蕁夜之蒔 - 序章貳、島嶼之前，無名之時

—我們還沒學會命名彼此的時候，卻已經把對方留在語言裡了。

那時的蒔夜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會成為鍵語。

他只是個住在維多利亞島西南角村落裡的少年。早上幫母親送菜籃，下午跑去森林邊練弓。山上的風常帶著水汽，讓他學不會抓準箭道。他總是笑著說，是風在逗他。

他沒有太多朋友，因為他太常一個人對著風說話。他不討人厭，只是安靜得讓人忘記他有在場。

他曾在某個午後，在樹下發現過一封舊信，上頭的收件人是個陌生的名字。他沒認真唸出來，只把那名字折好放進衣袋裡。他總覺得——那封信，是寫給他的未來的。

＊

蕁瓛則是跟著訓練營隊來到維多利亞島東北的山域，短暫駐留。她當時年紀還小，卻已經學會聽聲辨位、潛行無影。

她第一次來到村子，是為了回收一枚掉落的影子匕首。那匕首被風吹落，剛好卡在一棵老樹枝頭。

她跳上去時，遇見了一個坐在樹下看書的少年。

他看了她一眼，沒問話，只把書合起來說：「風會把刀口吹偏，妳應該從西側切。」

她一愣。

她沒回答，只是照做。

那刀順利切斷了樹枝，匕首落下來時，她沒撿，他卻幫她接住。

「這不是我的。」他說。

「可你替它找回方向了。」她淡淡回。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像風一樣安靜，卻留得住。

＊

他們沒再見第二次。

至少在當時的時間線裡沒有。

但蕁瓛在回營那夜，做了個夢。

夢裡她站在那棵老樹下，聽見有人對她說：

「下次你要找回的，不是匕首，而是名字。」

她醒來時，手心裡緊握著那封從來沒收過的信，上面寫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一個她未來才會學會唸的聲音。

「蒔……夜。」

她低聲唸了一遍，然後藏進枕頭下。

---

—你說出的第一個名字，不一定是別人的，也可能是你自己。

那年夏季未滿，蒔夜發高燒。

村裡人說，是他在森林裡停留太久，被山影纏上了魂。他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只記得那夜風特別輕，像是整座山在輕聲對他說話。

他在炭火旁昏睡三日，意識浮浮沉沉。

直到第四夜，夢裡出現一尊山神。

那不是他從老人口中聽來的神像。那神沒有臉，沒有聲音，也沒有身軀——它只是一道陰影，但那陰影本身就在「說話」。

它不靠聲音，而是透過語意本身讓蒔夜「知道」。

「你將擁有一個名字，」陰影傳訊給他，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jKCdiRogq
「但那名字不會屬於你，直到你願意將它交給他人。」

蒔夜在夢中望著自己。他看見自己說出什麼，但他聽不見。

語音在出口前就化為碎片，被風帶走。

「我聽不見我自己說的話。」他低語。

那陰影伸出一道手勢般的輪廓，把一封信放進他掌心。

「若你還記得這聲音，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rJtNEsFIS
它將在某人唸出你名字時，成為你回來的證明。」

蒔夜張開手。

那是一張泛黃的信紙，上面沒有地址、沒有收件人、沒有寄件者。

只有兩個字：「我在」。

他醒來時，太陽尚未升起。火爐已熄，額頭的熱也退了。他感覺喉嚨乾燥，卻沒說話。

他坐起來，把那張夢中的信寫在日記裡。

但他沒寫那兩個字。

他只畫了一個弓箭，旁邊寫下：

「我想聽見我說話的聲音，真正屬於我的那種聲音。」

那是他第一次記錄下「語言的渴望」。

他不知道，那一頁，幾年後會被某人——一位在黑夜中學會讀聲音的女孩——讀到。

她會把那頁摺起來放進匕首袋裡，並在離開維多利亞島的那夜，對自己說：

「這個名字，我會替你保存到你想得起它的那天。」

你希望我繼續這段由蕁瓛視角接手的篇章嗎？

---

—我第一次想叫一個人真正的名字，而不是他的功能。

訓練期間，蕁瓛接受的指令一向簡潔。

「代號代號代號。」教官們總這樣說。

每個人都有代號，像「影五」、「刃七」、「靜六」，她被稱為「蕁零」，象徵零錯誤、零痕跡、零情感。

她一開始並不抗拒這種編碼式存在。那讓她安全，也讓她更容易把自己藏起來。

直到某次潛入任務，她被指派與另一名少年搭檔——他沒有名字，只有一個編號：「訊二」。

訊二不說話，也不問問題。就算受傷也不哼聲。

他執行得極完美，像一台演算法下的行走影子。

某次行動途中，他為了讓蕁瓛避開監控紅線，主動吸引警報，結果在夜色中被箭刺穿肩胛。

她拖著他撤離，躲進地道，兩人靠著牆坐下喘息。

蕁瓛在他耳邊低語：「你為什麼要替我擋那一下？」

訊二輕聲說了四個字：「因為妳活著。」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這不是演算法。他有選擇。

他不是代號，是人。

她低頭看著他的傷口，喃喃說了一句：

「如果你是我弟弟，我不會叫你訊二。」

「那會叫我什麼？」他問。

她想了一下，然後說：

「你像風，躲不掉，但不會刺痛。所以……風音？」

他咳了一聲，像笑。

「我會記得的。」

但幾天後，他在一次模擬測試中精神崩潰，被系統重新格式化，重新命名為「刃三」。

她再也沒見過那個說「妳活著」的他。

他存在過，但從此沒有人再記得「風音」這個名字。

只有她還記得那晚，她第一次為一個人取名，而那個名字，是她不願被遺忘的證明。

＊

那天夜裡，她偷偷在訓練筆記裡寫下兩句話：

「代號可以被替換，但名字會留下痕跡。」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Hz9HKe1nJ
「如果有一天，有人願意唸出我的名字，我希望那不是指令。」

多年後，當蒔夜說出她的名字那一刻，她才明白：

她真正害怕的從來不是暴露身分，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ES1d3Ywty
而是——有人真的記得她，而不是她完成過的任務。

---

—有人在未來叫過我，而我從那一刻開始學會了等待。

那時他還不懂「時間異變」這四個字的意義。

他只知道，那天下午的風特別安靜。樹葉不搖，箭矢不響，整個森林像一座摺疊起來的時鐘。

蒔夜獨自在南坡練弓。

那是島嶼邊緣的一條林徑，只有午後光線剛好能照進山腰，形成一道懸浮的霧氣帶。他喜歡在那裡練習，因為風會突然轉向。

「風是弓的考官。」他常這麼說。

那天，他拉滿弓線，正要鬆開時，耳邊忽然出現一個聲音——不大，也不近。

像是從很遠的記憶彼端傳來，繞過樹林與時間的縫隙，輕輕唸出兩個字：

「蒔……夜。」

他手一震，箭偏了。

箭刺進地面時，他愣住了。

那不是母親的聲音，也不是教官的吼聲。那聲音像是一種「等待了很久，終於可以被叫出的溫柔」。

他站在原地，沒追那支箭，只回過頭看著風聲來源的方向。

什麼也沒有。只有光還懸在霧中，像是某種未完成的筆畫。

他低聲回了一句：

「……我聽見你了。」

他知道，自己還沒見過說那句話的人，但他肯定——那聲音是真的。

那是他的名字，第一次被未來使用。

＊

那天晚上，他把那支偏離的箭插回箭囊，標了一個記號。

他在日記裡寫：

「有人叫我名字時，風停了。我想，那就是我存在過的證明。」

＊

多年後，當他在夢裡看見蕁瓛第一次說出「蒔夜」的聲音時，他終於想起了這一天。

他明白，那聲音不是突如其來——

是她，早就在他生命還未認出她時，就替他保存了語音的未來。

---

—我們不曾見面，卻同時停下腳步，看向彼此所在的地方。

那夜，維多利亞島的森林下了微雨。

風從南側吹進，帶著樹葉濕氣與不知名的花香，像是一場安靜得近乎神聖的佈局。

蕁瓛臨時接到一項情報補遞任務，要她將一份未經加密的口令手冊轉交給北口的影線哨兵。

她不喜歡這種任務。太普通，也太容易暴露。她一向習慣潛入、破壞、抹除，但這次任務要求她**「交給某人，而不是拋棄某物」**。

她繞道走森林小徑，夜裡十一點，僅月色微透。她行至西側坡道，突然心頭一動——停下來。

同一時間，蒔夜也正在那條小徑上尋找一支被風帶走的舊箭。

他走在東邊斜坡，手裡握著小型風燈，一路撿著落葉與箭痕。他停在一棵巨大的老榕樹下，突然心口一跳——彷彿聽見某個腳步聲，與他的心跳對齊。

他停下。

他轉頭，看向樹對面的林蔭之後。

而那一刻，蕁瓛正輕聲呼出一口氣，抬眼望向那棵老榕的方向。

兩人隔著一整排夜色與錯層時間，同時停步，彼此望向對方所在的空間。

卻沒有看見彼此。

她聽見風在他那邊輕響了一聲，像是有人轉身。

他感覺空氣在他背後一陣起伏，像是有人剛放下什麼。

然後，各自離開。

蕁瓛將那本手冊夾在榕樹根部石縫中，用黑布壓住。

蒔夜在五分鐘後抵達，彎腰撿起一張黑布，底下有一本濕掉一角的小冊子。

他翻開看了一眼，裡面沒文字，只有某人手寫的一行：

「不是所有任務都該被完成，有些只是讓我們停下腳步的理由。」

他笑了一下，將它放進箭袋中，帶回山邊。

他不知道，這是她留下的。

她也不知道，他是那個撿到字的人。

但那晚，他們都在對方的人生中停下來了一步。

那一步，沒被記住，卻留下痕跡。

---

—那不是影像記錄的瞬間，是某種情感先我一步記住了他。

蕁瓛總是最晚離開訓練館。

不為什麼，只因她習慣在空無一人的時候，回放訓練影卷，檢視每一次出錯的細節。

但那晚，她不是為了查錯，而是為了找回那種「被記得」的感覺。

她啟動第七備份資料層，一段未被分類的舊影像自動跑出。畫面顫動、對焦不清，似乎是某次模擬野戰訓練的邊緣記錄。

沒有聲音。

只有霧濛濛的山徑，與一個少年背對著鏡頭，站在風裡拉弓。

他沒發現鏡頭，只是在低頭綁弓弦，手法熟練卻極其安靜。

蕁瓛按下暫停。

她靠近螢幕，望著那個背影許久。

她不知道那是誰，畫面下方並沒有標記代號或時間碼。按系統來說，那是一段無歸屬者的殘像。

但她知道，她見過這個背影——不在現實中，而在她曾夢見風的地方。

那個站在樹下轉身、替她接住匕首的人，那個被風吹過仍堅持不鬆手的少年。

他一直都在。

只是他還沒說話。

＊

她沒有存檔，也沒有備份這段影像。她只是關掉螢幕，寫下一行字，放進影館的個人筆記匣中：

「有些記憶無須確認，只要它還讓我停下來，就是真的。」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15SCRs77u
——蕁瓛．第七週記錄（未備份）

這一刻，她還不知道這段影像的名字。

就像她還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但她開始相信——

「記得，不一定來自見過，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2DTYu6oj5
有時是來自某種，連語言都還沒出現之前的熟悉。」

---

—若你們尚未命名彼此，我將為你們記下：你們曾同時停下。

月讀命坐在語之書前，一頁未編碼的紙張漂浮在她指尖。

這頁沒有標題，沒有章節，甚至無法被讀取。它是某個語言尚未確定下來的「語素碎層」，常被丟進遺詞區，等著自動清理。

但今天它浮起來了。

她看著這頁紙自動顫動，一行行字不斷自行浮現——不是來自她的筆，而是來自某種深層記憶的共鳴。

那是兩段記錄，來自不同時間、不同空間，卻在這頁紙上重疊：

【記錄一．霧中山徑／代號未知】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si9BmNw0k
一名少年在風中練箭，未發聲，無觀眾。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Ko0MGMkW7
畫面模糊，但其背影停留於某一記憶簽標之上。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NYno78t50
記憶標籤：「停步／風停／名未說出／心已震動」

【記錄二．影館迴廊／訓練結尾日】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dRsaOSizr
少女於深夜回放影卷，無目的翻閱，停在某段無名資料上。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RnoHJogRV
其眼神於畫面前顯示明確情感觸發，但未註解。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4rRqVUHTa
記憶標籤：「凝視／語未啟／光線不明／有聲無音」

她讀著這兩段文字，心頭第一次產生微光。

不是來自語言秩序，而是來自兩段不曾重疊卻彼此感知的片段。

這兩人，尚未命名彼此，也未說出口任何情緒。

但他們都，在看向對方時，選擇了停下。

那種停下，不來自任務，不來自系統，不來自代號或目標。

只是純粹地、毫無保留地，想記得當下那個背影。

她抬筆，在這一頁的空白角落，寫下了她從不輕易使用的語句：

【此頁為未名者之頁。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c3l8TJxO9
雖未喚名，記憶已響。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x0qP2GfoW
待名啟時，此頁將自動收束，成為雙方之第一記錄。】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OXIyTtUzO
——月讀命筆錄

然後她闔上語之書。

微風輕掀書頁，她低聲補了一句——

「你們從未真的分開過。你們只是還沒想起，自己已經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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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貳、島嶼之前，無名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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