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為刀俎 - 第三章：舊夢(2)

翌日清晨，村口早已擠滿了等糧的村民，降民們站在隊伍最末，神情麻木又帶著一絲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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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每次都被官差喝罵、推搡，最後甚至連一粒米都沒能分到，但飢餓會吞噬尊嚴與恐懼。明知希望渺茫，他們還是拖著發顫的身體，懷著僥倖守在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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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手上纏著發黃的布條，十指因挖土留下的血痕隱隱作痛，痛得她連唇都失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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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漢靠著樹幹喘氣，手裡攥著只剩一半的破空碗。旁邊的小孩咬著指甲，眼神呆滯地盯著糧車，無意識舔著乾裂發白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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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好不容易排到前頭，側邊突然擠進來一名婦人，身旁一個臉帶黑痣的男人拖著瘦弱的孩子，滿臉哀求地看著她：「讓我們先領一點吧，孩子七天沒吃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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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略顯英氣的眉毛一挑，隨即緊緊蹙起，眉峰間壓出一道深痕，冷聲道：「誰知道還有多少糧？讓了你們，我吃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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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眼睛游離片刻後，聲音哽咽道：「你年輕力壯，餓幾頓不打緊，我家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沒吃過一頓飽飯，一粒完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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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那男人也附和：「你這樣的好心人，積德行善，老天會保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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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口口聲聲說孩子可憐，卻只會逼我讓步。若真心疼自家骨肉，怎不去找那些克扣糧食的官？」嶺昭歌唇角一撇，沉下了臉：「誰都不易，別拿自己的苦當刀，逼人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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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見嶺昭歌不肯讓步，竟將自家孩子往前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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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跌坐在地，紅著眼眶爬起來跪著望向嶺昭歌，皺巴巴的小手捉住她的衣襬，輕聲哀求著：「姐姐，求你讓我一點糧吧，我真的很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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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不想讓，可那孩子的眼神像針一樣扎進心裡。她終是側身讓開，心裡一陣發酸，低頭不再去看那孩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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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道誰都難，自己若狠心，與那些冷眼旁觀的人又有何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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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再排上前時，官差搖頭道：「沒了，糧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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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的村民見沒了糧，嘆息幾聲便四散離去，原本熱鬧的村口瞬間冷清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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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從人群後緩步走來，目光落在嶺昭歌身上。他早上便與伍青守在此處，將方才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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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見嶺昭歌那張抹得黑黃的臉上頂著兩道疤痕，神色淡然，像早已預料到拿不到糧，可眼底還是掠過一絲難掩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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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來到她跟前，語調平靜道：「婦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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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心裡盤正算著是不是該去泥灘邊碰碰運氣，可這沽尾村海水苦澀，泥灘裡除了幾隻瘦小的螺和發黑的雜草，早被人翻了個遍，連條像樣的魚都難得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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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聽了寧戟的話，心中驀地生出一股沒由來的怒氣。嶺昭歌抬頭看了寧戟一眼，語氣之中帶著些許冰冷：「若人人都只顧自己，這世上早沒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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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心裡暗暗搖頭，想著嶺昭歌到底是個小姑娘，心太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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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她很快又續道：「可我讓了糧，明日還是有人餓死。」她仰著沾滿黃粉的臉，目光灼灼地直視寧戟，聲音帶了幾分不忿，「大人說我婦人之仁，可這糧本該夠幾個村的人吃，是誰讓我們連一口都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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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誰准你這般與大人說話？」伍青出聲喝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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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抬手，示意伍青退下，淡淡道：「方才那個男子前兩日在村口污衊你爺爺偷糧，你可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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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聞言，倔強的眸中映著痛色，卻無怨恨也無責怪，片刻後沉聲道：「他與我同是嶺地降民。降民低賤，不配有溫飽，更不配有脊樑。這不是一人善惡能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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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凝視著嶺昭歌，眼底浮現一絲難以察覺的探究。這般的年紀能將苦難咬碎咽下，仍不肯低頭。他心中微微一動，對她多了幾分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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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寧戟低喃一聲，輕得被風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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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正要轉身離開，忽聞身後的嶺昭歌低聲道：「大人若真想查糧案，不妨去糧倉後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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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腳步一頓，回頭問道：「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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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抿了抿唇，壓低聲音道：「村裡的糧倉有兩個入口。正門是給村民和官差看的，還有一個暗門，只有官差們知道，外人很難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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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眉頭微挑，「你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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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常在糧倉附近玩耍，偶然見過官差夜裡從後牆進出。那道門平時用柴草遮著，若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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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點了點頭，心中已有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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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當夜悄然潛入糧倉後院，果然在柴草後發現一扇隱蔽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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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屏息潛行，見幾名壯漢正將一袋袋白淨好糧從暗門搬出，外頭早有馬車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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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心頭一沉，暗自記下人影與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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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寧戟帶人至縣府，當場搜出糧袋。經查驗皆是上好白米，與村民分到的雜糧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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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拿下縣令，沉聲問：「你可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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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這……這糧真不是小的貪了！上頭每次下來都扣一層，縣裡也沒辦法。」縣令連忙跪下，滿臉為難，連連搖頭道：「上頭有規矩，下面也有難處，若不如此，連縣衙都要揭不開鍋了。大人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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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經一層，糧食便被克扣一部分。即便如此，縣官還要再從中剝削，村民能分到的，已是所剩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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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見此情形，心頭憤懣，「為何要在糧中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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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低頭不語，片刻才低聲道：「大人有所不知，這些糧本就不夠分，若不混些沙石，數量上根本湊不齊。上頭只看賬面數目，若發現短缺，責罰下來，誰也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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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一名老吏也小聲補充：「大人，這些年災荒連連，朝廷雖有賑濟，層層盤剝下來，真正能到百姓手裡的已經不多。若不混沙石，怕是連這點糧也撐不過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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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聽罷臉色鐵青，冷聲道：「如此一來，百姓吃糧如吃土，這還叫賑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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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噤若寒蟬，無人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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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沉聲道：「此事我會如實上報，絕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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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吏見狀，忙跪地叩首為縣令求情：「大人，縣令也是迫於無奈，望大人高抬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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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神色冷峻，毫不動搖：「大靖官員若人人推諉，百姓何以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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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帶著查得的證據，直赴官繹。沈良正倚在椅背，手指輕敲玉佩，見寧戟來了，收起扇子，戲謔道：「查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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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將糧案始末詳述，呈上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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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聽罷，嘴角微勾，語氣淡然：「寧戟，你可知賑糧一事為高大人全權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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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朝首輔高行淵，乃皇后之兄，太子的親舅。高家根基深厚，三朝為官，門生故吏遍佈朝野，權勢滔天。朝中大事小事，無論軍政民生，皇帝皆要徵詢高行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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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眉頭微蹙，冷道：「高大人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這窮鄉僻壤來。下官倒想看看，這案子究竟能牽出多少條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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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指尖輕撫腰間玉佩，笑意不達眼底：「寧將軍何必如此固執？這世道弱肉強食，規矩不過是蛛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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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冷笑一聲，語氣森然：「大人若覺得這點貪墨無傷大雅，不妨親自下鄉看看。等哪天餓死的人堆滿路邊，這筆爛賬誰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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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最是愛才，以將軍之能，何苦為這些賤民斷送前程？」沈良指尖輕叩案几，意有所指，「只要將軍肯稍作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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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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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細雨輕敲屋簷，滴答聲響清晰可聞，屋內氣氛愈發凝重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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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看寧戟油鹽不進，歪頭笑出了聲，眼裡浮著冷意：「可惜此案本官已查明，縣令監守自盜，罪無可赦，已在家中自盡以謝天下。」說著，他隨手將一份文書擱在案上，嘴角揚起一抹帶笑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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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此時，伍青快步進門，低聲向寧戟稟報：「大人，縣令已自縊於家中，遺書認罪，屍身已由家眷收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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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聞言，指節微顫，手中茶盞驟然一緊，只聽「咔嚓」一聲，瓷杯碎裂，茶水自指縫間淌下。他垂眸望著掌心的碎片，臉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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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見狀，嘴角勾起一抹雲淡風輕的笑，道：「世事如此，將軍又何必太過介懷？本官還要回京覆命，這裡的事便勞煩將軍自行處置，早些回營罷。」語畢，轉身負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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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這……」伍青小心翼翼地打量寧戟，只見他薄唇微啟，冷冷吐出兩個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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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自寧戟進入官繹後，便悄悄跟隨而來。官繹房舍錯落，門窗半掩，外頭又下著細雨，掩去了她的腳步聲，無人察覺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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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形靈巧，熟悉官繹後院的小路，藏身窗外，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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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潛伏窗外，正屏息凝神，卻聽屋內寧戟漫不經心地開口：「既然來了，何必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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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一驚，知自己行蹤早被發覺，只得翻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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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閃身掐住嶺昭歌瘦小的脖子，手指微動，殺意一閃而過：「你可知這世上有些事，看見了就會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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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身子一抖，強自鎮定道：「若大人真要殺我，方才窗外時便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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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聽她這般鎮定，指間的力道一鬆，收了手。他冷冷道：「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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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揉了揉脖子，抬眸直視他，聲音帶著試探：「我聽說糧案已破，大人很快就要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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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與我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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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搖頭，靜默片刻堅定道：「我想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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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聞言有些意外，面上依舊冷靜如常。他沉聲問道：「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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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忽地撲通一聲跪下，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面，雙手抓著自己的衣角，語帶倔強：「大人，您要我怎麼活，我都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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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再留在沽尾村了，不像條狗一樣過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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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見他沉默不語，抬起頭來，額前碎髮沾著灰塵，唇角微微顫抖，續道：「我知大人是將軍，若能跟隨大人入軍營，不必再受人欺辱，能抬頭做人，便已足夠。我什麼都願意做，只求大人給我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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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見嶺昭歌跪地，額頭緊貼地面，心中暗忖這姑娘雖瘦弱卻極有骨氣，與他過往見過的女子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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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臉認真，又帶著點青澀的執拗，讓他莫名生出幾分想逗弄她的心思。於是寧戟盯著她，語氣一轉，帶著幾分揶揄：「你這般執著，莫不是……對我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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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怔了一瞬，沒聽懂他話裡的調侃，心裡暗想這些當大官的，果然都多少有些莫名其妙。嘴上仍飛快回道：「大人若是個賣糧的，我也會求著跟您走的，因為您給過我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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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又道：「我敬重大人的仁心，並非癡心妄想。若大人是旁人，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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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聽罷，眼底閃過一絲意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倒是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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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低下頭，不再顫抖，聲音清晰：「我想像人一樣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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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戰場凶險，你跟著我也未必有活路。你既無親無故，若我棄你於不顧，你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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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眼神堅定，「大人若棄我，我便自尋生路。」她心知留在村中終究只是任人踐踏的賤命。與其苟且偷生，不如搏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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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想到方才發生的事，輕笑一聲，心中有了計較，隨後似要試探她，往她走近了一步，開口道：「你既說什麼都願意做，若叫你為我探查敵情、潛入虎穴，甚至以身犯險，你可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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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大人信我，昭歌便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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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嶺昭歌易了容，臉上抹著暗黃藥粉，五官顯得粗陋扭曲，衣衫單薄，雙膝跪地，脊背挺得筆直。她的雙眼裡燃著少年人不肯屈服的執拗與決絕，宛如風雨中瘋長的野草，讓人心頭微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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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這才收斂了語氣，聲音低沉：「你可知律法規定，降民不得擅自離開流放之地？一旦被查出，輕則杖責，重則加罪流放，甚至牽連無辜。你可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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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垂下眼睫，語氣平靜帶著決絕：「爺爺走了，我沒家了。這條命早就沒人牽掛了。大人若肯收留，我就跟著大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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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位大人權勢不小，你若投靠於他，或許能換來安穩富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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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眼神澄澈如晨曦初照：「那日村口，旁人只顧自己，只有大人肯出手救我，我從小長在沽尾村，也見了好些官，只有大人肯給降民一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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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神色微動，眼裡閃過一抹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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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真什麼都願意做？」他冰冷的眼神直直望進嶺昭歌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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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迎上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字字鏗鏘，「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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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笑了一聲，驟然俯身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她的呼吸細細落在他臉上，撞進他狹長冷冽的鳳眸，寧戟冷笑道：「即便像那日般被人對待，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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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長得極好，五官俊朗，笑起來時眉眼如積雪初融，連冷硬的輪廓都柔和幾分，但他指尖那溫熱的觸感還是讓嶺昭歌本能地想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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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看出她的猶豫和不安，心中不禁暗笑，自己何必去為難這樣一個有骨氣的姑娘。直起身正要收手，只見嶺昭歌薄唇微啟，啞聲道：「我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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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鬆開鉗制她下巴的手，轉身負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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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見寧戟不語，這回堅定了幾分，高聲道：「大人，我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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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便給你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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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陽光將寧戟的身影拉得修長挺拔，他側身看了嶺昭歌一眼，目光深沉：「你要記住，從今天起，你不再是降民，只是我寧戟身邊的一個下人。你想要什麼結果，今後全憑你自己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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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眼中閃過一絲痛色，還是毫不猶豫地點頭：「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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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從袖中取出一塊玉牌扔給她：「明日卯時，城南渡口。若遲了半步，便當今日之事從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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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大步走向門口，忽又停步，頭也不回地補充道：「記住，你現在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活，你才能活；我要你死……」聲音陡然轉冷，「你連求死都不能。」1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H1DhwNt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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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握緊令牌，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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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窗欞落下，照在她掌心的玉牌上，那個「寧」字被照得格外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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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了拍膝上的灰塵，看著手裡的玉牌，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像是終於等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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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容剛一綻放，便像被眼眶突如其來的灼熱刺痛了一般，瞬間收斂。一滴冰涼的淚水驀地滑落臉頰，劃出一道細細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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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怎麼也止不住那股酸澀。眼淚一滴滴滑落，落在晨光裡，連同她心底那些不可言說的歡喜與苦澀一起慢慢消融，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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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舊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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