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寢宮內,沉香木的香氣與龍涎香交織,繚繞在雕樑畫棟之間。韋后正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指尖輕撫着一卷漢書,眼神卻不時飄向窗外。她身着絳紅色繡金鳳紋的寬袍,髮髻上的九鳳金步搖隨着她轉頭的動作微微晃動,在燭光下閃爍着冷冽的光芒。
「母后!」
一聲尖銳的叫喊打破了寢宮的寧靜。安樂公主怒氣衝衝地闖入,她身上那件裙裾隨着急促的步伐翻飛。她精緻的妝容因憤怒而扭曲,一雙杏眼中燃燒着熊熊怒火。
「裹兒,何事如此慌張?」韋后放下書卷,眉頭微蹙,但眼中卻閃過一絲瞭然。她早已料到女兒會來,雖已沒見好幾天,但始終會來,只是沒想到會如此失態。
安樂公主猛地跺腳,腳上那雙鑲嵌着珍珠的綉鞋重重地踏在波斯進貢的織金地毯上。「父皇太過分了!」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我不過是想在洛陽建一座府邸,他竟一口拒絕!說什麼奢靡無度、勞民傷財...」
「洛陽?」韋后示意宮女們退下,待殿門輕輕合上後,她才緩緩起身,步態優雅地走向女兒。她伸手輕撫女兒如瀑的青絲,指尖觸到那支價值千金的累絲嵌寶金簪時微微一頓。
「傻孩子,」韋后的聲音輕柔如春風,但眼中卻閃過一絲冷意,「你父皇不過是怕惹人非議。那些李唐宗室的老頑固,整日盯着我們母女,稍有不慎便要大做文章。但…可否說給母后聽,你為何要在洛陽興建府邸?」
「我剛在太平姑姑的府邸回來,看見她那近似皇宮的建築,兒臣要興建一座比她還要大的府邸,要盡早完成。」安樂公主踹著地撒嬌。
韋後聞言,先是一愣,接是瞳孔驟然收縮,不動聲色在想:這怪不得女兒多日不見,原來是到了太平公主那邊去。由這裏到洛陽城前後也許是四至五天。奇怪裹兒為什麼要到那遠去。她頭上所戴的那支金簪,看來是所費不貲,想必是太平公主送贈的鬼主意。哼!我家向來與李唐不和,如此厚禮,這…想必是太平公主要離間我們兩母女之間的感情。
安樂公主撅起塗着胭脂的朱脣,眼中淚光閃爍:「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們憑什麼處處與我們作對?太平姑母也就罷了,連李隆基那個小子也敢在背後說三道四!」
韋后聽到李隆基三字時,瞳孔微微一縮。她拉着女兒的手走向窗邊的軟榻,窗外一株海棠開得正豔,花瓣隨風飄落,有幾片甚至飛入殿內,落在她們腳邊。
「裹兒,你可知道李隆基近來在做什麼?」韋后突然問道,聲音壓得極低。
安樂公主一愣,隨即不屑地撇嘴:「不過是在禁軍中拉攏人心,整日與那些武夫打馬球罷了。」
韋后脣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馬球...這倒是個好辦法。」
「母后的意思是?」安樂公主眼睛一亮,身子不自覺地向前傾。
韋后從案几上拿起一把象牙柄的團扇,輕輕搖動:「既然他們不讓我們痛快,我們何不借此機會...探探他們的底細?」
「馬球賽?」安樂公主疑惑地重複。
「不錯。」韋后合上團扇,用扇尖在空中虛畫一圈,「李隆基素來喜愛馬球,更在禁軍中培植親信。我們不妨以切磋技藝爲名,邀他與我們的禁軍高手比試一場。」
安樂公主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母后是想...藉機試探他的實力?」
韋后輕笑一聲,那笑聲如冰水滴落玉盤:「正是。他若派出的皆是精銳,我們便能摸清他在禁軍中的勢力分佈;他若輸了,正好當衆丟臉,挫其銳氣。」
「妙計!」安樂公主拍手叫好,腕上的金鑲玉鐲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到時我們的人定要全力以赴,殺他個措手不及!」
韋后伸手按住女兒激動得微微發抖的手:「記住,表面上是友好競技,實則...」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們要看清,哪些人是他的黨羽,日後...纔好一一剷除。」
殿內突然安靜下來,只有銅漏滴水的聲音清晰可聞。安樂公主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色,與她嬌美的面容形成鮮明對比。
「母后放心,女兒明白。」她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這場馬球賽,定要讓他們知道,誰纔是這天下真正的主人!」
韋后滿意地笑了,眼角浮現出幾絲細紋。「去吧,好好準備。記住,勝負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清敵人的虛實。」
母女二人相視一笑,那笑容中盡是計算與野心。窗外,一陣風吹過,海棠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如同血滴般鮮紅。
安樂公主起身告退時,韋后又喚住她:「且慢。你去找韋播和韋璇,讓他們祕密挑選二十名精銳騎兵,要身手敏捷、忠心不二的。」
「女兒明白。」安樂公主行了一禮,轉身時裙裾飛揚,帶起一陣香風。
待女兒離去後,韋后獨自站在窗前,望着遠處的太極宮。燭火的映照爲宮殿鍍上一層血色,她瞇起眼睛,輕聲自語:「李隆基...就讓我們看看,你這隻雛鷹,能否逃過獵人的羅網。」
她轉身走向內室,從暗格中取出一卷名冊,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着禁軍將領的名字和背景。她的指尖在‘李隆基’三字上停留片刻,然後緩緩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指甲痕。
夜幕降臨,長安城華燈初上。韋后寢宮的燭火卻漸漸暗了下來,只留下一盞孤燈,映照着她伏案疾書的身影。信箋上,一行小字格外醒目:「馬球賽之日,便是收網之時。」
與此同時,安樂公主正在自己的寢殿中召見韋播和韋璇。兩位將領跪伏在地,聽候差遣。
「記住,」安樂公主把玩着一把鑲滿寶石的匕首,寒光在她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這場比賽,只許勝,不許敗。若有人膽敢放水...」她突然將匕首擲出,正中殿柱,「這就是下場!」
韋播和韋璇額頭觸地:「末將誓死效忠公主!」
夜色更深了,長安城的喧囂漸漸平息。但在皇宮深處,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纔剛剛開始醞釀。
李隆基接過了侍從傳來安樂公主的戰書後,目光如刀,指節叩在檀木案上,那封灑金箋在燭火下泛着詭異的光。安樂公主李裹兒的字跡如刀如鉤,末尾‘鳳翔馬場恭候’六個字竟將紙面劃出細微裂痕。
「用先帝御賜的松煙墨寫戰書...」他忽然輕笑,驚得檐下銅鈴無風自動。「好,那就等本王來會一會你。人來,去把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全部帶來,分給所有參賽將士...給本王備副金絲軟甲。明天一早出發。」
翌日巳時,馬球場內雷鼓轟鳴。李隆基目光掃過禁軍校場,指尖在鎏金馬鞍上輕叩三下。羽林軍統領王毛仲立即牽來一匹汗血馬。李隆基翻身上馬,卻見他忽然調轉馬頭直抵箭垛前,三支未拔下的羽箭正隨朔風顫動。
「高力士。」他忽然用月仗挑起地上沙塵,「去把陳玄禮養傷的左驍衛,葛福順新編的突騎兵,還有......」月仗猛地指向西面箭樓,「那個連贏三場卻總躲在陰影裏的吐蕃小子,都叫來。」
王毛仲的喉結動了動:「殿下,那吐蕃人上月才因毆鬥......」
「要的就是這野性。」李隆基突然揮仗擊飛箭垛上殘箭,驚起一羣烏鴉,「太平公主送來的嶺南荔枝,該分給會流血的人吃。」
當葛福順帶着十二名騎兵卷着沙塵現身時,李隆基正用匕首削着月形球仗的握柄。木屑紛飛中他突然擡頭:「聽說韋氏馬球隊,用的都是西域進貢的苜蓿草。」
陳玄禮聞言立刻踹翻了飼料桶,黍粟灑了一地,「吭!好一個韋氏,還用苜蓿草?」
吐蕃武士普布扎西突然用生硬的漢語喝道:「餓狼吃腐肉也能撕碎獵豹!」校場上頓時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刀鞘撞擊聲。
李隆基輕笑一聲,馬鞭劃過衆人頭頂:「今日若勝,北衙六軍的蹀躞帶全換成金鉤。」他話剛說完,葛福順已經扯開衣襟露出滿身傷疤:「末將只認得殿下馬鞭破空聲!」
馬場內雷鼓聲不絕,年輕的武士突然割下一縷頭髮系在球杆上。李隆基瞥視了馬場一眼,「我們要給韋氏一黨看看」,接著舉起月杖向馬場一指,「什麼是真正的騎士。」說罷,便隨住鼓聲策馬進入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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