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 - 雙鼠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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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的街鼠啊，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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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緊彼此、邁步向前，我在此保證，苦難的終點因為相信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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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尾貓　　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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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守誠，這上面畫的，怎麼看都是我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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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白的聲音迴盪在通道中，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見她停留在不遠處，我半分鐘前才經過的陰暗街角，俯身向前，看著牆上某處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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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夕陽的光線從頭上遙遠的隙縫中滲透下來，昏黃中隱約勾勒出秦白的身形。那一刻我忽然有種自己將要失去她的奇怪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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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車站後，我與秦白立刻迷失在舊鎮迷宮般複雜的街巷中，佈滿鐵窗與密集管線的醜陋建物聳立兩側，成為行經時能看見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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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方向感的過程，抬頭看見的永遠只有令人絕望的一線天，我們踩過所有混濁的水窪，呼吸著垃圾和腐敗廚餘交織的惡臭，不時會有目光從路旁的金屬門縫中投射出來，我們只能低頭忽略那些帶有敵意的窺視。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rrNHNi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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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荒謬的逃難（我想不出更貼切的形容）從啟程到現在已經邁入第三天，路途中刻意的沈默佔據大多數時間，也算是符合我們平時的相處模式。我們很少休息也很少直視彼此雙眼，只要她的腳步聲依然尾隨在後，我就不會停下邁開的步伐，讓兩人停留在令人窒息的黑暗與寂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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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步來到秦白身邊，看見她面前的水泥牆上隱約寫著幾行黑字，風格幼稚的塗鴉緊鄰在旁，看上去像是七歲小孩畫的，不過細節倒是刻畫得相當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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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過文字後不是很理解其中的含意，我把視線轉向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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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髮、黑裙、白襯衫、棕色書包，穿著淡藍色夾腳拖的女孩，右手牽著比她高半顆頭，戴黑框眼鏡、穿著白T恤、深藍色運動褲與暗紅色球鞋的男孩。女孩的頭靠在男孩的肩，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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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好懷疑的，從穿著來看，塗鴉畫的就是此刻的我與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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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果沒記錯的話，認識以來我從來沒觸摸過秦白的手，更別提伴侶似的肩並著肩。事實上，我與她始終處於一種難以言述的關係，疏離卻不至於陌生、熟識但稱不上了解。班上曾經有好管閒事的人暗自作出評論，未經修飾的直白後來還是輾轉被我們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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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討厭的，總是擺出一副冷淡孤僻的樣子，好像不屑跟我們交流，或許他們兩個根本是犯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罪行，所以才要刻意跟所有人保持陌生，以免秘密被別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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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我曾經和她在私底下短暫談過，不過最後並沒有得出太有意義的結論。范守誠和秦白究竟是密友、伴侶還是共謀關係，全要看那些議論不止的嘴巴對於罪行一詞的定義是什麼，我們似乎無權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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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看法嗎，范導遊？」秦白空靈的聲音從右邊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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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頭，她正看著我，少見地展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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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點因為相信而存在嗎……這樣的話，我覺得我們大概永遠走不出去了。」我呆了一陣子，然後僵硬地從口袋伸出左手，觸摸牆面的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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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風乾壞死的苔蘚覆蓋在筆畫與斑駁色彩的表面，彷彿曬傷後逐漸剝落的皮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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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秦白斜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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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只有我。」我眼角餘光瞥向她，心裡有種莫名的孤獨感，「把妳牽扯進來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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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什麼時候變成牽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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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說誘騙我也不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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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難道不能是自願加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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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不是自願的，只有妳自己知道。」

她再次笑了，這回稍微不那麼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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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少見到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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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注意力放回塗鴉，頭腦緩緩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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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面上乾裂的苔蘚已經暗示了塗鴉與留言的年齡，由此推論留言旁標註的日期大概也不是捏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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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這個字跡端正、畫技欠佳，以三尾貓自稱的奇怪傢伙，早在二十年前的今天就知道我和秦白會經過這個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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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專注在整理思緒的時候，毫無預警地，幾尺外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被用力推開，發出轟隆巨響，嚇得我們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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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樣的白霧從門內往外飄散，駭人的腥臭旋即撲鼻而來，讓人不禁懷疑門後的空間就是巷內所有惡臭的源頭。一團黑影從陰暗中悄悄現身，當翻騰的煙霧逐漸散去，站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穿著橡膠靴與連身圍裙的男人，口鼻被骯髒的口罩遮住，紅棕色的雙瞳緊盯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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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身後的走道裡似乎還有幾個模糊難辨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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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有什麼事嗎？」男人面無表情，冷淡的視線在秦白身上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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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打擾了，我們對這附近不太熟，有點迷路了，」秦白低頭說道，「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們該怎麼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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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從外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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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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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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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搭火車，在Ａ站下車之後都是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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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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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一天了，我們找不到公共電話，沿路也沒有遇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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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男人瞇起眼，似乎起了點興趣，「你們兩個還是學生吧，現在可不是寒暑假，不用上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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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跟學校請了長假，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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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其他人知道你們在這個地方嗎？老師、同學或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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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們得走了。」男人的提問逐漸證實了我的猜測，我打斷兩人的談話，上前拉起秦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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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我們的默契有著很大的問題，秦白露出驚訝的表情，我用眼神示意她別再說話。就在這時，男人背後的空間忽然傳來尖銳刺耳的聲響，凝結了那一刻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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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聽來那是極為悽厲的哀號或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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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轉頭比了個手勢，黑影旋即消失，我聽見門內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在未知的聲響驟然中斷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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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快走。」我拉著秦白跟上我的腳步，儘管我對接下來要前往的方向依然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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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鎮的複雜遠遠超出我的想像。我從政府機關複印的地圖（幾十年前的航拍資料圖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新資料）在我們徹底迷路前就已經作廢，作為一個五級待整頓區，舊鎮照理說應該處於建設停滯、居住品質惡化、人口大量遷出的狀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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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實際走訪之後我發現情況完全不是想像中的那樣，這個地區在過去幾十年間的變化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三天來幾乎找不到任何與官方地圖雷同的街區或建築。偶爾意外走進的地下市集，雖然可怕的衛生狀態讓我們沒辦法久留，也能明顯看出當地居民的活躍程度與官方資料有著極大的差異，看來舊鎮被中央遺棄的傳聞並沒有不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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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連續幾週的準備可說是完全白費，如今我手邊已經沒有任何值得參考的資料，連決定下一步該往哪走都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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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問題嗎？」男人嘶啞的嗓音劃過耳際，語氣有些詭異，儘管沒有親眼看見，我相信男人此時正對著我們的背影咧嘴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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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秦白在一個街角右轉，確定遠離男人的視線之後，我們開始加速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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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沈重的關門聲響徹四周，某種連鎖效應似乎正在發生，我明顯感受到自己被盯上，從兩側緊鄰的住家、從幽深的騎樓店家、從看似廢棄的公寓，來自暗處的窺視快速增加，黑暗中那些眼睛看起來格外嚇人，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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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被鎖定的獵物，孤立無援，只能在完全陌生的水泥叢林深處急迫地尋找庇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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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快速度，在一個叉路隨機轉進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巷，朝著彼端微弱的光線疾步跑去，紛亂的腳步回聲將我們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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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守誠。」行進中，秦白捏緊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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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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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好像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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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下他們知道我們是偷跑出來的了，說不定還會報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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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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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差了，下次注意點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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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踩進一個凹地，水花四濺，刺骨的涼意在腳尖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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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你覺得剛才那是什麼聲音？」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nRkZGrRw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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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時發出的慘叫吧。」我想了一陣子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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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個人是屠夫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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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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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剛才走出來的地方，看起來不像屠宰場，比較像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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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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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有點怪，屠宰場一般不會設在住戶這麼密集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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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可是舊鎮，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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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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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過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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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守誠，我原本沒打算跟你說的。」她再次捏緊我，「其實我有聽過班上的人提起一些關於舊鎮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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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智障的傳聞能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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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也不太相信啊，可是剛才那個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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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提了，我們現在不需要談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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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頭，我們進入的叉路口此時已經變成遙遠後方的一條細線，與頭頂的一線天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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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還沒有人追來，我相信那只是早晚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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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灼熱感停留在喉嚨，讓我有點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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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的聲音，我很確定不是殺豬的慘叫，秦白所說的傳聞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謊言構成的認知一旦開始站不住腳，坦承真相的時刻就不遠了，那是我最不願意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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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生活難熬的日子裡，為了不讓秦白擔憂或起疑，我編織了許多天馬行空的謊言，關於舊鎮、關於我們此行的目的，甚至關於她在我心中真正的位置。當她問起時，我用隨意自在的敘述隱瞞了那些駭人的地方傳說、那些絕對無法令人放心的潛在危險，我們毫不負責的逃離逐漸被包裝成一場對於生存意義的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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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白的陪伴自始至終是誤會與信任交疊的結果，她是被牽扯的。對於她的安危，我絕對承擔不起任何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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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買好單程車票，明天一早就出發，傍晚前不會有人起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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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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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永遠沒辦法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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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不會回頭了，你知道嗎？就算那些未知的危險終於將我圍困，用各種殘暴的酷刑將我凌虐到體無完膚，我也不要回到那個乾淨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座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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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和諧的交際只是鬥爭的伎倆而已，那些定期噴放的漂白水只是為了遮蓋弱者傷口的血腥味而已，我再也不要回到那種比凌遲還要煎熬的狀態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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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回頭看一下有沒有人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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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開始有點興奮了，那些超出常理的現象不就是我們夢寐以求的嗎？錯亂扭曲的街道、二十年前的預言者、潛伏在老舊公寓裡的食人族，我們好像無意間闖進某種寓言式的詭異時空了，想想這種機會一輩子能遇見幾次？我們教科書式的人生規劃到底有多少機率能如此接近瘋狂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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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為什麼我們離出口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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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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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的時候，發覺自己坐在一張長椅上，雙腿有抽筋的脹熱感，眼睛非常乾澀，似乎是盯著面前乾涸的水池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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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滿各種難以分辨的垃圾的髒污池底，在光照下隱約反射一個又一個銀白色光點，瞇眼一瞧，看出那都是硬幣，是在久遠以前──大概是眾人對未來還有期待的時代──經過水池的人們許下願望後投進水池的各種硬幣，遍佈在泥沙覆蓋的磁磚鋪面上，大概有幾千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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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慵懶地想起以前在科學期刊上看過的，地層與歷史事件的關聯。那些博學又機靈的科學家，能從地層質地的突變、異於常理的元素分佈，鉅細靡遺地推測出千萬年前的一次隕石墜落或超級火山噴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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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些科學家此刻也在現場，他們是不是也能確切地推測出，在垃圾逐漸覆蓋硬幣的地質年代，這座水池的周遭發生了什麼變故，以致於人們不再相信許願池的魔力，而將汙穢的廢棄物堆滿原本應當水質清澈、波光粼粼的許願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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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視周遭，發現自己處在一個似乎是交通樞紐的廣場，無數條陰暗的街巷銜接在廣場邊際，每一條都看不見盡頭。要辨認自己是從哪個巷口進入廣場是不可能的，根本沒有相關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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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天空相對不久前寬廣了許多，呈現狹長的橢圓，依舊看不見太陽。至於環繞廣場的建築，說好聽點是解構主義的體現，說難聽點就是毫無章法的亂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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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上有重量，右臂隱約感受到肌膚的溫度。秦白睡得很安靜，她的藍色髮夾不見蹤影，散落的瀏海遮住了左眼。大概是奔跑時弄掉了，或許能用筆記本裡的迴紋針暫時取代一下，我心裡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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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我們是什麼時候停止了逃亡，雙雙坐上這張面對許願池的長椅，似乎還停滯了好一段時間，我一點頭緒也沒有，也沒有仔細回想的打算。只會讓頭更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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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平靜的異常，沒有腳步聲、沒有來自暗處的窺視。但如同奔跑時那樣，我依然緊緊抓著秦白的手，掌心維持著濕黏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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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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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嗓音忽然從左方傳來，低沈而無力，聽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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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轉頭，是一個瘦弱矮小的男人，不知何時來到離我很近的位置，過程中一點聲息都沒有。他的臉色、頭髮和鬍鬚都是蒼白的，穿著普通至極的格紋襯衫和牛仔褲，腳上踩著破舊的藍白拖。整個人一副無業遊民的樣子，身上卻隱約能聞到肥皂香味；外表看來是年過半百的人，聲音聽起來卻好像只有二十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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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眼無光，似乎沒有威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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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哪裡？」我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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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男人理所當然地說，視線飄往我身後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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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上沒看過這種地方。」我盯著男人空洞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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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那張地圖就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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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還算是舊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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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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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能找到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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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人族當作陷阱的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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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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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要看你旅行的動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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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不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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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的對話，我開始懷疑男人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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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們得走了。」我下意識抬起左手，然後發現自己沒戴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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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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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就是要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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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現在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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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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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也感覺到了，有人在獵捕你們。」男人平靜地說，「很久沒有外來者，整個舊鎮都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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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捕？」我想問的其實是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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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最近食物和理性都有點短缺，某些週期性的宗教儀式也在暗中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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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你又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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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嗎？」男人不疾不徐點起一支煙，怪異卻似曾相識的薰香，讓我聯想起廟口的香爐，「只是一個寺廟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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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知道你跟他們不是同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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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懷疑可以體諒，一個人確實能有許多身份呢，」煙霧繚繞，男人說著我不理解的話，一邊若有所思地望著秦白，此時她依舊沒有醒來，「足球教練能兼任修車手、戀童僻能獲得教職、偽善者能當選模範生，政治家暗地裡也可能是個屠夫。但是在舊鎮這個地方，當一個人自稱是寺廟看守時，他就只會是個寺廟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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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白身體忽然抽動了一下，眉頭微皺，似乎做了不好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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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一種遠離所有模糊地帶、沒有任何遐想空間的單純職業哦。」過了一陣子，男人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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