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 - 雨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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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已經離小鎮很遠了，但我依然留在這裡，很難相信吧？留在這個時間停滯的地方，活成連自己都覺得可悲的樣子。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一個普通又多病的女孩，好像小時候班上埋在後山的那顆時光膠囊，幾個冬天過去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記得了，我只能在黑夜裡感受自己分崩離析的過程，最後變得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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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拭眼角的淚水，將輸入欄裡的文字全部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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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猶豫與退縮之後，寄出的只有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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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貨店的羅阿伯過世了，好像是上禮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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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點左右，雨放棄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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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習慣了病房的白噪音，習慣了病床邊徘徊不去的人影和細語，回到家的雨總是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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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國小畢業後的那幾年，天花板的螢光貼紙開始隨時間老化，關燈後散發的綠色光芒逐漸變得微弱，直到再也沒辦法看見。但在每一個失眠的夜晚，當仰躺的雨面對著黑暗，她依然能記得那些星球、銀河、太空戰艦和外星飛碟的位置，彷彿在日復一日的凝視之後，那些圖案已經如同螢光烙印在視網膜那樣烙印在雨的記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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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動，螢幕藍光照亮房間一角。雨從床上起身，頭髮沾黏在汗濕的後頸，她感受著漏拍的心跳，缺氧的眩暈隨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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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套上白色T恤，從桌面拿起手機，在牆角坐下。一如既往，范回覆訊息的時間總是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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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那個沒事只會打老婆的酒鬼嗎？家裡前幾天跟我說了，那種人活著對社會也沒什麼幫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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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應該如何回覆的時候，雨注意到范換了大頭貼，那是范與一位短髮女孩在草坪上的合照，兩人笑得很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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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沒見過照片裡的女孩，或許是范之前提過幾次的直屬學妹。現在兩人的關係還只是學長和學妹嗎？雨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提問，她不喜歡旁敲側擊的對話，但也擔心單刀直入會讓對方反感，儘管她與范在小時候就已經熟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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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麼早起？」雨問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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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搭早上六點半的火車，行李到現在都還沒收，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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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出去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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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啦。」范傳了苦笑的表情貼，「本來想給妳驚喜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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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突然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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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有些事要幫忙，不會待太久，大概傍晚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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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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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忙完可以去看妳，最近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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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可以啊，上禮拜出院了，現在住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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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喔？這樣很好啊，我本來就不喜歡去醫院，太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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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也這樣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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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有想吃什麼嗎，我去妳家的時候可以順便在市場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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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已經可以出門了。」雨猶豫了一陣子才告訴范，「我們去別的地方走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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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不要勉強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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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啦，醫生也說我應該多接觸外面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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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喔，那好啊，妳想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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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抬頭思考著，望向房間中央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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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往日回憶浮現，她看見短髮的自己在板凳上墊起腳尖、伸長手臂，試著將雜貨店買來的貼紙黏上天花板，穿著國小運動服的范在一旁緊張地扶著她的腰，深怕她會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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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人終於布置好他們的星空，關起燈、拉上窗簾，並肩躺在床上欣賞頭頂的點點螢光，范沉默了一陣子，然後用即將進入變聲期的沙啞嗓音詢問雨：接下來呢？接下來妳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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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山上看花吧，差不多是花季了。」星光消逝的房間裡，長髮的雨對著手機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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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餐之後，雨開始思考打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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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浴室裡，她綁起頭髮，把幾乎遮蓋眼睛的瀏海修剪至適宜的長度。鏡子裡的自己比想像中蒼白，她想起高二交換禮物時拿到的口紅，她曾在四周沒人時試塗過一次，結果難以判斷是好是壞，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她只感到莫名的羞恥，嘴脣上過於鮮豔的紅色很快就被紙巾抹去。那管廉價的口紅從此就被塵封在抽屜櫃底層，再也沒有使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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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撫摸自己乾裂的嘴唇，病房護士閒聊時常提到的潤色護唇膏，她猜想羅太太的雜貨店可能有賣。最近發生了遺憾的事，或許可以藉這個機會去關心一下以前對自己很好的羅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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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穿上橄欖色亞麻連身裙，踩著許久沒穿的白色系帶涼鞋，在早晨的微風中離開了居住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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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面對雜貨店緊閉的鐵捲門，雨才從門上的字條得知羅太太已經搬離小鎮，或許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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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季到了，以梅花聞名的小鎮依然渺無人跡，衰敗的氣息隨風和落葉瀰漫在街道和巷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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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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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之後，氣溫寒冷的超級市場中，雨在冷凍櫃前轉過頭，看見提著菜籃的陳阿姨正對著自己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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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三年沒見，陳阿姨蒼老了許多，體態變得臃腫，眼角的皺紋在瞇眼時清晰可見，唯一沒變的是高亢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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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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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自己一個人喔？」陳阿姨把拿到一半的牛奶放回冷凍櫃，睜大眼睛看著她，「妳爸沒有跟妳一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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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城市辦事了，下禮拜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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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呦，妳爸也真是的，哪有人這樣帶女兒的？妳就好好待在家裡休息嘛，需要什麼打電話給阿姨，阿姨都可以幫妳帶過去啊。」陳阿姨大聲說，附近幾個顧客都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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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麻煩啦，我現在已經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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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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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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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對了，差點忘記，」陳阿姨激動地說，「范今天回來了哦，他還沒去找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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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約好下午在後山的涼亭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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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喔。」陳阿姨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說，「我聽說妳出院了，特地要他回來看妳，不然那小子平常不曉得都在忙什麼，連假也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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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社團的事吧，范這學期好像當上社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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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說到這個我就氣！學校事情多就可以不在乎家人了嗎？今天早上也是，剛到家就和一群不知道哪裡來的朋友騎車出去了，我還指望他能幫忙一下店裡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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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生都這樣啦。」雨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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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對方漫長的抱怨和叮囑之後，心煩意亂的的雨藉故和陳阿姨道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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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令人昏昏欲睡，某個恍神的時刻，雨一時想不起自己來超市的目的是什麼，她太久沒有待在比病房寬敞的地方，當她漫步在塞滿商品的層架之間，五顏六色的瓶罐和包裝成為所能看見的全部，彷彿一座沒有終點的迷幻隧道，令人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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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位漂亮女人的面容出現在藥妝區懸掛的廣告看版上，充滿信心地向所有顧客展示自己水嫩紅潤的唇，雨才想起自己正為了讓范留下好印象而煩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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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版女人用充滿知性的眼神注視著雨，彷彿一種無聲的質疑，質疑這一切是否有任何意義，一支唇膏就能讓雨恢復往日的神采和活力嗎？刻意的粉飾與改變之後，多年不見的范會不會反而變得不認識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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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想起自己在鏡中的樣子，也想起頭貼中雨范在一起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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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沒有在藥妝區停留太久，結帳之後，便緩緩往小鎮邊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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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出現的時候，雨已經在後山步道入口的涼亭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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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久不見。」范穿著短褲和涼鞋，左手抱著一頂白色全罩式安全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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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久不見了。」雨從石椅上起身，無意間迴避了對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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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變好多喔。」范指著自己的嘴唇笑說，「妳以前會塗口紅嗎？我不太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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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護唇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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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啦，別緊張。」范邊說邊打量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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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裡的事忙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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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噢，對啊，都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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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要不要上山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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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范從肩包裡拿出鴨舌帽，將凌亂的頭髮遮蓋住，「其實我從早上就在想，妳該不會是想去挖那顆時光膠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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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雨笑了，「不過你想的話我們也是可以試試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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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挖出來裡面大概連渣都不剩了吧，到底有誰會用珍珠板和熱熔膠做時空膠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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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意見的話，當初開班會的時候怎麼不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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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來有屁用喔，都嘛是班長那群在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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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兩人開始沿著步道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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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被樹影切成碎片，灑落在長滿青苔的石階。沿途的景致與六七年前沒有什麼差別，唯一不同的是范長得更高、走得更快了，雨在後頭看著健步如飛的范，開始思考這座小小的山是否有辦法讓兩人待上一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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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想起小時候兩人一起爬步道的時候，每次都會計算抵達梅花園之前一共需要走多少階樓梯。她與范算出的結果沒有一次是相同的，雙方各執己見，兩人都認為自己才是正確的。直到某天步道入口立起一面步道路線介紹，讀到看板上的步道階數資訊，他們才發現沒有人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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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沒問題吧？」來到某個較為陡峭的轉角，爬上階梯的范轉過身，對雨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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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啦。」雨呼吸急促地說，過了一陣子，還是拉住了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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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錯耶，復原得很好嘛。」雨來到身邊後，范微笑著說，「本來還擔心這次回來會看到妳躺在床上，或者需要坐輪椅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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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時間是那樣沒錯，不過都過去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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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子不太好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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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哪裡都不能去，連續幾個禮拜都待在房間裡，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雨將散落的髮絲撥到耳後，「……而且也沒有人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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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慘喔，辛苦了。」范轉身繼續走，一邊說，「好像到了耶，比我印象中還快，這座山是不是變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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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梯來到終點，茂密的灌木開始往兩側退縮，半山腰的空地上鋪滿柔軟的木屑，瘦小曲折的梅花樹零零散散種植在小碎石子圍繞的樹洞之中，鎮上引以為傲的梅花林帶給兩人年輕卻缺乏活力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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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還是沒什麼起色嘛。」范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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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颱風來過之後，很多以前的樹都死了，這些好像都是新種的。」雨走近其中一棵樹，踮起腳尖，觀察枝枒末端的嫩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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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人了，根本沒開花嘛。」范繞著樹林快速巡視了一圈，苦笑著說，「乾脆來找時光膠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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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說她只記得時光膠囊大致的位置，但不曉得確切是埋在哪棵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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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分開找好了，先找到的人可以帶走裡面的東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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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說完，便從地上找了片銳利的石頭，在鄰近的梅花樹下挖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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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的背影與過往的回憶重疊與一起，雨在旁邊看著，一股莫名的悲傷湧上心頭。她壓抑著情緒，往懸崖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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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進空地時，崖邊一棵不起眼的梅花樹引起雨的注意。她緩步走向那抹熟悉的白色，當她來到樹下，孤獨的梅花飄散著淡淡的香氣，白色花瓣包覆著淡黃色的纖細花蕊，在枝枒末端搖搖欲墜，彷彿隨時會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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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慵懶地靠著樹，往山下不遠處望去，小鎮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中，呈現和諧的暖色。寬廣原野中央的小小聚落、褪色的跑道和幾棟老舊校舍，那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也是她即將永遠停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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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長的鐵軌從小鎮車站延伸到天空與大地的交界，不久以後，范將會搭上每小時一班的列車，沿著那條筆直的鐵軌前往遙遠到即便站上小鎮山頂也無法看見的地方。那裡或許有更多他在意的人，有更多使他逐漸淡忘小鎮的理由，合照中的短髮女孩或許永遠不會知道雨的存在，因為雨自始至終都不曾進入范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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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雨閉起眼，感受微風吹拂裙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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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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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醫生告訴我，我最多只剩兩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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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2021/6疫情隔離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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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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