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爺。金山客棧的當家。
是啊,她反應過來了,腦海裡瞬間湧入一幕幕當初那些黑皮客執行「指令」時殘暴的光景。 小糖的雙腿原本是朝前直直伸放的,片刻,她倏地收了回來,縮在胸前,兩手抱住自己的膝蓋。
她凝神屏息,望向白石的目光中盈溢著一種心顫的戒備,細思極恐——他是狼,是一匹披著羊皮的狼。
狼子野心。
她發現自己也許永遠無法看透這個人,太神祕,太危險。
所以不應該他說什麼她都輕易相信,包括剛才他自己對私生子一事的官方解釋 。
水很深,遠比她想像的還深,可她不想溺斃。
但來不及了,小糖這才後知後覺——夜深人靜,郊外湖畔,孤男寡女,同舟共處⋯⋯她心底緩緩升起四個扎心的字:拆食落腹。
唐樂臨,妳真是蠢到一個極致啊。從傻傻相信洪致用會托人約妳出來而不是打直球主動去妳家找妳的時候⋯⋯就開始犯蠢了。
她苦笑著,自己這麼白痴,不帶白大哥一起去查案不行,問題不對這位時爺心理設防也不行⋯⋯人生好難啊。
「妳在想些什麼?我看你想得很入迷哦。」他左肘抵上船沿,掌根托著臉頰,口吻慵慵懶懶的,和他遙望小糖的眼神一樣。
「我在想你以這前殺過多少人。」
很好,現在「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本領繼阿月傳給白石後,又一脈相承給唐某某了。
「啊?」白大哥挑眉,看似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實則嘴角一抽一扯的,沒有成形的髒話粗話都沈甸甸地堆在那兒,誰叫他教養不錯。
「妳是又為什麼會想到這個?我幹了什麼或著妳聽誰說了什麼,所以覺得——」「你忘記你那天派人救我,我都看到了什麼嗎?粗鞭子,還有那些變成蠟塊的死人——」
「這話就不對了,首先那天我下的指令是『懲戒』,不是格殺勿論,那些混帳挨沒幾下鞭子就因為忍不了疼直接自我了結⋯⋯這部份可不至於能在我頭上安個殺人的罪名。」
這辯白看似強詞奪理,實際上邏輯是嚴絲無縫的,畢竟那日她聽到的不是「打不死就給老子往死裡打」,啊至於懲戒的鞭數⋯⋯為什麼要由傷痕數乘以那麼恐怖的倍數去算⋯⋯只能說明時爺當下是真的氣到炸鍋了。
這可不容易啊,能把這個面熱心冷,待人接物凡事講究克制拿捏分寸的人徹底惹毛的……不多見——他當年被誣賴搞了個私生子時都沒這般火大。
「還有一件事妳不知道……那天妳見到的帶鞭子的傢伙們,他們本來就並不是我手下的人。是一位千盞城人人敬重的女士託管於我的,嗯,這說來話長,不過再怎麼長妳也一定要注意聽,因為妳也也算畫師,必須懂做我們這一行的規矩⋯⋯」
老阿公。
跟這位花癡畫師相處愈久,愈是不難發覺這人青俊外貌下諸多刻在骨子裡的老成。
講好聽叫「歲月的沉澱」,她卻想吐槽這老阿公的說教又臭又長,沉悶得要死。
當然,只是想想而已,她沒出聲。
「最重要的一條規矩就是,畫師畫什麼都好,愛畫啥就畫啥,就是千萬不可以畫人。唔,是想像中的,現實不存在的人。給客人畫肖像是可以的,別的不行。」
白石說,千盞城之所以沒有永愛鎮來得淳樸乾淨,是因為百年前便有畫師擅自打破行規畫人。結果筆下的人像無一例外地淪為邪靈,這些毫不受控的邪靈會隨機附身在奇境的居民體內,噬其三魂七魄,這些可憐人不是重病就是發瘋,有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對這個情況束手無策,直到一個叫「慶」的畫師顆畫出一種神奇的鞭子,可以在鞭打中逼除邪靈,甚至使它們消失,問題才得以控制。
而「黑皮客」正是慶姊招募而成的,之所以後來交給白大哥管理,是因為慶姊和阿月打賭輸了。
「她們,打了什麼賭?」
「……很無厘頭的賭,還是阿月先提出來的。」他搔了搔眉毛,解釋道:「一天阿月不知道從哪條街上撿回來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狗,說是發現的時候母狗已經病死僵透了,大年夜的把本來就在餓肚子的小狗凍得厲害。她趕緊帶回來。後面也不曉得她怎麼找上慶姊去打那種鬼賭⋯⋯說要是我能把小狗顧好養活過新年,慶姊就要把她號令『傢伙們』的紫笛給我,如果我做不到,我就得把當時我名下的所有資產身家讓給她。」
而這人居然在知道自己躺著也要中槍後,選擇繼續躺著!
他被莫名奇妙扯進去的好事未免也太多了——當然,包括小糖調查竊賊的部份。
「那時你沒有抗議哦?」「⋯⋯我要抗議什麼?阿月可沒有笨到打一開始就知會我賭約的存在。大年初五開市那天她才拉慶姊來我家說個明白呢。」
事實上,這個賭不簡單。
白石要嘛輸到脫褲子,要嘛權財一把抓。
再結合之前他被罵醒的那席話,小糖深深感受到阿月的作風有多麼狂野——然而,就最終的現實結果來看,她是實打實在拉拔白大哥。
「⋯⋯所以,那隻小狗現在還在嗎?」「在呀,牠是我客棧的招牌吉祥物,阿月給那隻店狗取名字叫做『浪浪』。」
嗯,大門側門不讓進,也不是不可以試著鑽狗洞,而且還真被她找到了一個。
「那⋯⋯你可以找一天帶我去金山客棧嗎?我很喜歡狗狗,我真的很想去看一看浪浪,看牠可不可愛。」
其實吧⋯⋯牠再可愛也沒有妳可爱。
也⋯⋯沒有你來得會調皮鬧騰,白石心裡想道。
「我看妳⋯⋯是想找藉口趁機回千盞城,重新鼓搗那個案子吧?」他瞇眼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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