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蕭承軒剛滿十六歲,正是意氣風發、風華正茂的年紀。因出生之時紫微星象現世,皇帝對他寄予厚望,每每親征,都將他帶在身邊歷練。
就是某次駐紮與西戎國接壤的邊陲小城,他遇見了十五歲的趙月姝。
春深,邊陲小城的杏花開得正盛。蕭承軒隨御駕親征,一身戎裝站在城牆上遠眺。春風拂過他的髮梢,帶著塞外特有的凜冽與花香。
遠遠地,他看見幾個孩童在城外的溪邊嬉戲。其中有個穿青布短打的少女格外顯眼,洗得發白的衣衫綴著補丁,卻掩不住她明媚的笑容。
陽光透過樹隙落在她髮間那支木雕的杏花簪上,隨著她彎腰掬水的動作,晃出一圈細碎的光暈。
「看招!」少女突然揚手,水花濺在孩子們身上,惹得一片銀鈴般的笑聲。
蕭承軒指尖微頓,呼吸停滯了一拍。直到少女抬頭望來,杏眸中映著天光,他才驚覺自己已經走下城牆,站在了溪畔。
「你是誰?」少女赤著腳踩在鵝卵石上,水珠順著她纖細的腳踝滑落。
蕭承軒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莫名有些緊張:「我是……」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slImrKjTB
少年遲疑了一下,並不想讓四皇子的身份在這一刻橫亙在他們之間。
「你是四皇子吧?」少女忽然歪頭,髮間的木簪跟著晃了晃。
蕭承軒微怔:「你如何知道?」
她指了指他腰間的佩劍,「這麼精緻的雲紋,整個邊關都找不出第二把。我聽爹爹說今日四皇子來邊關了,想必便是你吧。」
她並未拘謹,更不行禮,只是眉眼彎彎,笑得明媚而大方,一瞬間竟讓蕭承軒徹底放鬆下來,心底的好感又增了幾分。
他怔了怔,隨即笑開:「我叫蕭承軒。你呢?」
「趙月姝。」她轉身招呼那些孩子,「小虎,阿蓮,來見見四皇子殿下!」
孩子們一窩蜂圍上來,髒兮兮的小手好奇地摸著蕭承軒的鎧甲和佩劍。有個膽大的甚至踮腳去夠他髮冠上的玉扣。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OqLuDnPMu
蕭承軒也不惱,蹲下身由著他們鬧,還從袖中掏出長安帶來的蜜餞分給眾人。
西戎王雖已被昭懷淵生擒,但西戎舊部依然蠢蠢欲動試圖復國。邊關戰事膠著,大軍在此駐紮月餘,蕭承軒也因此在小城中停留了很久。
但少年的心思卻早不在戰事上,每日練完兵就往城外跑。有時帶些宮裡的點心,有時只是坐在溪邊聽趙月姝教孩子們唱邊塞小調。
某個暖陽融融的午後,他與趙月姝肩並肩坐在屋簷下的臺階上,悠然望著遠處的群山。
少女抱著膝蓋,突然說:「你日日來這裡,倒不像個皇子的樣子。」
蕭承軒將身子往後一靠,雙臂懶洋洋地撐著地面,視線悠遠落在飄動的雲朵上:「我對權力沒有什麼興趣,只喜歡隨心所欲地過悠閒日子。」
「你們會贏的吧?」
「當然能。西戎軍糧道已斷,左翼埋伏了三千精騎。我軍糧草充足,兵器精良,又佔地勢之利。再加上我父皇用兵如神,不日必可……」
他說到一半忽然停住,因為一片杏花落在了趙月姝髮間。
雲朵慢悠悠地飄過天際,投下流動的陰影。
「打贏之後……」趙月姝低頭,碎髮遮住了眼睛,「你就要回長安了吧?」
蕭承軒偏頭看她,發現她攥著衣角的手指微微發白。
他心底泛起細細漣漪,竟有些慌亂地低聲道:「我會求父皇,帶你和孩子們一起走,我會保護你們……」
他越說聲音越低,臉頰竟微微泛紅。
趙月姝也霎時臉頰緋紅,她忽然跳起來做了個鬼臉,故作嫌棄地說道:「誰要和你一起走!才不去長安呢!」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PeFrf6zQH
話音未落,她已邁開步子跑了幾步,裙擺與長髮在風中揚起,美好得如一場難忘的夢境。
蕭承軒有些失落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卻見她忽然又折返回來,硬著頭皮,低著腦袋,將一個什麼東西塞進了他的掌心,悶悶道: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ZnGl0KON3
「這個給你,別死在戰場。」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少女又匆匆轉身跑開了。
蕭承軒低頭,夕陽從他的指縫間漏進來,映照著掌心的吉祥結,紅艷艷的,燦若雲霞,底下還綴著顆小小的銅鈴。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Q4KUELNPI
他忽然想起前日隨口提過,邊關將士都會在劍柄繫上保平安的結子。
春風拂過,銅鈴發出細微的聲響。蕭承軒忽然笑了,喉結輕輕滾動一下,鄭重地將它繫在劍柄上。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e2ORGzHzF
抬頭時,只看見趙月姝跑遠的背影消失在杏花深處。
*
燭火在書房中搖曳,蕭承軒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iXCpRKNE7
「那夜的火光,我至今記得。」
他仰頭飲盡杯中酒,喉結滾動間,彷彿嚥下的是那夜的煙塵。
*
邊關的夜本該寂靜。直到刺耳的警哨撕破夜空,蕭承軒從榻上驚起,帳外已是一片喊殺聲。
「報——!西戎軍夜襲山陽鎮!」
蕭承軒抓起佩劍衝出去,遠處的山腳下已是一片火海。濃煙滾滾而上,將半邊夜空染成血色。百姓的哭喊聲隱約傳來,在凜冽的夜風中支離破碎。
他衝進中軍大帳時,皇帝正端坐在沙盤前。燭光映著那張威嚴的面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fD2hRb0ah
「父皇!」蕭承軒單膝砸地,劍柄上的吉祥結沾了塵土,「山陽鎮正在遭屠,請速發兵救援!」
皇帝的目光仍停留在沙盤上:「不可。」
「為何?!」
「時候未到。」皇帝的手指在沙盤某處輕輕一點,「西戎軍先鋒不過三千,主力尚在十里外埋伏。」
蕭承軒的瞳孔驟縮。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hdL6Mu3ZH
他這才看清沙盤上的佈局——山陽鎮周圍插滿黑旗,而己方的赤旗卻都撤到了兩側高地。
「您早就知道他們會襲城?」
「朕故意留的破綻。」皇帝終於抬眼,眸中映著跳動的燭火,「等他們主力入甕,便可一網打盡。」
蕭承軒的劍柄幾乎要被捏碎:「那鎮上的百姓呢?!」
「承軒,帝王之道,本就是有所取捨。」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lyrF8WHuo
皇帝目光森然,緩緩抬起頭,盯著面前滿眼赤誠的兒子,沉沉道: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P9NSvDegx
「今日為了一座小城百姓,斷送整個戰局,那日後再起狼煙,被犧牲的,便是千百座城池的百姓。你現在所見不過一城之禍,朕所慮卻是天下之患。」
「成大事者,當有所取捨。」皇帝的聲音像淬了冰,「你將來要坐的位子,容不得這般婦人之仁。」
蕭承軒死死攥緊拳頭,眼眶通紅,心底翻湧著難以壓制的怒火與悲痛: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RfvKJc6GN
「父皇,若連眼前之人都無法保護,談什麼未來,談什麼天下?若連最弱小、最無辜的百姓都捨棄,那又何謂帝王之道?」
燭火跳動之間,父子二人隔著數步之遙,目光如鋒刃般交鋒,誰也不肯退讓半分。
沉默片刻,蕭承軒決然轉身,長劍出鞘,吉祥結上的銅鈴叮噹作響:「既然父皇不救,那兒臣親自去救。」
他轉身掀開帳簾,火光頓時吞噬了他的輪廓。
「殿下,不可!」皇帝身旁的侍衛齊齊攔上前,卻被皇帝抬手制止。
在漫天火光映照下,這位九五之尊的面容竟顯出一絲疲憊。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cFzMZBo64
「讓他去。有些道理,總要親身悟過才明白。」
蕭承軒衝向火海的背影,就這樣烙在了那個血色的夜裡。
這一夜,城中火勢衝天,映紅了整個邊境的天空,也徹底改變了蕭承軒對帝王之道的認知,成為他此後一生再無法逾越的心結。
ns216.73.216.6da2