字。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VweO9LY3t
那是聲音…是聲音留下的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